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去年春去,今有春來。辭舊迎新的炮聲,在村落間斷斷續續的響起,就像熬粥時,斷斷續續從鍋底翻上來的氣泡。最終,皆歸於平靜。新年過後,財東家除了修繕耕種的器具、準備種地的種子,還要掂量去年給自己扛活夥計們表現得優劣。夥計的優劣,是以自己內心的感受而評。即,誰是行家裏手、誰最勤快、誰最奸猾、誰有眼力、誰是親戚、誰最會說話等,其次,就要考慮辭去誰,留下誰的問題。當然,扛活的,也會聚在一起,總結財東家的用人方法及偏愛,議論東家的刻薄小氣、寬容大度等。
一年一年的過去,人們都在變。幼小變成青壯,無妻者娶了妻子,有妻者當了父親;天真的女孩子,長成了大姑娘,出嫁成了人妻,又變成了母親,成了孩子永遠的依戀。
蓮蕊生了個女兒。她由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變成了母親。趙萬山初當父親,初當父親的他,欣喜地跪在庭院裏,望著自家的祖墳遙拜,連磕了三個響頭才起身。他感謝父母生養他,讓他這個機械零件完整,沒有殘損。但他仍不明白,與歐陽俊英結婚數年卻沒有兒女。他很忙,忙著買燒紙到墳前燒化,給故去的父母報喜;忙著給親朋送喜訊。哪怕見到左鄰右舍,他老遠就作揖行禮。
歐陽俊英添的是雙胞胎。且是龍鳳胎。歐陽伯在西屋焦急地等待著,坐立不安。外孫女和外孫子的第一聲啼哭,在他聽來完全不同。年老的父母死去時,人們都說:‘閨女哭一聲嚶嚶泣泣,兒子哭一聲驚天動地’。如果自己百年之後,‘嘿嘿!’他心裏的喜悅溢於言表。
自女兒添了雙胞胎,他變得勤快了許多。一個笨手笨腳,隻會幹農活的爺們,自願把柴禾抱進堂屋,靜下心來往灶膛裏送柴燒火。雖時常受到老婆什麼‘火大了,火又小了’的抱怨,他不以為然,厚著臉皮,衝老婆憨憨地笑一笑。他高興自己當了爺,當了姥爺。
初生的嬰兒,並不怎麼好看,臉上皺巴巴的,就像在母腹之中已熬過了春夏秋冬四季。隻有過了滿月,那臉蛋才變得水嫰光滑,膚如凝脂。歐陽伯隻把頭伸過去,用眼看了看問:“俊英啊,我這外孫女和外孫子叫趙???趙???”
“你外孫女叫歐陽夢雲,外孫子叫歐陽逸才。”
歐陽伯‘嗯’了幾聲,笑著點頭,心裏暗道:“外孫女和外孫子跟姥爺同姓的真是稀少,就像十二屬相裏,愣說自己‘屬驢’一樣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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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人臨死前最惦念的事是什麼?”縣衙裏,縣令與師爺正在閑談.
“親情.最想見親人.”
“何以見得?活著時,不都想削尖腦袋往錢眼裏鑽嗎?”
“活著時往錢眼裏鑽,那是為了生活得更好.爭名逐利是怕別人瞧不起.臨死時注重親情,是盼著逢年望節親朋們給他多送些紙錢,使他手頭不至於拮據.”
縣令搖了搖頭笑著說:”如此說來,想見親人是假,主要還是為了想錢!”
“自然不是為了錢.比如,有這麼哥倆個,平時見麵,兩人走路碰一起,腦袋上撞個大疙瘩也不說話.一次,哥哥見弟弟推著的獨輪車側翻在地,他上前伸出手來就幫弟弟掫車.將車掫起來,看都不看弟弟一眼,一句話也不說就走了.等年長,弟弟臥病在床,臨終前,兒女和親朋都見到了,可他仍不閉眼.那微弱無力/茫然失神的眼光還在四外踅摸.好像在等待和期盼著什麼.也許,那當哥哥的是被別人勸說而來,等哥哥到了床邊,握住了弟弟的雙手,弟弟眼含熱淚,才慢慢閉上了雙眼.”
縣令聽完,揉了揉眼角.可能想到了自己病逝的哥哥.
“造成哥倆不和的原因有很多.”師爺又接著說,”比如,父母的偏愛.他喜歡你,你辦的不對也對;若不喜歡你,你辦的對也不對.還有,到一個月該給父母生活費了,兒子們都給了,可父母認為,其中一個兒子智力不強,條件差些,就暗中把生活費給退了過去.或是特別優待那屋的孫男孫女.其次是,當時娶第一個兒媳的家庭條件與社會的風俗習慣,它與娶第二個兒媳時的家庭條件等情況又不一樣.兒子不說什麼,兒媳則會攀比.這就有了分歧和矛盾.第三,分家時因分配不均,爭論價高價低.第四,同是兒媳,說話辦事的能力各不相同,有高有低.巧舌如簧的兒媳,能將一個笨嘴拙舌的兒媳用吐沫淹死.第五,大人,你知道,世間什麼風最硬?”
縣令抬頭,雙眼注視著師爺,想聽下文.
“它自然不是冬天的西北風,而是枕邊風.表麵看,枕邊風溫柔,可他架不住白天吹,晚上吹.她可以吹的鐵樹開花枯枝發芽.如果父母不會居中調停/妻子時時抱怨/外人及親朋不知內情的瞎指責等等,天長日久,使哥倆越走越遠,積怨越來越深.大人,我這話題是不是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