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師圓寂(1 / 3)

天際夜色涼如水,淡淡銀河垂地。清風微拂,樹影婆娑。一道白影如流星般在洛陽城中劃過,在城北的亂葬崗倏然停下,冷冷地嬌喝道:“閣下再不現身,休怪小女子無禮了!”

風微停,月色下出現了一道黑影,七尺男子,身材消瘦,一身夜行衣,青布蒙麵,背著月光,看不清細長的眸中隱匿著何種意圖。

“本姑娘沒功夫陪你玩,要麼馬上滾,要麼永遠消失。”祈安因心中惦念著智空大師的安危,不覺間帶上了幾分薄怒。

“若在下不遵命呢?”男子腹語道,嗡嗡之聲震得樹葉嘩嘩作響。

祈安柳眉一挑,冷笑一聲,踩著“乾坤八卦步”,兩袖一拂,成千上萬的樹葉化成利器向黑衣人的各個穴位襲去。黑衣人雙袖一攏,展開了一柄寒光閃閃的玉扇,一揮一掃,似秋風掃落葉。祈安以變幻莫測的身法欺近黑衣人,五指微曲,十枚銀針蓄勢待發,左手仍緊緊地摟著布衣。葉未落,針已出,“叮叮叮叮”四聲脆響,四枚銀針被玉扇格開,身形微轉,避開了五枚,剩下的一枚穿耳而過。黑衣人微怔,玉扇一合,十枚銀針悄無聲息地一一奉還。祈安身子微側,一招“流雲袖”將銀針盡數歸還。黑衣人向後騰空一躍,分毫不差地避開。祈安拇指微動,玄冰劍出鞘,一式“紅杏探春”旁逸斜出,淩厲非常。黑衣人一擋,“乒——”一聲,扇劍相交,各退一步。祈安皓腕倒轉,一式“柳暗花明”刺出,一柄薄劍幻化為千萬劍,一道身影幻化為千萬道人影,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這是祈安的狠厲殺招之一,不出則已,出招必傷人。黑衣人如陀螺般轉了起來,刮起一陣旋風,有淡淡的蘭花香飄散在空中,沁人心脾。

祈安心思微動,覺得這香味此曾相識,倏然收劍,抱守元一,冷冷地盯著黑衣人。

黑衣人一怔,也停下了身形。

祈安乘其不備,寬大的袖袍一攏,刮起一陣大風,向黑衣人正麵吹去,猝起不意,黑衣人的蒙麵巾被大風吹起,朗眉星目,俊逸如畫的容顏如曇花一現。

祈安勾唇冷嘲道:“想不到堂堂的花世子有這樣的閑情逸致,真是讓小女子大開眼界了。”

黑衣人正是花滿樓,他扯下麵巾,有些狼狽地摸著高挺的鼻梁,訕訕地說道:“世間怎會有姑娘這般狠心的女子,出手便是殺招。”

口吻中含著敢怒不敢言的幽怨,另一隻手還有意無意地摸著滴血的耳垂,煞是有趣。

“姊姊,咱們走吧。”布衣清涼的聲音不帶一絲波瀾。

祈安冷笑道:“若不是聞到花香覺得甚是熟悉,就不會隻是滴血這般簡單了。”

說完不再搭理花滿樓,快速向城北方向掠去。

“姑娘星夜趕路,能否賜告在下所為何事?”花滿樓死皮賴臉地跟著。

“救人!”祈安不耐煩地吐出兩個字。

“救人?城北?難道是清寒寺的智空大師?”花滿樓一點即通,低聲問道。

“嗯。”

“姑娘怎知智空大師有難?”花滿樓狐疑地問道。

“算的。”

“算的?誰算的?”

