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和虞襄陽戀愛的念頭。我記得那天是端午節，學校的為民餐廳掛出了橫幅：“在校長關懷下，成功迎來端午節。為了弘揚端午節文化，本餐廳推出新食品，歡迎各位光臨。”橫幅的語意不通，肯定是領導寫的。在麗都，領導講話，老師上課，學生演講，都是語意不通。老師看屏幕講課，用計算機打字，連名字都忘了寫；領導隻要蓋“同意”就行了，手用來鼓掌和握手。我看了橫幅，叫上虞襄陽到為民食堂吃飯。
我叫虞襄陽吃飯的目的，想和她一起感受情人的感覺。為民食堂經常出新招來吸引情人，比如上一次的互吻行動。有一種魚丸，硬蹦蹦，掉到地上會象乒乓球一樣彈起。魚丸很燙，男的把魚丸放在嘴裏涼了，女的把嘴湊上去接。有的嘴裏不放魚丸就開始接吻。為天餐廳飯菜差勁，價格高，卻頗得情人親睞，成了麗都最佳戀愛場所之一。像住酒店不為了睡覺，而是為了吃喝嫖賭，去為民食堂更多的是戀愛。可人總是需要偽裝的，宋江當強盜還不是掛替天行道的幌子，我的幌子就是“熱愛端午節文化”。
為民餐廳為弘揚端午節文化，推出肉粽和菜粽。粽子外麵做了精致的包裝，包裝紙畫有汩羅江、龍舟、屈原。屈原穿著長衫，配著長劍，可是長著校長的臉。反正誰也沒有見過屈原，人家愛怎麼畫就怎麼畫。校長知道後，就率先品了一顆粽子，給與粽子高度的評價，這粽子色香味俱全，是他吃過的最好的粽子。捧得主廚的滿麵桃花，十分鍾後，為民餐廳掛出招牌，寫著，這粽子色香味俱全，是我吃過最好的粽子。署名為校長。校長的評價果然也引來了好多一批人，領導嗎，總是能領導社會潮流的。可我和虞襄陽吃過色香味俱全的粽子後，榮幸進了校醫療中心。
校醫療中心那天生意興隆，學生上吐下瀉，醫務人員忙不過來，把醫科學院的學生請來了，給他們實習的機會。學生隻在課本上分析人體的構造，盡管身體上所有器官的構造和功能都能倒背，可惜他們沒有實地演習的機會。連針管都不懂握，給我打針的是個小女生，手沒力，連戳了幾次都沒有戳進去，我感覺她在刨地。終於戳進後拿針的手在發抖。我最怕的，針斷進我的屁股，在屁股開刀可不是好玩的事，幸好沒發生。我的屁股象被紮了幾個窟窿後，兩周之內不能坐，連睡覺都要趴著。走路時一扭一扭，頭歪著，他們以為我中風了。
虞襄陽見我這樣，很傷心，說如果我偏癱，她會照顧我一輩子的。我很感動，就下決心和虞襄陽戀愛，到哪裏找那麼好的人。兩周後我不僅沒有偏癱，沒有中風，還活蹦亂跳的，跳起來能摸到籃板。和虞襄陽戀愛半年後才知道，她說會照顧我一輩子的話是真的，可說這話前她早就知道我不會偏癱，百分之百的不會偏癱。如果有萬分之一偏癱的可能性，她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我和虞襄陽的戀愛時，我女友陳離榮已經新男友。她給我說，平度，我們分手吧，我發現我們在一起是個錯誤。我有一個很偏執的看法，這世上沒有誰錯誰對，如果你覺得它是錯的，你心裏才舒服的話，就認定它是錯的吧；如果你覺得它是對的，你心裏才平衡的話，你就堅定不移的說這是對的吧。陳離榮喜歡錯了才舒服，那就錯吧。我們對外的新聞發布是，我們的分手，不是因為私人問題，而是因為忙著經濟建設，沒有時間搞兒女私情。分手後我一度空虛，分手後我大醉三天三夜，期間就喊陳離榮的名字。舍友以為我升華，完成了從小神經到大神經的轉變，幾天後我就活蹦亂跳了。說明陳離榮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是很重的。人失戀後，最好找個替代品，來寄托你的愛，我把所有的愛都寄托在虞襄陽身上了。
