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意外(2)(2 / 3)

“‘下一次你爸爸外出時,讓他給你買一瓶擦手油就是了。’表叔很關心地說。俺有些奇怪,他怎麼會知道俺爸可能外出?但是,這種奇怪的心理,俺沒讓它冒出來。

“‘俺爸一輩子沒見到幾個錢,他可能連擦手油都沒見過,讓他買,恐怕比摘月亮還要難。’俺是知道俺爸看錢的重要性,除了吃的和必須穿的,在別的什麼上,他是不花一分錢的。錢就像他的命一樣,他要保護好他的命。

“‘下一次你爸爸外出,讓你爸爸給買擦手油,你就說是表叔讓他給你買的,他準保給你買回來。’表叔教給俺辦法,又給俺打了保票。俺繼續對表叔是如何知道俺爸要外出,感到不解;同樣,對他打的保票,也不敢信。

“說來事兒也怪,當俺爸下次外出時,俺的心都快要跳到嗓眼了,小聲地要求俺爸給買一瓶擦手油。俺爸瞪著嚇人的大眼睛說:‘人都沒有油吃,手還想擦油?你是想把全家人都給餓死不成?虧你想得出來!’俺已經預感到這個結果,為了能得到一瓶擦手油,俺不知從哪兒來的那麼大的膽兒,告訴他,這是表叔說讓你給俺買的。俺爸當時的眼神出奇的怪,臉色也很難看,讓俺猜不出他在想什麼。但是,俺真的得到了平生第一瓶珍貴的擦手油,村裏的姑娘都眼饞俺有一瓶擦手油。

“當俺再一次到地窖裏時,在昏暗的煤油燈下,表叔又托起了俺的手察看著,俺仍舊有些不自在。他稱讚了俺的手保護得好,也稱讚了那瓶擦手油的質量是多麼的好。還表揚了俺爸識貨,肯定了俺爸在新社會裏觀念的轉變——其實我不知道什麼叫‘觀念’。表叔很關心地問:

“‘有婆家了嗎?’”

“‘沒有。’俺搖了搖頭,內心很不好受。按說,俺的歲數已經超過了村裏姑娘通常的結婚歲數,可是對找婆家的事卻連影子都沒有。由於年齡的關係,村裏人為此也說三道四的,我們也隻得忍了。

“‘這個年紀的女孩應該有婆家的呀,是沒有,還是……’他以為俺不好意思說。

‘俺家隻有三間草房,吃了上頓,剛剛不愁下頓;補丁摞補丁的衣服,剛剛有一件可以換洗的。家裏沒有錢嫁俺,窮家女是不好找婆家的,唉——!’一想起有人給俺提親,人家一看俺們的草房子,就告吹了,俺的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兒。俺媽的心裏比俺還要難受。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俺們想把草房子換成泥房子的能力也沒有呀!也隻好認了。

“‘可以把草房改造成瓦房嘛。’表叔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俺,俺看不清他是什麼眼神。他的聲音裏充滿了自信,就像是這件事情他說了算一樣。窮人家蓋房子,是多麼的難呀,能像他說得那麼容易嗎?

“‘說的容易,俺想俺們家是住不上瓦房的。瓦房,那是需要多少錢呀!’俺是知道俺們家的經濟狀況的,青磚瓦房對俺們窮人來說,簡直就是天堂!俺隻知道傳說中的神筆馬良可以用筆畫出一幢房子,俺們又沒有那支筆,想讓俺們家把草房子換成瓦房,比登天還難!

“‘你爸爸就沒有想過把草房變成瓦房?’說得像神筆馬良畫房子一樣的輕巧,就好像三間草房,在一夜之間就能變成瓦房。

“俺使勁地搖了搖頭,堅定地表示草房變成瓦房就像是上天去摘星星那樣的難。唉——!窮人,也隻能住草房。我甚至覺得表叔像是不食人間煙火一樣,把蓋房子的事看成是過家家玩。

“‘辯證地看待這件事,就是:可能的往往包含在不可能中;不可能往往就是可能的開始。’表叔的話俺可能學得不那麼完整,其實他說這話,俺不完全聽得懂,或者說俺根本就聽不懂。

