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陳卿就聯係了李惠天和魏景超,並且讓李惠天叫上王顧偉、唐紫萱明天中午一起吃飯。
當第二天中午這五個人一起走出學校門口的時候,走在他們前麵的人都自動的把路給他們讓開了。別人見到這五個人走在一起都覺得心慌,因為知道如果他們要是建立起了聯係做出點什麼,整個學校都會天翻地覆。
王顧偉比唐紫萱顯然要圓滑得多,雖然他已經知道李惠天找他的原因,等李惠天說出讓他和唐紫萱幫忙帶著去青年路職高去找羅浩後,王顧偉才說:“不用找,我發現這段時間他經常來咱們學校門口。她好像就是在等陳卿的女朋友,他好像在追她。”
魏景超和李惠天本來隻是幫陳卿出氣的,現在心裏卻也充滿了怒火。祁子怡以前的暴躁正是在陳卿、魏景超、李惠天的縱容下才形成的,他們三個對祁子怡嗬護備至,把照顧她當作與生俱來的責任似的。聽王顧偉的語氣,他們覺得祁子怡正在被那個叫羅浩的痞子糾纏著,所以心裏都覺得難受極了。而陳卿覺得如果把這個叫羅浩的給打怕了,他就更不虧欠祁子怡了。
這時魏景超咽了口啤酒說:“他要是再敢來就弄死他!”
王顧偉和唐紫萱本來就好事,而且為了在這個學校得到支持好能以學校的老大自居,對報複羅浩顯得比陳卿他們三個熱情還大。
他們學校門口的胡同隻能勉強容納得下兩輛小轎車緩慢的相對駛過。吃完了飯回去,王顧偉和唐紫萱就從自己班裏拿出了三條小臂一樣長的鐵管藏在了學校對麵小賣部的門墩後麵。陳卿本想試試鐵管能否順利的抽出來,但看到了鐵管一頭纏著的黑膠布像是有血跡,就又把手抽了回來。
下午上課陳卿先趴在課桌上睡了一覺,醒來後就習慣性的向左前方的祁子怡看去了。祁子怡嬌小的輪廓仍然讓陳卿覺得親切,但他還是覺得心裏難受就又將視線移向窗外的枯枝上了。
放了學,班主任朱老師還在說一些瑣碎的事情,陳卿、魏景超、李惠天幾乎同時接到王顧偉發來的短信:
“羅浩在學校門口,帶了兩個男的,三個女的。我們在學校門口的廁所等你們。”
班主任剛剛宣布下課,陳卿、魏景超、李惠天就招呼了班上另外四個男生背上書包出了教室。路子為了準備考大學臉上的酒刺已經全部治好了,他早已經帶了表演班的幾個男生在教室門口等陳卿他們了。然後三年級的兩個班一共十五個男生一塊到了學校門口的廁所。
廁所門口也已經站了王顧偉找來的十幾個一年級的學生,然後陳卿、魏景超、李惠天還有路子就進到廁所裏麵了。
確定了外麵的人就是羅浩,陳卿、魏景超、李惠天、王顧偉、唐紫萱、路子六個人抽了完一隻煙就一起出了廁所。他們一出來,其他的人也就自動的跟在了後麵。
到了校門口唐紫萱小聲對陳卿說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就是羅浩。陳卿最先衝著羅浩走了過去,過去後就是一巴掌,然後緊跟在後麵的李惠天便將羅浩一腳踹倒在地上。王顧偉和唐紫萱抽出了鐵管,嚇唬著讓跟著羅浩的兩男三女蹲在地上。而陳卿學校的人,剛好圍成了個半圓阻礙了圈外麵人的視線。
羅浩比李惠天還要胖,而且身上的肉要比他要結實得多。陳卿、魏景超、李惠天拳打腳踢到自己都沒有一點力氣了,陳卿才拿過了唐紫萱手裏的鐵管在重重的仍在了地上趴著的一動不動的羅浩的後背上。其他蹲著的人嚇壞了,在王顧偉的恐嚇下他們就跪在了原地抽起自己巴掌來。陳卿看不下去女孩也如此狼狽,就讓他們停手了。在把第二根第三根鐵管都砸在羅浩的背上後,就和所有幫忙的人道謝,然後自己就叫上魏景超、李惠天一起離開了。
陳卿這麼做有他的用意,他不想讓因為這一架湊起的這幫人形成個團體使學校更加的混亂,於是就馬上把人給散了。王顧偉和唐紫萱顯然有些失望,他倆撿起地上的三根鐵管就帶著自己班的人去了網吧。而路子他們盡到了朋友的義氣,和陳卿說了些仗義的話就回到學校裏排練了。跪在地上的青年路職高的人在陳卿他們還沒有徹底散去之前,竟沒人敢去扶趴在地上的羅浩一把。
李惠天覺得既幫助了陳卿和祁子怡,而且又找回久違了的和朋友在一起打架的感覺,所以走著還不顧寒冷的一直張著大嘴邊說邊哈哈笑著。而陳卿的心裏並沒有絲毫的快意,他突然覺得不管自己做了什麼安佩恩都已經受到了傷害,所以隻要這個事實存在自己就很難找回原來的快樂。
正當三個人向前走者,祁子怡從後麵追了上來,她臉上表現出了魏景超和李惠天從未見過的溫柔姿態說:“我想找陳卿單獨說點兒事可以嗎?”
