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刑羽凡跟下人們交代了什麼,從此我在刑府混得如魚得水,不但能暢通無阻的出入前後院,而且府裏的侍衛們,仆從們對我態度都親和了許多。這得益於趙棟梁臨走時交代的那句:“紅藕喜歡自力更生,我才縱容她拋頭露麵做玉蟬表妹的授課琴師,看在我的麵子上你得多罩著她。”
我至今忘不了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刑羽凡掃量我的眼神,墨黑的眸子如刀子一般冰冷銳利,恨不能把我看穿。
我大大方方的迎上他的眼神,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底氣不足。更何況他在我眼裏,隻不過是姓刑的罪血後代。在仇敵的麵前較量,最不能輸的就是氣場。
當年,刑量天眼紅我們家的產業,不惜謀財害命,鳩占鵲巢,巧取豪奪了一切。霸占了蘇家名下的所有田產和這座宅子。
如今,我遇到他的兒子,自然不會心虛,相反理直氣壯,無所畏懼。
隻是我仍然沒有機會靠近刑量天,眼見這老匹夫近在咫尺,靠著侵占蘇家的財產,多活了十來年後逍遙快活的日子,我就愈發沉不住氣。
雖然心中一再勸告自己,蘇家血仇都是刑狗賊一人所為。我不應該把整個刑府的家眷都當做死敵來對待。但隻要想到爹娘含冤而死至今連屍骨都找不到;奶娘身患重病卻隻能窩在山洞裏等死;我幼年饑寒交迫顛沛流離的苦難;仇恨就不可遏製的噴薄而出。
好幾次我恨不得憑一時血氣之勇,避開重重守衛潛入刑狗賊的臥室,手持利刃把他捅死。即使暴露後無處可退,大不了把命交代在這裏。
但是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也許我根本靠近不了他的臥室,也許我還沒有動手就已經被抓住,又或者我行刺成功了卻沒能殺死他,反而被擒獲繼而失去性命。
說到底,我怕自己輕而易舉的死了,卻依然沒有報得了蘇家的血海深仇。無顏赴黃泉麵見父母雙親。
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忍。我自我安慰,“君子報仇,十年未晚”,都忍了這麼多年,也在乎這區區幾個月功夫了。
若我剛進刑府沒幾天,便接二連三的出事,肯定會被懷疑上。所以,我目前能做的隻有按兵不動,苦苦等待時機。雖說不能立即展開陰謀陽謀的報仇行動,但是我一直厚積薄發,時刻準備著迅猛出擊。
因為教授邢玉嬋琴藝的緣故,白天我能隨她進出柳氏的屋子。柳氏生性浪漫,最喜在房間內懸掛輕薄透亮的粉色紗麗,飾以精致的彩珠和流蘇點綴,使得居所彌漫著一種夢幻飄渺的綺麗氣息。
室內的地板是取最優質的鬆木鋪成的,每一片都是相同的大小和厚度。刷上桐油再磨得光可鑒人,即便是赤著腳走也感覺舒適無比。
銅質鏤空的熏爐裏還點著丁香,嫋嫋煙絲從小孔裏飄出來,一室細膩醉人的清香。
我留心把屋內各處掃量了一遍。發現紅木櫥櫃上擺著造型各異的花瓶,瓶身刻畫的花鳥蟲魚,人物山水活靈活現,從唐三彩,白瓷,彩瓷,到青花瓷應有盡有。瓷器散發的柔光刺痛了我的眼。
我怎麼會不知道,父親生前愛瓷成癡,當年不惜節衣縮食,省吃儉用,千辛萬苦從各地淘換回來。櫥櫃上陳列的這些瓷器,半數以上都是父親的心血,如今卻被堂而皇之的擺在這裏,成為刑家炫耀和顯擺的物件。
我怎麼能眼瞅著父親的心愛之物旁落,就算是親手摔了毀了,也決不能便宜了刑量天這個肮髒的賊子。
我繼而悲憤的想,何止是瓷器,蘇家的哪樣東西不曾落入這賊子之手。然後又被用來惠澤了他的老婆們和崽子們。
唯一逃過他手心的,也隻有我這條命而已。
我接連夢了幾場,夢裏都是欲不擇手段收回宅子執念,我知這倒映出我內心最深的魔障。一日不收回蘇家的老宅子,我的內心便一日不得安穩。它存留在我心目中意義遠不止是遮風擋雨的屋宇,或者安身立命的居所那麼簡單。它承載了我童年無憂成長的記憶,是此生最眷念不忘的地方。
我曾有個家,溫暖的家。哪知禍會從天降,家破父母雙亡,自己也淪為年紀最小的官奴。後雖千辛萬苦逃了出來,終成無家可歸的小乞兒,餐風露宿四海為家。
家在我心中,已變成像星辰月亮一般遙遠,可望而不可及。那些溫柔歲月被一刀斬斷,我絕望地想,此生此世都難再真正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