“本來叫阿二,可是寫名字的時候她的口水淌了一紙,墨跡化了居然就變了個名字。阿一啊,不是師父偏心,是你的口水流得不夠天時地利人和而已……”

阿一鬱悶了好幾天,不過後來就釋然了,阿一,聽起來還是比阿二好聽的,幸好自己第一個被師父撿到,不然第二個撿到的話她鐵定沒那麼好命沒那麼聰明地流口水。

阿二,太難聽了一些。

“師父,你真是懶。”最後,她下了個結論。

靜林師太撓了撓沒頭發的頭,想了想,“也是,懶得成親,所以出家;懶得生子,所以撿了你們這兩個苦海孤雛,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然後施施然地走開到內堂念經敲木魚去了。

阿一跟著靜林師太到五裏外的鎮上化緣和買日用品,趁著師父和幾位善信談話時擠到茶館裏聽了一回書,回庵的路上就纏著靜林問:

“師父,你撿我的時候見過我父母嗎?”

“如果你父母在,那還叫撿?”靜林師太邁開步子拉開兩人距離。

“那師父師父,我身上有沒有什麼信物之類的留下啊?”阿一追上去問,今天那先生說的書正是《趙氏孤兒》,阿一免不了聯想到自己的身世,多了那麼幾分神秘色彩。

靜林師父回頭,一指禪彈中阿一眉心,“信物?那時禹州瘟疫饑荒一起來,你身上的衣服都被扒光了,隻用張爛席包著放在樹下,你全身上下不要說什麼珍珠玉器,就連痣都不多一點。一味地看著我傻笑,笑得真夠瘮人的,抱你回青州我還虧了緇衣的一角外袍呢!”

阿一嘟起嘴,“師父就不能讓我平淡的生活多幾分美麗的想象麼?出家人真是老實得殘忍!”

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版本,隻是連信物都沒有,阿一這時候覺得自己的確有些可憐。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靜林拉起阿一的手,“走吧,太陽要下山了,阿雲會擔心的。”

師父的手很暖,很軟,指腹有層薄薄的繭,像磨砂一樣,握著阿一的手不算很緊,可是阿一總能透過那貼合著自己掌心的溫暖感受到一種堅定。這個時候她會忘了那些什麼孤獨淒涼孑然一身的傷春悲秋之詞,也隻有這個時候,她覺得師父的心和她的心,好近。

跟著師父一直這樣生活下去,本來覺得也是很美好的。阿一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想法就動搖和困惑了呢?

也許是那一次,站在阿逵家的牆外,聽著福嬸扭著阿逵的耳朵罵道:“沒出息的臭小子,竟敢偷拿家裏的糕點去給那小禿尼,看我不打死你!你知道尼姑是什麼?無親無故無頭發不嫁人,把尼姑當成女人,你傻不傻?!以後你再敢見她,我打斷你的腿!”

阿一像被打了個耳光,臉上心上熱辣辣地痛。

聽到有人往這邊來了,她急匆匆地拔腿就跑,慌不擇路。

一邊跑,視線一邊模糊。

不知跑了多久,停下來的時候,臉上涼涼的一片。擦幹淚水才發現,自己已經跑到了小鎮外的曲水河邊,她吸吸鼻子冷靜下來,蹲在河邊舀水用衣袖胡亂地擦了一把臉,還不忘甩兩把鼻涕。看著河水倒影中的自己,沒有阿雲清秀但是比她白皙,沒有阿雲溫柔但是眉目娟然——不算醜,可是一想到剛才聽到的話,又忍不住又想哭了。她抓起一塊大石頭用盡全力地擲入河中,碎了自己灰色的緇衣身影,罵道:

“無親無故怎麼了?沒頭發怎麼了?尼姑怎麼了?你才不是女人!你全家都不是女人生的!”

“哦,那究竟是誰生的?”

“天雷劈出來的,石頭爆出來的,公雞生出來的!”阿一又砸了一塊石頭到河裏,水花四濺,有人在一旁終於禁不住噗哧一聲笑,阿一這才反應過來轉身去看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自己身前不遠處的少年。

少年一身白衣勝雪,一手拿著一把藏青色的雕著古舊花紋的長劍,另一手牽著一匹渾身毛色黑得發亮的烏騅馬,黑發鬆鬆挽在腦後,額上有幾絲垂下,遮住了一邊朗然的眉目。皮膚被曬成健康的小麥色,長眉濃黑,星目幽深,嘴角微微上揚正帶笑望著她。

阿一那一瞬間忘記了呼吸,隻傻傻的問:“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