“瓦房的影子一直在俺的眼前晃悠著,夢想著住進瓦房是什麼滋味兒。到那個時候,找婆家的事也可能有了眉目……表叔的話還真就靈了,俺爸在外出一個星期左右,回來後,就開始張羅著把草房變成瓦房的事。俺和妹妹都驚訝了,俺爸拿什麼把草房變成瓦房呀?就連俺媽也驚訝了。俺猜想是俺表叔的意見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但是,俺們都納悶兒,俺們家隻收獲了玉米和地瓜,蓋瓦房的錢從哪兒來?看起來,俺爸比俺媽心裏有數兒。這事兒,也不是俺們當小字輩能過問的。俺們隻有在心裏對表叔存有一份暗暗的感激,蓋房子的事,一定是表叔起到的作用。

“準備建造的是五間瓦房,從俺們現住的三間草房的東頭再接兩間。中間是廚房,這樣原來的西間就變成西裏間了。俺家的房子蓋得很特別。首先是建造的方法:別人家蓋房子是把原來的小房子拆掉,再蓋一個大的房子;俺們家就不是這樣,俺們是先在草房的外麵蓋大房子,把大瓦房蓋好,再把裏麵的草房子拆掉。拆卸裏麵的房子,全是俺們自己幹的,俺爸不用鄰居們來幫忙。這可能是怕地瓜窖子裏的表叔被人發現的原因,我們隻能自己把小房子給拆除。其次是俺們的房頂和村民的房頂不一樣,俺們的房頂是四麵坡,房間的北側還有一個小走廊。這在俺們當地是獨一無二的,人們對俺家的房子都是嘖嘖稱奇……”

豆煥聽到這裏,他來了興趣,想把後背靠在椅子的靠背上舒服舒服。然而,小凳子沒有靠背,他想的舒服差一點就把自己安排得仰麵跌倒。隻好把胳膊肘杵在桌麵上,把握手牌屁股插進嘴裏,再抽出去。從牙縫裏滋出濃濃的握手牌煙霧來,他感興趣的話也跟著出來了:

“說呢說說,蓋房子的呢新鮮事,還有呢在小房子外麵蓋大房子,再在呢大房子裏麵呢拆除小房子,這還是第一次呢聽說呢。新鮮呢,講講呢你家的房子是怎麼蓋成的呢?”他忽然覺得大隊部是這麼親切,能讓他接受許多新鮮的知識,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接受這樣新奇的知識。

張迎絲——張錢磊的大女兒,四十多歲,整體形態比她的妹妹放大了一圈,也蒼老了一圈。帶著一副誰也判斷不出是什麼表情的神色,是恐懼?是憂愁?是羞愧?是無奈?但是,她的眼睛裏深藏著警惕和防範。和她的妹妹一樣,也是依在炕沿邊上。低下頭時,就瞅著兩個腳尖兒,好像她所供述的一切都是從兩隻腳的尖兒開始的。

(作者的話:前次更新有誤,謹向讀者致歉!已改正。)

她從來也沒經曆過眼前這種陣式,大沿帽一排三個放在桌子上,八隻眼睛盯在她的身上。這讓她渾身上下火辣辣的不自在,就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就要暴露在這些眼睛裏一樣。她的手不時地顫抖著。為了控製住手的顫抖,隻好拽住淺色衣服的下擺,一直向下麵拽著。給人以錯覺的是:可能是要把那衣服拉長,蓋住她的整個軀體。

她用純正的當地鄉村語言一點一點地敘述她家的故事。她的敘述本來就沒有頭緒,東一句西一句,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不管下麵所說的與上麵說的是否銜接得上,竟自地說著她覺得應該說的故事。

善稚好不容易把她的敘述連成了片,歸納出重點了,也可以說是把他的思維方式和張迎絲的思維方式相接軌,讓豆煥這麼一打岔,不僅張迎絲的思緒可能要又亂了方寸,唉——善稚的思緒也得跟隨著亂了套的思緒重新調整,這讓善稚稍微費一些腦筋。

舒旺隻顧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寫,不管張迎絲說了什麼,他都要一字不落地記在紙上,他是沒的選擇。聽豆煥這麼一說,他便抬起了頭,無目的地掃視著在場的人,那是因為張迎絲聽到群專主任的話後,停止了敘述的原因。他也要借著這個機會休息一下他的胳膊和手腕,不停地寫的手腕和胳膊是不好受的,常做記錄的人都吃過這個苦頭。