李惠天以為就此朋友之間的關係又恢複到了原先的秩序裏麵,就開玩笑說:“行,行,叫人心寒啊。”
說完李惠天就拽著魏景超的胳膊快步向前走了,魏景超同樣有了樂觀的情緒,就和李惠天推搡著拐出了這個胡同口。沒等陳卿說話祁子怡就像第一次抱住陳卿一樣將頭緊緊地貼在了陳卿的胸口。陳卿雖然滿心的悲哀但還是將臉貼在祁子怡的頭頂試圖找回原先的溫柔,可他的臉頰先感到祁子怡頭發的冰涼馬上就聯想到了安佩恩頭發被剪後露出的後勃頸,於是陳卿就像被電擊了一樣快速的把祁子怡推開了。
祁子怡被推開後向後挪了一小步,陳卿沒看她的眼睛就一直在盯著她的白色運動鞋。
祁子怡說:“咱們邊走邊聊行嗎?”
陳卿點了點頭,就和祁子怡一起向車站走去了。
陳卿問祁子怡:“你怎麼啦?”
祁子怡停頓了片刻說:“你還是這樣,就知道問‘怎麼啦’”
“那你高考複習怎麼樣了?”
“還行。”
陳卿知道祁子怡最近和自己一樣萎靡,所以聽到她的回答覺得心酸極了。
兩個人都覺得這麼並肩的走著很舒服,於是就都不再說話沿著什刹海的柵欄慢慢走著。
什刹海結冰的水麵蕩漾起的太陽光像一個個小的亮片似的,原先那些藏汙的東西也都被隱沒在了陰影裏。天空中的藍色像是從白色中滲出來的,有群鴿子從天空中飛過發出了悠長的鴿哨聲。
陳卿繼續著他顯得傷感的語調,他說:“好像一冬天都沒有聽見這聲音了。”
“是嗎。我好像天天都能聽見。”
“可能吧,反正我覺得這鴿哨聲挺好聽的。”
“什麼聲?”
“鴿哨啊。”
祁子怡聽了指了指天上,說:“你說的是這個聲音嗎?是哨聲啊。我還一直以為是鴿子在叫呢。”
說罷,她就對著陳卿笑了一下,可是陳卿仍舊若有所思的看著周圍的事物根本就沒有看她。剛到了公交車站,祁子怡要坐的公交車就來了,祁子怡站在原地沒有一點要上去的動作。可陳卿卻點頭對她示意了一下,祁子怡這時才轉身上了公交車。
陳卿的冷漠對祁子怡來說顯然是個沉重的打擊,她原以為今天陳卿打羅浩完全是為了她,所以上了公交車透過車窗看著在站台上的陳卿她就傷心得掉下了眼淚。
陳卿看到祁子怡的臉蛋上多了一塊深色的傷疤。可是等公交車開動了,那塊傷就不存在了,原來它就隻是一個汽車玻璃汙跡映在祁子怡臉上的倒影。
陳卿發現自己現在對無形的感情無動於衷,對有形的傷痕才會放在心上。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從傷痛的陰影中走出來,於是就決定放寒假去找安佩恩。然後也在泰山下等她,她不來自己就不走,陳卿覺得自己對活著都沒有任何的熱情了到時候凍死也好,就算是實現了自己曾經有過的為追尋安佩恩美而殉死的念頭。於是陳卿期待著能將自己無形的心痛,轉化成有形的身體上的痛苦。當天晚上他就查閱了能到泰安市的火車車次,甚至還神經質的把幾張張信哲的CD裝在了他的旅行包中,準備一放寒假就到山東去。
第二天早上,學校門口聚集了好幾個班主任老師,陳卿馬上就意識到準是學校出事了。正當他往學校裏走的時候,王顧偉從校門口對麵的小賣部探出頭來把陳卿叫了進去。王顧偉語氣慌張的說:
“早上羅浩帶著人堵在了學校門口,我們都不敢進學校,然後就給李惠天打電話和他商量。李惠天知道了直接從家裏打車就來了。我和唐紫萱打算報警,可是李惠天就是往學校裏走。結果我們都被打了。李惠天的臉被羅浩穿的軍警靴踩了一腳滿臉是血,現在被你們辦主任和校長送醫院去了。”
