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契約(一)(2 / 3)

雲卷雲舒,月朗星稀,天闊風輕。

因為楓瑾好靜,不想住在亂糟糟的貢延城裏,所以才有了像現在樣一個安靜的地方-紫竹軒。

紫竹軒的院子裏,開了許多叫不出名字的花,雖然還是冬末,但那些花仍然在院落中婀娜,猶如樓宇間繚繞的錦霞。那滿屋滿院裏,蒼青泥瓦下,雕花窗欞外,青石路麵上,月色皎如覆霜,花瓣落如吹雪。紫竹軒後麵的水榭下早已積起了一層落花,深夜裏清寒的水汽漸漸地泛了起來。楓瑾站在水邊,默默的望向那打著旋兒的小花瓣,他覺得自己似乎能夠聽到漣漪的聲響。滑過水麵,滑過千絲萬縷的心頭,靜謐和諧,但又有些焦躁不安。

他隨手拾起一片花瓣,細細地看著,眉頭深鎖,仔細揣摩那封簡短的信。當楓瑾拾起第五個花瓣的時候,籬笆矮牆外的樹梢間微微地一震,仿佛是夜露滴下,然後就無聲無息了。三丈之外,另一根樹枝也輕輕顫了一下,再然後,一根接著一根的花枝輕盈的搖曳起來。一個飄忽輕巧的身影掠過夜下紛揚的花瓣,離水榭越來越近。楓瑾的手指也跟著微微一動。

刺客深黑的束衣融入濃濃的夜色,隻有那雙眸子,凝成兩點灼亮的精光。她的足尖輕輕點在水邊最後一棵花枝上,滿枝的花瓣霎時震落,宛如夜下驟然綻放的素百煙花,籠罩了兩個人的身影。刺客借了這一蕩之力,如獵鷲斂翅般撲擊,精鋼短劍反射著冰冷的月光,猶如無比銳利的啄尖,帶著淩厲的勁道刺向楓瑾的後心。楓瑾閉上了眼睛,漫天花雨之後,月色在漫卷的層雲間暗淡了下去,忽然間,他把手中的花瓣彈向虛空。行刺驀然而止,院落裏微光一暗,唯有兩人的目光依然的明亮,黑暗壓下的刹那,劍尖觸及了楓瑾背後雪白的布衫,但刺客忽然覺得那一劍刺向了虛空。她踉蹌著就要跌入池塘,卻由另一股柔和的勁力,輕輕地將她挽住。她不死心,借著回力猛然間又揮出一劍,憑借剛才一挽的力道,在黑暗中尋找楓瑾的身影。他們誰都沒有說話,仿佛有著某種默契,他們的眸子依然明亮。隻不過,楓瑾的眼神淡然如水,不見喜怒哀愁,而刺客的眸子中似乎隱藏著氣憤和羞愧。

就這樣,兩個人對視著。

“為什麼殺我?”過了一會楓瑾問她。

她還是沉默著,不出一點聲響。

她的身形翩然有若踏舞,往來自如。她試圖在他的眼中和身法中尋找一絲破綻,那就是她得手的機會,卻始終一無所獲,因為他無懈可擊。他們的武功相差太遠,縱使她已經苦練,依然無望得手。她憤恨羞愧至極,回身帶起一股烈風,精鋼短劍飛擲而出,那是她苦練的最後一劍,不是對付敵人,而是留給自己的。楓瑾微微一怔,那一擲的力道疾烈非常,轉眼便抵到她的胸口-她竟如此剛烈。夜空中雲舒的一刹那,楓瑾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又長又寬的劍,說是劍倒不如說是冰,它像冰一樣,透明、閃亮、寒冷。那劍蕩起一圈清亮的水紋,他隻是輕輕一挑,如同撥落情人鬢間的落花,那滿是勁力的短劍便斜飛了出去。他們在漸漸明朗起來的月色中站定了身形。女子冷哼了一聲,側過臉去,揭下臉上的黑紗,那是一張年輕的臉,很美,帶著堅毅與執著。楓瑾看向女子,似笑非笑“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麼要殺我?”