我和陳離榮的愛情經曆過風雨，可都能堅挺下來。因為一直堅挺，我就誤以為永遠都堅挺了。虞襄陽說在數學上，這就叫推理。數學有些理論在現實中沒用，並不妨礙它的存在。就像我除了製造二氧化碳和糞便外，少了我地球好像照樣轉，雖然沒用，但不妨礙我的存在。陳離榮說過，分手後還可以做朋友。我說男女關係中，不是情人就是路人，沒有朋友這個概念。陳離榮堅決的說，有的。仿佛在捍衛一個真理。還舉很多例子。我以為不過是意外事件罷了，我所經曆的東西從來都沒有意外的。
分手後，我把陳離榮的信折成了紙飛機，在宿舍樓上飛下去，它們飄落在樹上，落到地上，被腳踩著了，被有心人撿起扔到垃圾桶。陳離榮告訴我，她也把我的信折成紙船，放到河邊去了，就留給河水保存了。虞襄陽說，平度，一切就當一場夢。我感覺太對，以後有人問我，你認識叫陳離榮的，有一頭天下最漂亮長發的女孩嗎？我說，認識，還曾經戀愛過。對方再問，用什麼證明你認識她呢？我沒有證據，隻好是我說謊了。
幾年後，陳離榮結婚了，生一個女孩，名叫林成。她說是為表達對我的想念。我想，林成長大後，如果知道有個叫平度的，平度也不過是一個名字，一個代號，僅此而已。這個名字後來不屬於我，大家都叫我小神經。
虞襄陽覺得戀愛是慎重的事，勸我選一個黃道吉日。我問她為什麼，她說這樣才能保愛情永固。這個想法太可笑，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變的。虞襄陽說，我在尋求精神上的安慰。為了精神安慰，我就隨便選了日子，騙她是黃道吉日。虞襄陽果然覺得踏實，她又說，我們要齋戒三天。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古代帝王祭天祭地都要齋戒的，表示誠心。我就假裝齋戒了三天，齋戒期間，我吃了三次豬肉，一次牛肉。然後和虞襄陽說，唉，三天不聞肉味，嘴巴都快淡出鳥來了。
虞襄陽說，你心誠了，事情自然成。我和陳離榮的戀愛失敗，想必是我心不誠的緣故吧。以前陳離榮曾問我，平度，你相信愛情嗎？我說，不相信。陳離榮說，你對什麼有相信過！對呀，我連自己都不相信了，還對其他東西相信嗎？這也許注定我愛情上的失敗吧。
我和虞襄陽的戀愛平淡無奇。言情小說寫的一波三折，比如慘遭橫刀奪愛，慘遭父母幹涉，這些都沒有。學生會主席談戀愛時，開了一次新聞發布會，整個學校都知道主席戀愛了。部長談戀愛時，也在校報上發新聞。我是小神經，戀愛了也不能改變我是小神經的命運。虞襄陽說，我們向世界宣布一下我們戀愛了吧？我說，有什麼好宣布的，學生幹部才有有資格在校報上發新聞。虞襄陽罵到，你這豬頭，我們手牽手在學校內走上一圈，我們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嗎？
後來我們見到熟人我就套近乎，給他們隆重介紹虞襄陽。就這樣宣傳廣告了一天，我的腳都起泡了，痛了好多天。認識我的都很感慨，居然有人喜歡小神經！在他們看來，小神經最好拿去閹了，不閹了也該打光棍。否則，老子反動兒混蛋，小神經生小神經，子子孫孫都小神經，禍害社會。不認識我的人也感慨，麗都出現了這樣的敗類，手牽著手走過校園，簡直是不知羞恥。人家幹部戀愛，都來個新聞發布，他們那樣，就是野合偷情！虞襄陽說，根本不用在乎別人的看法。當初本來想做宣傳，沒想卻名譽掃地。
我沒有名譽掃地，因為我是小神經，根本沒有名譽可言。可虞襄陽不同，她後來不敢在和我靠太近，走路時，我們的距離相隔著十來米，說話也是通過發短信，還要避開各處安裝的攝像頭。攝像頭拍攝的鏡頭，領導說有用就有用，沒用也有用；領導說沒用就沒用，有用也沒用。我發短信時也心驚肉跳的，怕校長說發短信的動作可疑，那我就完了。所以我一次發短信時，就躲到角落裏，手機放在腰下，路人以為我在小便，卻沒有人敢過來阻止。我和虞襄陽的戀愛就是這般遊擊戰式。