“在下。”布衣皺眉輕聲道。

“你?哈哈,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孩能掐會算?”花滿樓瞪大眼睛嗤笑道。

“有誌不在年高。”布衣淡淡地應道。

花滿樓張著嘴還想說些什麼,祈安轉首冷喝道:“花世子,你問完了麼?問完了就閉嘴或者消失。”

花滿樓滿臉挫敗地動了動唇,終究未再發言,朝祈安懷中的布衣狠狠地瞪了一眼。布衣淡淡一笑,挑了挑漂亮的眉毛。

三人趕到城北山腰時,聞到一陣刺鼻的硝石味。祈安與花滿樓相對而視,眸中均是擔憂,心中暗叫不好,二人加快身法向清寒寺掠去。奔至山頂,隻見清寒寺濃煙滾滾,處於一片火海之中。大殿外橫七豎八地躺著一些沙彌、僧侶的屍首,殿內堆滿了幹柴。熊熊大火中,十餘個和尚圍成一圈盤膝坐於蒲團上,低聲誦著《往生咒》,聲音悲愴而洪亮。佛像東倒西歪,殘缺不全。大殿四周圍著五十餘名舉著火把的黑衣人,猖獗地大笑著,“嗶嗶剝剝”的火聲中夾雜著人肉燒烤之香與衣袍燃燒之臭。

祈安當機立斷,朝花滿樓道:“我救人,你殺人!”

花滿樓指著布衣正色道:“把這孩子交給我!”

祈安望了望花滿樓凝重的臉色,略一沉吟,終是點頭把布衣交給了他。爾後,她抽出玄冰劍,兩掌夾住劍身,心中默念起《寒月訣》,這是她昔日為能得心應手地駕馭血魂劍而自創的劍法,當然有得到李逍遙的指點和推敲。下山之前師父再三叮囑她不可輕易使之,因為她體寒,而此路劍法性寒,易傷身。可如今迫在眉睫,容不得她多加思索。她的眉心漸漸湧現出一抹寒氣,指尖冰涼,衣衫如染華霜。她一閃身,如猛虎縱身一躍,悄無聲息地結果了一正在哈哈大笑的黑衣人,那忽然中斷的笑聲給漆黑的夜裏添了幾分陰森。救人、救火,均刻不容緩,祈安一柄薄劍快若寒星,如入無人之境,麵若寒霜,雙目如電,劍氣所至之處,如臘月被風掃過,擋路者,殺無赦。她一連殺了十人後,一隻腳踏入了殿中,背後風聲響起,她頭也不回,“唰唰唰”反手三劍,將身後之人逼退了三步。不再理會那人,凝氣於掌向大火拍去,長劍微轉,挑開了一根粗壯的幹木。黑衣人窮追不舍,祈安且戰且進。

那邊的花滿樓也沒閑著,一把玉扇使得出神入化,攻時淩厲迅猛,守時滴水不漏,比起與祈安之前的打鬥更狠,更辣。招式未老,已變幻,如行雲流水一般汪洋恣意,身形飄忽,步法奇特,閃躲之際暗藏殺機,進退之間猛下殺手。雖因抱著布衣未能全部施展,但在黑衣人中仍遊刃有餘,而且因為他身穿夜行衣,易讓黑衣人敵我不分,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火勢不減,猖狂地向四處蔓延,漸漸地竄上了頂梁,燒得瓦礫聲聲作響,火星四濺。僧人的誦經之聲漸漸變低,僧袍之上火星點點,但他們紋絲不動,仍垂目低念,如入定了一般。

祈安焦急不已,柳眉倒豎,回身殺了那糾纏不已的三人,顧不上其他,縱身躍入火海。她衣角所至之處,如降濃霜,撲倒她身上的火苗,均被她身上的寒冰之氣所滅。幾個兔起鶻落,她如一道劃破夜空的流星,飛快地落入殿中,以袖掩口鼻,揚聲道:“眾位大師,請隨小女子殺出去!”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智空大師穿著殘破的袈裟率先拄著禪杖站起來,滾滾的濃煙迫使他低咳了幾聲,“眾位師兄、小沙彌就有勞女施主了!”