“說說呢蓋房子的事,說說呢。你家呢蓋房子,還蠻呢特別的嘛”豆煥仍然煙屁股不離開嘴邊兒,見張迎絲還在遲疑,就從握手牌的屁股後麵催促道。

聽了豆煥主任的話,張迎絲開始丟三落四地講述了她家與眾不同的蓋房子的事情。

善稚隻得把張迎絲講的故事再理順一下,不時地還要問上一句兩句,以形成一個合理的邏輯順序:

鄰居們聽說張家要蓋新房子,村裏幾個很有些資本的掌尺——就是蓋房子掌握尺寸的人,這個人往往是相對的有技術——就悄悄地用各種不同的方式來探聽房子要蓋多大,是瓦房還是平房,采用什麼樣的檁子和柁,他們好有個小打算。這種小打算,無非是幫助趙家或者是錢家把他們家那些剩餘的材料拿來賣給張家,以此來賺個人情。僅僅是幫助別人賣東西,自己賺個人情而已,他們是不會從中搞一點名堂往自己兜裏揣半分錢的。

這些掌尺的沒打聽出張家需要什麼樣的材料,倒是聽到了張家要蓋的房子是一個極特殊的式樣,是村民們從來也沒見到過的式樣。是多麼的高、大、雜等等,這就更加激起了掌尺和村民的好奇心,都掀起了打聽家張房子的熱情來。上工的時候談論張家要蓋的房子,下工了也談,吃完了飯在街頭巷尾也談,可是,誰也沒搞清楚張家要蓋的房子究竟是什麼樣的。

張家老漢確實不同凡響,在村民的猜測中已經把蓋房子用的木料全部給置辦齊了。這是不用別人來計算木料的長度和數量的,張老漢自己甚至都計算到窗框的用料不多於一寸的地步,這讓那些想賺點人情而幫助別人推銷剩餘材料的掌尺們大跌眼鏡。

更讓掌尺們跌破眼鏡的是,張老漢蓋房子根本就不用那些古董般的掌尺們,而是自己做了掌尺。

木匠們被請來了,這些木匠是談好了工錢才來的。不管這些木匠們多麼有資曆、有技術、有威望,他們所幹的每一件活計,都要嚴格按照張錢磊老漢徒手畫的圖來做,一點兒也不許改動。他們甚至連提出一點建議的機會都沒有,想來他們就是提出了個人的見解,那張老漢也未必會采納的。

張老漢還是采納了木匠們的一個建議,是把他自己設計的房門給改了。老漢原來設計的是兩扇門對開,這是符合常規的。可是,出奇的是他設計的門一扇寬,一扇窄,這讓那些古董般的木匠們大惑不解。門怎麼能大小不對稱呢!他們從來也沒做過這樣子的門,所以他們共同提出將門改為兩扇大小一樣的。起初張老漢是不同意的,後來,木匠們說:不改就不做,張老漢才屈服了他們。這也是他蓋房子唯一的聽取了別人的意見。

為什麼要把門設計成不對稱的式樣呢?那是因為張老漢見多識廣,在大都市這樣的門比比皆是,放便得很。通常進出隻開一扇大的門,小的那一扇就關死在那裏;如果搬運大件物品的話,就把大、小的兩扇門全給打開。這樣的設計從理論上講是科學的,可是木匠師傅們不買帳呀。張老漢也隻好隨和了木匠們的意見,而修改了自己的設計,改為村民們常用的那種兩扇門一樣大的設計。這樣不方便的是,開一扇門走人,顯得有些窄;要是開兩扇門走人,就顯得寬了。隻好兩扇門全部開著。住家的門全部大開,著實不太講究。可是,全村的居民都是這樣的門,張老漢也沒辦法,放棄科學,隨了大流。

比起木匠大跌眼鏡來說,談好了工錢的瓦匠們就更加吃驚了。

通常蓋房子都要打基礎,也就是村民們所說的地基。那是要挖到當地的凍層以下,再鋪上石頭,灌上水泥沙漿,上麵找好水平,地基就算是完成了。這是掌尺做的事,是有技術的活計,不是哪一個都能幹得了的。掌尺的人要想顯一顯身手,隻在此一舉,可是,張家蓋房子掌尺們卻沒的身手可顯。