三個月後，一件事卻把我們的地下行動體麵的搬上了舞台。
有一天，麗都的生物學家研究發現，戀愛可以提高人的智商，就上書給校長，鼓勵學生戀愛。在我看來，戀愛是一門課程，無需戒尺督促，無須獎金文憑誘惑，每個人都會上這門課。校長不知道這些，他真的開了三場大會，會上就戀愛問題作出了重大的決定。會議結果一致表決，鼓勵學生戀愛。
戀愛分為兩種，一種打遊擊戰，沒有經過媒體發布的，好像野合。我和虞襄陽戀愛後，鄭強就給我上了三次思想政治課，給我曉以大義。虞襄陽的班主任不僅給她上思想政治課，還調查我的底細順便來拆散我們。還有一種經過媒體發布後，象明媒正娶的，不僅可以明目張膽戀愛，老師還給與精神支持和物質上的鼓勵，比如情侶可以獲贈一輛自行車，互相的通話費可以報銷等。當然，這類的都是學生幹部，隻有幹部才有權利媒體發布的。當校長的重大決定公布後，情侶就紛紛冒出來。
學校成了戀人的天堂，光棍已經很少。以前我和虞襄陽手牽手走過校園時，他們曾經罵傷風敗俗，後來大家都傷風敗俗，也就不傷風敗俗了。倒是單身一族很可憐，看上去像被遺棄。學校牽起戀愛的熱潮，有主張脫光了都是一樣的，有堅持曾經擁有的……我大膽的牽著虞襄陽的手，甚至攬著她的腰，從校園裏走過。他們不再鄙夷，而是豔羨了。我不明白他們豔羨什麼，我覺得人要愛情，象人要吃飯一樣的天經地義。
情侶會對身體產生興趣，所以也經常研究身體構造。學校附近的日租房供不應求，妓院都進軍駐紮在學校門口對麵，大大造福了學生。事情是這樣的，有個於學者說，妓院包含著中國最偉大的文化。把妓女和文化搭上去，本來見不得陽光的賣淫業，一夜之間就成最炙手可熱的行業。於學者到處打文化的招牌，全國上下人心惶惶，一說到文化都心驚肉跳。人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沒文化。於學者掌握文化的發言權，他說沒文化，就算有文化也沒文化，他說有文化，就算沒文化也是有文化。於學者說廁所是文化，廁所肯定高貴於廚房。他拿著文化的燈照到哪裏，哪裏亮。妓院給他一照，頓時光芒四射，妓女接連著身價百倍，嫖妓就成了體驗文化的高貴活動了。後來妓院的行業神不供豬八戒，改供於學者了。幾乎在一夜東風中，妓院開滿了全國所有大學的周圍。有的妓院掛出招牌：弘揚悠久的偉大的崇高的妓院文化，促進社會的健康發展和繁榮穩定。大學生為弘揚妓院文化作出巨大的貢獻。倘若得了花柳病，媒體也宣傳為了文化而獻身。
情侶之間可以作很多事，但不能做過頭。我以為在世上有兩樣東西人人都會創造，一樣是大便，一樣就是孩子。這兩樣東西最渺小又是最偉大的，叫一群科學家怎麼研究，他都研究不出一個孩子出來。大學生有創造孩子的能力，可他們不喜歡創造出孩子，象上山下鄉年間一樣，難免會造成混亂。人發明了避孕套，把原來很神聖的東西變成了遊戲。這符合了大學生的遊戲心理。
情侶越來越多，各有各的風格，校長看了就恐慌。校長最怕有趣，怕新事物，他覺得這是罪惡的根源。他又開會，擬定了《麗都情侶法》，全票通過。情侶法內容包括情侶之間的權利，和情侶對學校、對校長的義務。法案出爐後，校報記者采訪了幹部情侶，他們對校長的英名決策表示高度讚同，並且永遠的貫徹下去。學生會主席說，我們戀愛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學校更美好，為了祖國實現四個現代化。這才是戀愛青年神聖的使命。主席還說，要全麵學習貫徹校長講話，有利於提高大學生素質，有利於培養出優秀的情侶一族。