“你手中可是貢延劍?”女子並不回答,自顧問道。

“是又如何?”楓瑾問道。

女子的臉上顯出驚奇,人們傳言,貢延城幼主涉世不深、武功平平、毫無主見,看來並非如傳言所說。楓瑾再次望向那女子的時候,地上的花瓣又一次的紛揚了,女子走了,依舊是纖雲舒卷,月色皎潔,花瓣飛揚。她的身影還是那樣的飄忽輕巧。“我還會再來的!”夜空中傳來她的聲音。

依然是黑夜,依然是那滿地的花瓣,就像剛才一樣,什麼都沒有發生,或者說真的發生了什麼,但都被黑夜掩蓋了。三大奇人離開了貢延城,他們告訴楓瑾,八月十五在火神廟會見麵的,他們去了哪裏沒有告訴楓瑾,隻是說要會一位昔日的故人。

貢延城雖然不大,隻不過方圓百裏,但它很繁榮,很安定,楓瑾雖是貢延城主,但從不摻和城中事務,全由旁人掌管。他不喜歡雜事纏身,他隻想做自己想做的事。雖然距八月十五火神廟之約還有半年多,但他想早早起程,心裏那種奇怪的感覺,已經無法讓他再靜下去了。所以他走向了彌撒大陸大陸的最高處……

清江源於彌撒大陸西極。

大陸上最高的地方是醉香山。醉香深處,自開天辟地以來便終年積雪,尤其是醉香峰,從直入雲霄的峰頂生出一道宏大無疆的銀白冰川,每年夏季,冰川釋放出大量的雪水,激流裹著冰淩滾滾奔湧,到澤湖峽口,地勢陡的下降,雪水噴湧而出,撲向下遊的平原、丘陵。從整體上看,清水江分支無數,猶如搖曳的裙擺,在茫茫的大陸上鋪展延伸。因為清水江的滋養,這片原本荒蕪的大陸變成了如今富饒的綠洲,萬千生靈,生生不息,清水江成了彌撒大陸人眼中的母親河。離開醉香山之後,清水降落的第一個地方,正是孔雀山,此地地形複雜,許多的高山峽穀、湖泊沼澤。史前時代並沒有許多的定居者,後來四大仙子在醉香山建立了醉香宮,地勢極佳的孔雀山就成了醉香宮的天然圍障,而孔雀山的清江河穀就成了醉香宮和彌撒大陸大陸的唯一走廊。從古到今,沒有幾個人敢冒著洶湧澎湃的清江水進入醉香山,商人們倒是可以利用這條走廊把彌撒大陸的商品運到別的大陸。

楓瑾並沒打算要來醉香山,他控製不住自己那顆心,有某種力量牽引著他。

這個時節來到孔雀山,正是清江的洪水期。往來的船隻都避開了這個季節,收帆入港。本已凋敝的孔雀山,此時更是冷寂,街頭巷尾的青石板路上步履駁雜,全被城外隆隆的濤聲所代替。

楓瑾踩在青石路上,看著那些館宇樓閣,大半已是空屋,年久無修,黑黝黝如同鬼影一般,斷牆殘垣間有戰火燎燒的痕跡。也還有幾間鋪子算是完好地支立在半廢墟的河岸上,依然經營著。露台上白帆布的酒幌子,被炊煙熏的黑黃發亮,在烈烈的日光下一照,閃閃發亮。

楓瑾看見幌子底下有一條光溜溜的木凳,凳上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穿了一件家常土布衣裙,桃色長頭巾下麵一綹卷發漏了出來,在嫣紅的臉頰邊晃晃悠悠。楓瑾走到一張桌前,穩穩地坐下,那婦人站起身來,嫋嫋走到楓瑾桌前,道:

“這位客人孤身一人麼?莫非旅途寂寞,在此獨自飲酒,要不要奴家陪你喝一盅?”