陳卿的心如冬日的幹草一樣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他罵了王顧偉幾句。王顧偉沒還嘴,到是小賣部的老板嚇得說:“要是擔心你朋友就打車到醫院看看吧,要是沒錢我這兒有。他們應該去的是北大醫院吧。”
陳卿跑出了小賣部,站在學校門口的老師發現了他就一起喊著讓他站住,陳卿顧不上這些攔了輛出租車就到北大醫院去了。
到了北大醫院的門口,陳卿下了車穿過了車流緩慢行駛著的馬路,身後響起的一連串汽車喇叭聲他都沒有注意到。此時他的頭腦已經白茫茫的一片了,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可以馬上見到李惠天。
陳卿剛走到急診室的樓道的入口,就看見朱老師和校長在一個診室的門口站著,在診室另一端魏景超在座椅上表情呆滯的坐著。朱老師和校長不想讓陳卿靠近,就向前迎了迎他。但陳卿無視她們就想著進入診室看看李惠天,直到站在了診室的門口看見了李惠天的臉他才停住了腳步。
李惠天一動不動的坐在急診室裏的白色病床上。他整張臉的血和肉都是模糊的,而且已經看不出一點兒棱角和弧線,見到陳卿站在門口,他仍然是一動不動。從太陽穴到下巴顯然是被踩過的地方,滲出的血一絲絲的凝固成了深黑色,一條條鮮活的肉在黑色的間隙裏向上翻著濃水一樣的白色。
急診室大理石地麵已經被擦過,但血僅僅是被水稀釋了,陽光照在地上仍然反射著明亮的紅色。李惠天腳底下有一卷吸了過多血而變形的衛生紙,仿佛隻要輕輕的用手一提,這個沉甸甸的東西所浸入的血便會形成水柱流下來,陳卿想李惠天肯定是用它按住傷口到醫院的。陳卿在區公安局大院裏一直生活到上初中的時候所以見過很多血腥的場麵,但見到此情景,他仍然覺得腳跟輕飄飄的。
最後醫生將診室的門關上,陳卿才堅強的邁動自己的腳步,不顧魏景超及老師的勸阻離開了醫院。
陳卿希望流血的是自己,但事實已經存在,所以一直被動懦弱的他又一次選擇了逃避。他決定給李惠天報仇,然後坐當天下午三點到泰安的火車逃走。等到了泰安再做決定是否要通過電子郵件聯係安佩恩。陳卿做了這次離開北京就不再回來的心理準備。
走到醫院門口剛好李惠天的叔叔開著車來了,陳卿告訴了他李惠天所在的診室,然後說自己也怕被人打所以想要個防身的東西。李惠天的叔叔現在開了個小飯館是那條街上有名的混混,他把汽車的後備箱打開,然後叫陳卿從裏麵的紅藍條編織袋滿滿的一袋鈍器中自己挑一件。陳卿卻從中抽了把在陽光下顯得鋥亮的大約有他四分之三臂長的砍刀塞進了自己的書包裏。李惠天的叔叔心急如焚,所以沒有在意陳卿拿刀,他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讓陳卿隨時出事叫他和幫忙查一下打李惠天的人,然後就匆匆的向醫院裏走去了。而陳卿出了醫院打了輛出租車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回到家陳卿打開了所有的燈,甚至還包括魚缸後麵的白熾燈。魚兒開始像是受到驚嚇而散開了,之後又聚集成了楔形來回遊著。陳卿不停的在屋裏走來走去,這是他第一次離家出走,但可能也是唯一的一次,麵對未知他的心情突然浮躁了起來。別人會認為沒有水無法生活,而他覺得沒有愛情也同樣無法生活,因為安佩恩走後他已經心灰意冷。他覺得自己的出走是必然的,這與在火海中墜樓一樣是不得不選擇的一線生機。