“大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祈安邊挑著柴木,邊不悅地問道。

“老衲這副臭皮囊········”智空大師微微一笑,聲音不覺低了下去,拄著禪杖一連誦了三聲佛號。

火勢如蛇,灼熱之氣從四麵八方湧來,濃煙滾滾,熱浪層層。祈安揮劍撲滅了幾個僧人袈裟上的火苗,沉聲喝道:“眾位大師事不宜遲,一切等出去再說吧。”

十餘個和尚相互攙扶,趔趔趄趄地跟著祈安向殿外慢慢移動,步履維艱。

祈安右手握劍挑開幹柴,左手連連使出“驚濤拍岸”,逼開灼人的熱浪,一步一式,一步一掌,護著眾人向殿外撤退。白衣勝雪,冷劍如霜,妖嬈的火光之中,如靜蓮花開,神女轉世。

半個時辰左右,一行人終於走出了大殿。身後的殿宇轟然崩塌,清寒寺近百年的基業付之一炬,無數興衰榮辱化為灰燼,照亮了洛陽的半邊天。

他們大氣還來不及喘一口,風聲有異,各種暗器襲來。祈安嬌叱一聲,縱身一躍,流雲廣袖一掃,收了暗器,卻故意拊胸裝成受傷的模樣,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搖搖欲墜,向一旁撲去,果然黑衣人中計,齊揮劍向她刺來。在倒地之際,祈安身子一縮,騰空而起,袖子微掃,一式“漫天雨花”撒出袖中的暗器,哀嚎之聲此起彼伏。此時,花滿樓一躍而至,低聲問道:“如何?”

“尚能應付。”祈安揮劍挑斷了一黑衣人的琵琶骨,低聲應道。餘光見智空大師麵白如紙地倚在一石獅上,雙目低垂,禪衣染上了火苗,尤不知。

祈安大吃一驚,側身使出一式“柳暗花明”,白影如煙似幻,殺氣四散,橫劍挑了一黑衣人的腹部,化劍為刀,直劈另一人的麵門,凝指點了第三人的膻中穴。花滿樓也看出智空大師已耗盡油燈,如落日餘暉,揮扇替祈安擋了身後的襲擊。祈安點頭致意,抽身躍到智空大師跟前,右掌搭上智空大師的肩井穴,將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智空體內,一搭上才發現他體內空空如也,浩渺虛幻,七筋八脈亂成了一團。祈安揮左袖滅了火苗,焦急地喚道:“大師,大師!”

好一陣子,智空大師才睜開低垂的眼睛,見祈安擔憂的麵容,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喜色,低喘幾聲,蠕唇問道:“女施主,你······你究竟是誰?”

祈安見智空大師到如此境地還對此念念不忘,不得不動容,沉吟了一會兒,低聲道:“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如大師所料。”

智空大師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幾絲虛弱的笑容與幾分釋然,不無激動地問道:“你······你真是······?”

祈安緊抿薄唇,使勁地點了點頭。

“阿彌陀佛,天······天佑我朝,天佑我朝。”智空大師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禪杖無力地指向十餘個受傷的和尚,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請大師放心,晚輩一定將數位大師安然護送至嵩山少林寺!”祈安鄭重地允諾。

“滄海······”智空大師費勁地擠出這兩個字,氣若遊絲,奄奄一息,從不曾離手的佛珠從他手中滑落,散落了一地,那雙常含悲憫之色的眼睛也無力地合上了,再也不曾睜開,麵容安詳而沉靜。

祈安靜靜地佇立在那裏,麵沉如水,眸光低垂,雙肩微微收,長劍點地。晚風拂過,浩渺的天地間衣袂飛揚,遠遠望去,如一尊唯美的雕像,單薄的身子似乎全靠那柄寒光閃閃的薄劍支撐著,肅穆,沉痛。

“姊姊,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許久,許久之後,她的身邊多了一抹同樣單薄而瘦小的身影,略顯稚嫩的聲音飄散在晚風中,清脆,空靈。一隻白如玉,冷如冰的小手亦緊緊地攥住了她的衣角。

祈安回過神,虛弱地笑了笑,那笑容縹緲地如天邊偶爾飄過的雲彩。她伸手擁住了布衣,美眸微閉,似乎像樣從那小小的身子中汲取幾分溫暖。

“姑娘,抱歉!”他們身後立著一身夜行衣的花滿樓,收起了往日的嘻皮笑臉,沉重地說道,“若不是花某的跟蹤給姑娘帶來了不便,智空大師也不至於········”