楓瑾被了一條長寬的灰布條,一雙深邃的眼睛代替了所有應該有的表情。聽見女人的聲音,便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女人見狀一驚,立時露出抱歉的笑容,慢慢退開。這時楓瑾聽到另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阿嫂,你自回家去吧,再等下午也不會有生意了。”

楓瑾聞聲,四下裏望了望,隻見若大一個廳堂空落落的,果然隻有自己這桌一個人。

楓瑾嚼著饅頭,手指卻不動了,他把半個饅頭放回盤裏,喝著清水,他感覺到周圍多了十一個人,加上那個年輕的女人,一共十二個。十二人中有兩個是少見的高手。楓瑾心裏想著,臉上卻沒有表情,十二個人把他圍在中心,他們沒有動,是因為楓瑾沒動,仍然喝著水。為首的年輕女子說道:

“要活的,不要傷他性命。”

話音未落,十二個人,十二件兵器,從十二個方向攻向楓瑾,就在他們以為得手的時候,十二個人,十二件兵器,被一道強光逼回了原位,兵器錚錚落地,十二個人大驚。楓瑾仍在喝著水,隻是身體周圍被一道亮光包裹著,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碗,斜眼看了一眼年輕的女子,說道:

“你們抓錯人了。”

那年輕的女子,無法從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捕捉不到任何的楓瑾的心思。隻是這雙眸子讓她永遠也不能忘懷,那雙眼睛包容了一切,甚至她自己,一時間,她竟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你不是為麒麟珠而來?”

“不是。”楓瑾回答她。

“那你為何來到孔雀山?”女子繼續問道。

……

“我也不知道。”楓瑾緩緩的回答。

“你……”年輕女子一時語塞。

“那就是醉香峰?”楓瑾指著那座高山。

“是。”女子回答。

“那我就去那吧。”說完楓瑾已飄出幾丈以外。

“請問閣下尊姓大名?”年輕女子看著楓瑾的背影喊道。

“嗬嗬……”虛空中隻傳來他的笑聲。

“聖女,追不追?”一個壯碩的青年問她。

“不用了,他決計不是歹人。”被稱做聖女的女子看著楓瑾消失的地方,她的回答很幹脆。

那女子回想起剛才:他沒有動,竟能在一瞬間擊退我們十二人,隻是一到光而已,如果是敵人,那麼他就是我們麒麟族最大的敵人,他叫楓瑾,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而且他要去的地方竟然是醉香山!

要去醉香山,就必須要經過清江河穀,那是唯一的通道,楓瑾登上了一艘大船。而大船隻能把他載到醉香山的山腳下。

黑暗籠罩著蒼茫芒的江水,烏雲壓的很低,幾乎要壓在桅杆上了,隻有天穹的邊際破出一抹曙光,預示著黎明即將到來。烏雲已消,太陽將從冰冷的江水下升起,駕著光芒萬丈的朝霞,再一次巡視醉香山的山川海陸,億萬年的光陰,在這一次又一次的巡視中反複著,水天的盡頭,那抹曙光逐漸的灼亮,似乎有一頭巨獸正在掙紮翻騰。平靜的江麵陡地動蕩起伏,連帶天空中密集的朝霞也被抖落。視野豁然變的遼闊,天穹顯出原本的輪廓。大船已經行了一夜,當太陽升起的,楓瑾感覺他就要看見一座寒冷、美麗、莊嚴、雪白的宮殿。

大船把楓瑾送到了醉香山腳下,楓瑾下了船,也隻是他一人罷了。他沿著若有若無的小路走進醉香山,楓瑾遠遠的看見了一座宮殿,和自己想的一樣,莊嚴、美麗、寒冷、雪白,他知道,這就是醉香宮。楓瑾心中一緊,他明顯的感覺到有一股氣息,正在監視著他,那是一種力量,一種非常坦蕩的力量。楓瑾心想,也許從自己進入孔雀山的時候就已經在人家的監視之下了。

古木參天,花草長生,但那並不能把陽光遮住。

峭峰煙雲,飄渺空靈,但那也不能掩飾住神聖的美麗。

悠悠清江水,如碧玉相繞,為醉香山的滄桑與奇秀增添了一些嫵媚。

冷霜、凡白、若山、向秋四位仙子很早就在醉香山上修練了,沒有知道她們的來曆,隻知道她們像天上仙子美。此時她們正在醉香宮大殿的露台上,欣賞著醉香峰的雪。

“醉香山上好像來客人了。”凡白仙子突然開口道。

“哦?是什麼人?”三位仙子吃驚的問道。

“不知道,不過肯定是一個厲害的人物!”凡白仙子答道。

“因何而知?”這次是冷霜開口。

“因為,他一來到醉香山就感覺到了我們的結印,而且並不畏懼。”凡白停了一會接著說“那些結印恐怕奈何不了他,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