學校掀起了學習《麗都情侶法》的熱潮，成立了情侶法學習社。各個學院還成立了學習分社。其成員是學生幹部，社長由學生會主席兼職。報道說，主席管理一流，戀愛上當然也是一流。社團的工作是向情侶進行宣傳，他們對學校和校長的義務。校規還規定，每周情侶至少要上三次的課，不得缺席，因為有考試。
教授情侶法的是周老頭，他是單身漢。三十歲前他東挑西揀，而立之年後，他遵循著聖訓，三十不娶，不應再娶。所以，他的一生不能創造孩子，隻創造大便。他上的課，也讓我想到大便的性質。《西遊記》菩薩說，菩薩和妖精隻有一念之差。我覺得，廁所和學堂也隻有一名之別。周老頭板書一本正經講義，讓我想到廁所裏的塗鴉。黑板上的講義一本正經，周老頭也要求我們一本正經的記下。廁所裏的塗鴉，如春宮圖、罵人的話，這些都讓我會心一笑。
我上過32次課，做過的筆記有六本，比專業課都要積極。如果這門課考試不過關，就申請不到戀愛證，就沒有權利在學校戀愛。戀愛了，就是野合！人人擔憂，周老頭因為光棍，心理上有障礙，把門坎設的很高。周老頭說，人類最罪惡的莫過於性，莫過於戀愛。他還說，如果他是校長，他就把男的發配邊疆，女的變賣青樓。幸虧他不是校長，也幸虧校長不那麼作，於是我們感激起校長來。
考試分為兩科，一門《麗都情侶法》，一門論文，談談對校長的看法。論文很關鍵，如果領導不滿意，就算情侶法考一百分，那也不合格。當然也有人投機取巧，餘必謙的論文就寫了十個字，“校長文治武功，英名神勇。”，考官也不敢給他不及格。可惜考情侶法時，他忘了也寫上這十個字。雖然全部答對了，可是結果出來卻是不及格。這令他很鬱悶。
考試通過後後，我們要舉行情侶宣誓儀式，對校長的畫像宣誓。誓詞如下：
在校長的關懷下
我們成功的找到了另一半。
我們現在和將來所擁有的一切幸福，
都是校長的恩賜的結果。
情人的愛戀，
朋友的關懷，
整個世界的美好，
都是校長恩賜的結果
我們將跟隨校長的腳步，
聆聽校長的教誨，
擁護校長的旨意，
校長永遠是英名的，偉大的導師。
宣誓完畢，大家一起高唱校歌，跳舞蹈。校內外記者給與相關的報導，麗都開創了戀愛史上重要的裏程碑，麗都勇當了人才目標培訓的先鋒。宣誓時，我手握緊拳頭，放在胸前，頭微微朝上，我眯見校長迷離的眼神，在閃光燈下。我感覺太像是演戲。我問虞襄陽感覺如何，她的嘴角微微一動，說，挺好玩的。遊戲通常都是挺好玩的，我想。
活動完畢，我得到戀愛合格證。很多人戀愛考試不合格，盡管他們已經相戀好多年了。我不懂得愛情是什麼，並不妨礙我戀愛考試的及格。當年袁世凱連共和是貓是狗都不知道，照樣大談共和。所以我不知道愛情，卻談戀愛，也是情有可原。
後來虞襄陽問我，平度，你為什麼愛我？我一下子懵了，因為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麼愛她呢？我真的愛她嗎？怎樣才能算愛呢？性嗎？我們沒性過。接吻嗎？也沒有接過吻。《情侶法》規定接吻前後都說“感謝校長”，作為開幕式和閉幕式。我討厭這句話，就沒有和虞襄陽接吻過。我說，琨妹妹（自從我們承認戀愛後，她要我叫她琨妹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愛你，我想，我是為愛而愛，就像為藝術而藝術。
虞襄陽說，人做任何事都有理由的。我說，你美麗、漂亮、溫柔、賢慧、體貼、善良……我盡力把所有的好形容詞說了。虞襄陽不想聽，說我就是敷衍她。漂亮溫柔賢慧體貼善良，這些形容詞誰都可以用。她還說，如果我碰到比她更溫柔賢慧漂亮體貼善良的，我就會拋棄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