張老漢不打地基,他先是在自家小草房的四周畫好了蓋大房子的線,把四個壁子的位置也畫好。這樣,新房子的南牆、北牆與每個壁子就有兩個交點,他在這交點上挖一個超過凍層的坑,指揮瓦匠在裏麵砌上一個一米長、半尺寬的石垛子。五間房子一共砌了十二個垛子,其中四個牆角的垛子是一米見方。垛子的東西兩麵呈斜坡狀,牆角上四個垛子是在向裏的直角方向砌成斜坡,再在垛子上麵找上水平。

曾經是掌尺和現在正在幹活的瓦匠們簡直不知道這老張頭在幹什麼!他們組織蓋的房子無其數,這種打地基的方法還真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個張口結舌,卻不能發表自己的看法。因為,在打地基的問題上,老張頭的主意像王八鐵一樣的正當。

接下來,在老張頭的指揮下,瓦匠們在兩個垛子之間挖出一個深二尺、寬一尺半的坑。再在兩個垛子邊上向下挖二尺,讓挖出的坑呈拱形,拱頂向上。在這個坑裏用扁形的石頭,豎起來砌進去。這時,那些掌尺們才明白過來:老張頭是在地基裏砌上拱形的镟。這種工藝省了石頭,也省了水泥。老張頭告訴那些掌尺們:為什麼要往下挖二尺深呢?是因為怕耗子打洞進來,要不,就不挖這麼深了。

掌尺們恍然大悟,真是新鮮呀!長知識了。他們那些千百年來的經驗之談,讓老張頭這獨出心裁的設計給掃蕩得一幹二淨。也不知對他們那些古老的經驗能否有所衝擊?

镟的上平麵和垛子的上平麵一齊,地基就算是找平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常規的蓋房子的套路,砌牆,按門窗框;平口——房子砌到房沿處叫做平口;按房架,鋪板杷;再鋪上杷泥,擺上瓦。房子蓋成了。

用小工多的時候就有不少人要來幫忙,這也是村裏約定俗成的規矩。凡是村民們誰家蓋房子,不管是打草房子還是壘土房子,小工都是由鄰居幫忙完成的。這種幫工不收錢,隻管中午一頓吃的。

當房子的瓦鋪好了以後,張老漢辭退了所有的小工和工匠,剩下的事情全部由自家人來完成。

人們感到納悶兒:大房子蓋完了,裏麵的小房子要拆除,一個幫忙的人也不用,隻由自家的人來幹,能幹得過來嗎?人們或者以為,張家人過於算細帳了,幫忙的人隻吃幾頓飯而已。有兩天的時間裏麵的小房子就一定能處理完畢,何必自家人要幹那麼多呢。

甚至有的人認為張家人太小氣,這種蓋房子的人,真是少有。

張家在收拾裏麵的小房子時,由於人手少,收拾了好長的時間,他們家的人都沒有去上工。這種情況生產隊是允許的,畢竟蓋房子是一件大事情。尤其是對一個農家,更是一件大事。

張家人自己動手把新房子收拾得基本上可以入住了。有了住的地方,張老漢便開始張羅著蓋西廂房,把前幾天來幹活的大工和小工又都請了回來,三下五去三就把西廂房給蓋好了。

他們把家裏舊房子拆下的石塊等,作為垃圾清理出去,在門前不遠處堆了好大的一堆舊石頭。最後裏麵清理出來的是新鮮的土。鄰居們知道,這是在挖家裏的地瓜窖子,誰家蓋房子都是這個程序。但,張家的人,不讓鄰居到家裏去看或者幫忙挖地瓜窖子。有感興趣的鄰居進到了院子裏,家裏人就給堵在門外,用最客氣的話把鄰居擋住,不讓看挖地瓜窖子。後來新鮮的土不再往門前倒了,而是倒在院子裏;再後來,鄰居們似乎覺得張家在白天已經不挖地瓜窖子,而是改在了晚上。

這時,張家的勞動力也開始上工了。所以,在晚上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在眾嘖嘖稱奇於張家的地瓜窖子挖得很神秘時,張家的地瓜窖子告一段落了。

人們確認張家地瓜窖子已經挖好了。

張家的新房子全部收拾好了,鄰居也可以去竄門子。這時,張家人歡迎所有的鄰居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