他想寫下自己出走的原因留給自己的爸爸媽媽,但又擔心別人會拿自己的出走當作心理學的對象來研究。他認為自己的情感根本不在世人的頭腦之內,除非在這個渾沌的世界裏能有和他同樣經曆的人。但這也是不可能的,像安佩恩超越凡間一樣美麗的姑娘不是那麼容易遇到,況且還伴隨著一個同屬美麗的祁子怡。陳卿覺得因愛而生的幻覺是必然的,所以深陷其中絕對不是精神的病態,他堅守不能讓那些因為沒有天資而無法迫近美麗愛情就故作高明的醜臉心理專家們染指到自己這莊嚴的感情。
為了消滅自己感情的證據,陳卿打開了寫字台上了鎖的抽屜,把裏麵所有珍藏的文字全部拿到了廚房的水池裏燒掉。由於時間緊迫,他在點燃初中時代和當時女朋友的情書之前隻看了其中一封,但僅是這一封就讓他感到在單純的愛情的驅動下寫出的文字都像詩一樣的優美。情書都是寫在特別厚的高檔信紙上的而且還都套有信封,燒的時候不得不一封封的拆開然後再一張紙一張紙的點燃,動作就像是悼念親人時在燒著冥幣。
陳卿感到了自己動作的不吉利,就把剩下的情書全都扔進了水池中。火苗被蓋住後,在信封的四周冒出了濃白的煙,陳卿被刺激的眼睛都濕潤了,緊接著撲鼻而來了信紙上麵的染料被燃著而發出的酸臭味。火終於燒大了,紙的邊緣撐起的火的形狀一波波的像波浪似的。陳卿突然在腦子裏產生了幻覺:自己的背後是寬闊的無窮無盡的大海。他背對著大海但又不能回頭,大海的聲音和一股股的氣息讓他感到顫栗、恐懼,慢慢的他仿佛已經到了彌留的境地。
之後投入火中的是初中時候寫詩用的硬皮本,對於陳卿來說那是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那裏懂得悲哀為何物。他以為自從認識安佩恩以後,才真正體會到了心痛的滋味,那種感覺痛不欲生讓他覺得正在漸漸的衰老。
接下來放進火中的是中專以後記在各種紙片上的文字,這些一片片的薄紙很快就使火苗燃得更高了,都已經超出了水池的邊緣。這些記著幻想的文字,陳卿還能清晰的記出個大概。但從此以後這些記憶將如同接在手心的雪花被倒扣在了白茫茫的雪地上,存在著但卻不複存在,隻落得悲哀二字而再無巨細。
紙的灰末像是海水裏的微生物的屍體一樣,在廚房裏到處看似韻律的飄著。最後一絲火光,掙紮著突亮了一下後就徹底的熄滅了。水池中已經燒成灰燼的紙還保持著原來的形狀,陳卿用在火車站給安佩恩降溫剩下的半瓶礦泉水將它們在瞬間衝垮了。看著這些黑灰的粉末順著下水道流走,陳卿的心裏就像看到自己的身體被氧化掉了一樣,悲哀到了極點。
再過四十分鍾就是中午十二點大部分中學放學的時間了,陳卿不再耽擱就開始準備去泰安的東西。書包裏除了原先的CD,他又把手機充電器裝上了,然後是一件外套以及紙筆。
陳卿把那把沉甸甸的砍刀插在了書包裏的衣服中間,他還從媽媽臥室櫃子裏的五千塊現金中,拿出了兩千塊裝在了自己的書包裏,然後關了所有的燈就急匆匆的離開了家。在出租車上,陳卿回頭看了眼自己家的樓,覺得自己出走的過程就像是平常上學遲到一樣的匆忙,於是他有了下午還會回來的預感。為了使自己不退縮,他就回過頭將眼睛閉上了。因為周圍的一切景物他都太熟悉了,都難免會讓他覺得留戀,所以一路上他都沒敢再睜開眼睛。