“花世子多慮了,那日大師離開時已身負重傷。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祈安淡淡地說道,抬起頭望向空中的皓月,麵容看不出悲喜。

“姑娘,花某想與你一同上嵩山。”

“不必了。”

“請姑娘給花某一次贖罪的機會,以求心中安寧。此行凶多吉少,多一個人,多一分照應。”花滿樓堅決如鐵。

“既然如此,悉從君便。”祈安疲憊地說道。

“近日兵部侍郎一案尚未偵破,洛府又驚現死屍,城中戒備森嚴,盤查細致,咱們與眾位大師大搖大擺地出城終究是太引人注目了。”花滿樓沉吟道。

“大師不幸圓寂,那麼一切照出殯喪葬之禮化裝出城,幾位師父混在其中倒也合情合理,花世子意下如何?”

“正合在下之意。花某城中尚有事情要處理,相關事宜皆交給花某吧。夜已深,姑娘與眾位師父就在此歇息吧。明日辰時,花某趕來會合,如何?”

“如此,那有勞世子了。”祈安斂神一禮。

“姑娘!”

“嗯?”

“以後請直呼花某賤名,江湖上,隻有花滿樓,沒有什麼花世子。”

祈安一怔,隨即了然,淡淡地低應道:“好。”

花滿樓感激地行了一禮,瀟灑地轉身,幾個起落,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阿彌陀佛,老衲代本寺弟子謝過女施主的拔刀相助。”以為拄著禪杖的清瘦老僧緩緩走近,對祈安合十一禮。

“大師客氣了。”祈安襝容回禮,“不知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老衲智玄。女施主武藝超群,招式飄逸靈動,輕功飄忽詭異,有一代宗師‘逍遙劍客’之風,不知是否與李施主有淵源?”智玄微笑著問道。

“那是家師。”祈安淡淡地說道。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李莊主三十年前在君山一劍名震江湖,想不到他不問俗事已二十多載。當今武林幫派林立,少林、武當、南宮、望月、飛雪獨樹一幟,少林、武當源遠流長,博大精深自是不用說,南宮世家隱逸,望月樓詭異,飛雪山莊神秘。”智玄歎道。

“聽大師所言,似乎有心事?”祈安問道。

智玄抬頭默默看著天色,未曾應答。

夜色深沉,清風拂過,涼意透心。幾個僧人拾了幹柴,生了火。眾人圍著火而坐,麵有悲戚之色。

“塵歸塵,土歸土,出家之人,四大皆空,何來悲切?”智玄對弟子說道。

“是,師父指教的是。”眾弟子沉聲應道。

祈安低聲問身邊的布衣:“冷麼?”

“不冷。”布衣搖頭。

祈安抱起他,觸到冰涼的指尖,挑眉低斥:“還說不冷?”

“布衣自幼體寒。”布衣低聲嘟囔。

祈安撫著他的背脊溫聲道:“天亮後得趕路,你睡會兒吧,姊姊守著你。”

“嗯,好。”布衣安然地倚在祈安懷中,闔上了清澈如水的眸子。

祈安食指微動,點了他的睡穴,抬首問道:“眾位師父的傷勢如何?”

“無性命之憂,多謝女施主掛念!”智玄應道。

“眾位師父受的都是內傷,小女子權且充當護法,各位師父趁此時間打坐調息,可好?”祈安問道。

“阿彌陀佛,有勞施主了。”眾僧人齊聲說道,各自雙掌合十,盤膝打坐,武功高者頭頂漸漸冒出了一絲絲白氣。

祈安撥了撥火,垂目靠著身後的一棵古鬆,萬念歸一,心境澄明,呼吸調至最低,漸有漸無,全身心地放鬆。漸漸地耳聰目明,感知敏銳,清晰地感受到身邊的鳥啼蟬鳴,風吹草動,甚至是花兒悄悄綻放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