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卑斯山以北的見聞錄 1 異鄉人,你從哪裏來?(1 / 1)

森林從不說話,無論是最高的雲杉還是最低的苔蘚,看著雲朵在時間裏變形揉動,消散聚集,都不會有什麼不同。空氣裏滿是泥土的腥味。

他走在一個勉強可以稱為齊整的小道上,琢磨著,黑色的土地裏是怎麼繁衍出這些滑膩的苔蘚,顆粒狀的,滿目的綠色。踩在上麵總是不穩。沉重的行囊不讓他的小腿休息。

真是茂密的叢林,真是短暫的時光。在遙遠的應許之地,有著流著奶和蜜的肥沃土地,有著溫暖的炊煙和漂亮的石道,寶石一樣美的夢,霧裏看花。喘息著。

撥開麵前橫生的枝葉,鬆針就是紮人。

風怎麼這麼大?

頭頂的樹又大又密,完全擋住了陽光。好多灰塵落下來。原來是一個行者,現在是一個滿頭灰的行者。他停下來,手扶著樹,溝壑縱橫的觸感讓他稍有安定,挪動身體,轉過一個細微的角度,讓背部靠在樹幹上,僵硬的感覺減弱了,朱庇特在上。血已經止住了,可是眩暈感越來越強。

他搖晃著腦袋,哆嗦著的手指費力地解開皮帶的扣子,把右肩上牢固的條形鐵塊從皮衣上拽下來。金屬落在地上的聲音好像驚起了某處的飛鳥,隻聽到遠處一陣撲棱和樹林的沙沙聲。然後是左肩,鐵塊已經變形了,略微凹陷,他試了兩次,沒能撬動,便將肩靠在樹上,猛地向下一坐。鐵塊連著肩頭部位的皮革一起飛了出去。

他輕鬆了一些,吸一口氣。把布袋在腰上又繞了一圈。伸手拉下眼前最細的樹枝,拔出短劍,用力揮下。不行。他大口喘息著。歇了一會,他拉著樹枝,全身前傾,頭頂傳來吱吱的聲音。他痛地倒抽一口涼氣,短劍從頭頂揮過,他抱著樹枝倒在地上,左肩上滿是苔蘚冰涼的觸感。

他撐著樹枝站了起來,沿著羊腸小道繼續走下去。左腳邁出一步,然後右手扶著樹枝,身體向左扭動,前進。

風更大了,森林裏很安靜,隻有孤獨的行者,和遍地的石頭。

森林不會說話,石頭也不會說話,但他有節奏的喘息一直回蕩在林間,就好像花瓣一直飄散在流泉。

坎迪烏斯,不能死在這裏。一定不能死在這裏。

已經是第二天了,大概有四十個鍾頭,或是四十二個。從地獄中走出,從血和火的深淵中走出,他不是沒想過回去尋找剩下的人,其他的人,還活著的人。

羅馬人。疼痛提醒著他,走在這些該死的苔蘚上,他的頭腦越發清醒。

他的胸甲早就在戰場的灰燼裏脫下,他的右腳中了箭,但他隻是受到了輕微的困擾。朱庇特在上,眾神還有將軍都需要他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一定是這樣,讓他在碎石和雜草中,在冰冷的鐵甲和冰冷的軀體奇跡般地生還。

不能屈服的坎迪烏斯。留在戰場上唯有一死,然而他不畏懼死亡。士兵已經死去,而行者已經複生。他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