像火焰的核心是冰冷的藍色,陳卿在有了再次報複羅浩的瘋狂念頭後,驅動他行動的頭腦倒是相對理智些了。剛到了青年路職高,他便見到有巡邏的藍白色警車停在校門口。在這種人數多而且混亂的學校門口,每每學生放學都會如此,也正因為是這種天天都有的執勤,警車裏的兩個警察都顯得漫不經心的把車窗搖下一道細縫在抽著煙。陳卿為了不在逃到泰安之前就被警察抓到,於是就把動手的地點改在了學校裏麵。
他假裝是回母校看老師,騙過了青年路職高校門口的保安。剛進了學校大門,正對著的教學樓便有學生放學出來了。陳卿的眼神變得機警,以前心裏一緊張就收進嘴裏的下嘴唇現在也已經和上嘴唇合緊成了一道細線。
學生越出來越多,陳卿感到他的四周都是人和混亂的說話聲。羅浩昨天被打而臉上貼著的白色膠布和肥胖的身軀使陳卿一下就把他認了出來。他走下了教學樓門口的樓梯就和另外的兩個人站在原地抽起煙來。另外的兩個人都是昨天跪在陳卿麵前的,他們其中一個認出了十米外的陳卿。
陳卿被認了出來,動手的地點就不得不選在人群聚集的教學樓出口了。
陳卿蹲下把書包摘下,他抽搐出了那把鋥亮的砍刀,這刀突然表現出來的分量讓他覺得吃驚,但心情卻因此有些狂野的澎湃起來。陳卿把刀用大衣擋住站了起來,然後將書包背上後特意緊了緊書包袋,因為他現在除了裏麵的CD和兩千塊錢便一無所有了。
這是羅浩的學校,他顯然不怕獨自一人的陳卿,反而衝著自己身邊的人一臉不在乎的笑了笑。頃刻間,陳卿感覺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了雙腿上,他從前走路時候都沒有如此深刻的覺得有雙腿的存在,而腦子裏先是出現了安佩恩白皙的後勃頸,然後是懷裏鋥亮的砍刀。
短短的幾步路陳卿的腦子裏充溢了白色,走到了羅浩身前,他有意識不傷害到其他人就先踹了羅浩一腳。羅浩向後退的時候他周圍的人就散開了,陳卿抽出了發著刺眼白光的砍刀。而羅浩周圍的兩個人,見了刀也本能的躲開了,羅浩的整個人身子就這樣完全的暴露在陳卿的麵前了。
陳卿向來怒與笑都不發出聲音,而他卻在落下第一刀時把心裏的憤怒轉化為了一聲怪叫。他第一刀的刀尖紮進了羅浩的肩膀,刀沒有任何阻尼的就抽了出來。然後第二刀從羅浩的腦門斜拉到了他的鼻梁。
羅浩臉上的血像是海綿中的水一樣從皮膚擠了出來。周圍的女生受到驚嚇發出了刺耳的尖叫聲,放學的人群像是被風吹動的沙粒一樣向四周散開了。陳卿意識到自己去泰安的計劃有可能會落空了,於是狠狠的在羅浩轉身逃跑的大腿上落下了第三刀。
羅浩向著學校的操場逃去,陳卿由於發了巨大的力量而胸腔覺得發緊,他順手把背著的書包釋放掉就追去了。外麵響起來警車的警笛聲,操場上碎石子如一個個光點一樣,陳卿眼前更是白忙忙的一片了。
眼看就要追到羅浩了,羅浩四肢發軟而停下腳步,對著陳卿跪了下來。羅浩的屈服對陳卿來說就是一隻放在自己麵前的被捆住手腳的畜牲,羅浩求饒的話剛要說出口,陳卿的第四刀剛好與第一刀的刀口交叉衝著羅浩脖子的方向深深的砍入了他的肩膀。
這一刀由於用力過大,所以仿佛被莫大的力量給嘬住了,陳卿用盡力氣抽刀反而使自己的胳膊被抻了一下。羅浩疼得向前頂著身子站了起來,陳卿被這力量推著向後退了半步,而砍刀由於兩種力量的共同驅使離開了羅浩肩膀的同時也脫離了陳卿的手。
被撞向後退著的陳卿想俯身撿起地上的刀,反而重心不穩的身子向後麵摔倒了。羅浩趁這個時機,一腳踹在了陳卿的臉上。
陳卿頭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頭腦中的白色瞬間深陷漩渦一樣被黑色代替了。緊接著他看到發著白光的砍刀衝著自己的眼睛劈了下來,他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用右手擋了一下,可腦門還是被刀尖紮了進去而感到了劇烈的撞擊感。他的頭變得麻木,緊閉著的眼睛裏有一道道綠色的光從上到下躥著。羅浩卻在這時先昏了過去,把重重的身體癱在了陳卿的身上。
陳卿被這重量砸得有了片刻的清醒,他剛睜開眼睛就有血液從睫毛外擠了進來,但是所看到的畫麵卻使他把眼睛睜得更大了。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視角,眼睛透過了沒有了小拇指的右手看到了有黑色製服的兩個警察向自己跑來。被血包裹成紅色的右手無名指將近根部的地方隻像是被血粘著而懸空垂直於地麵。陳卿意識到剛才的那一刀砍掉了自己的兩隻手指,見無名指像根木棒一樣搖搖晃晃,他感到了疼痛就一下昏厥了過去。
腦門的灼熱感使陳卿蘇醒過來。睜開眼睛他首先看到了手術室屋頂的手術燈,和醫生頭上戴的如井下工人一樣的發出冰冷光線的頭燈。兩個醫生低著頭站在他右手的旁邊動作著,而陳卿的視線卻被一塊白布給擋住了。
陳卿明白自己已經在手術室裏了。他想用手撓撓自己的腦門。而手雖然已經被麻醉卻在漸漸的失去藥效,鑽心的疼痛從麻痹中複蘇了出來,手指一陣陣的痛感正通過心髒分攤到全身。
陳卿喉嚨仿佛被幹燥的沙粒給裹住了喘氣都在隱隱作痛,但他由於手指的疼痛還是說了一句聲音幹澀的話:“我疼……”
醫生稍稍的抬了下頭,說:“封針呢,小夥子堅持會兒。”
醫生的話沒有給陳卿任何的鼓勵,他反而因為自己幹澀的聲音,感到了生命力衰減時痛不欲生的衰頹。
接下來的時間對於陳卿來說尤其的痛苦漫長,他幾次在半昏厥中喊了疼,而如數百隻螞蟻在用嘴上的小鉗子爭著撕下自己手指的肉一樣的劇痛感卻越來越明顯了。陳卿試圖用回憶忘記疼痛,甚至反複的幻想出安佩恩被剪斷頭發的狼狽模樣,但這些心裏的痛苦都像是幹癟的紙片一樣根本就沒有力量代替身體的痛苦。
由於劇痛,由於看到了醫生乳白色手套上沾著的血跡,陳卿又有一次頭腦麻木的失去了感覺,然後就陷入了幻覺裏麵:他坐在了去泰安的火車上,然後下了火車見到的泰山卻是個一個巨大的鳥巢。他躺在了鳥巢裏,然後飛來了一隻白色巨鳥用腹毛蓋在了他身上,柔軟和溫暖感覺讓他沉陷進了永恒的熟睡似的舒適裏。
九。
陳卿從手術室裏被推出來後,就一直高燒不退的昏迷了一個多星期。陳卿的父親已經通過朋友和羅浩家裏私下了結了此事。他祈禱如果兒子能醒過來,不論他以後再闖多大的禍自己都不責備他。醫生警告說陳卿這樣的高燒會有生命的危險。陳卿的父親果斷的聽取了自己單位一個法醫隨口說的建議,要求醫院停止給陳卿輸液再輸消炎藥。結果第二天奇跡就出現了,陳卿的體溫終於降到了三十七度出頭。當天傍晚天空就飄起了進入冬天的第一場雪。
雪剛剛下到可以覆蓋地麵的程度,陳卿就醒了過來,他轉頭看了眼窗外說:“天黑了……比魏景超的臉還黑。”
說完這句話,陳卿便又閉上了眼睛,樣子像是睡著了。雖然這顯然是句頭腦還不清醒的胡話,但卻讓陳卿的父母感到了些歡喜,在別人陪床時他們這一個多星期裏第一次在醫院外的餐館裏坐在一起吃了頓飯。
當天晚上陳卿又一次醒了過來,這次兩隻眼睛可以尋覓著轉動了,他看著自己的媽媽說:“媽,我想喝可樂。”
陳卿的媽媽很激動的說了句:“好!兒子,你感覺怎麼樣?”
而陳卿卻說了句讓她感到沮喪的話:“你要是不給我買,我就找我奶奶了。”
說完這句話,陳卿便又閉上了眼睛。
陳卿的媽媽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總覺得兒子說過的兩句話很奇怪。後來她便意識到這兩句話不是簡單的胡話,而是陳卿以前說過的話。第一句關於魏景超的話她是在陳卿上中專時聽到的,而關於奶奶的是陳卿初中時候提到的,陳卿從小被奶奶帶大所以養成了向奶奶撒嬌要東西的毛病,這毛病一直保持到了陳卿的奶奶在他上初三去世之前。想到這些陳卿的媽媽後腦覺得發麻,因為話的順序是倒敘的,她判斷這可能是一種征兆,她感到了自己的兒子會死就焦慮的哭了起來。
陳卿的意誌的卻是斷續的。他仿佛被綁在了高速行駛的地下列車裏,身體淪陷一樣的失重感作用於他的腦袋,暈眩的就像在被一種巨大的力量往一個方向猛擰著。經過了長時間的這樣的折磨,這深邃的地下便出現了一道耀眼的白光。這時陳卿終於意誌清醒的看到外麵天黑了,而自己剛說了句:“天黑了……”就進入了另外的一個真實的時空:中專一年級時去秋遊回來坐在大巴車的最後一排他正在和祁子怡、李惠天一起拿魏景超的膚色開玩笑。
另外一次陳卿確實感到了喉嚨幹渴而向媽媽要可樂,可瞬間裏思緒就回到了初中時候逼著媽媽要自行車的時候。再後來這種混亂的思想仍然在反複著,陳卿慢慢才有意識的從這種下陷的漩渦中抽離出來。他又夢見了那個鳥巢,但是這回是他和安佩恩兩個人麵對麵的躺在裏麵。這個夢裏他是那隻巨大白鳥的視角,從上麵真切的看清了自己和安佩恩臉對臉呼吸著,樣子更像是兩隻小的雛鳥,可能是嗷嗷待哺餓壞了吧。
這個夢醒來,陳卿就徹底的恢複了清醒。他看見爸爸媽媽擠在另外一張病床上睡著了,心裏覺得心酸極了。然而身體卻感到了流淌著全新的血液正在激活他身體的每個慵懶的細胞,經過了一場場倒敘的幻覺陳卿覺得自己又新生了一回。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小手指和和無名指都已經被接上了,隻是在手指的頂端插了兩根牙簽粗細的半厘米左右的鋼釘。
第二天早上陳卿的體溫就正常了。他喝了些米粥,他第一感到了米粒作為一個個實體的存在。陳卿的爸爸媽媽也顯得特別興奮。
後來陳卿聽爸爸說,已經聯係到了郊區的一所重點高中準備讓他出院後去插班讀高三。陳卿聽了這個消息後更覺得自己是經過了一場劫難而重獲了新生。
然後陳卿問媽媽:“今天幾號了?”
陳卿的媽媽看看自己的手表說:“十八年前全家人都在忙著準備給你過滿月呢……”
從此以後,陳卿就與過去的生活隔絕了。但兩根被砍斷過的手指一到陰天就會隱隱作痛,仿佛在暗示著什麼使他心裏傷感與不安共存著,但這痛苦僅僅是存在於陰天的時候。
陳卿再次見到安佩恩是二零零五年四月三十日,是在時隔將近兩年的“張信哲2005環遊世界紅歌彙”北京演唱會的現場。
那個在兩年前給陳卿寫有“哲”字牌子的北京女孩剛好是他高考考入的中國人民警察學院刑偵係的同學,所以這次演唱會陳卿就混進了歌迷會的看台挨著她坐著。
陳卿用DV機拍攝著舞台上懸掛著的藍紫色絲絨,這時他聽見了安佩恩的聲音,她對著陳卿旁邊的同學說:
“你好。請問你們歌迷會怎麼加入啊?”
“把你的Email給我寫在這個本上,我給你發報名表過去就行。”
陳卿怕安佩恩發現自己就一動不敢動。直到演唱會開始他才直了直身子。他轉著頭看著體育館漏鬥狀的觀眾席,他知道現在安佩恩就在他的視線裏,於是時隔兩年他又一次掉下了眼淚,正好張信哲正唱的歌也同樣是催人淚下的:你的心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