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冤家(2 / 3)

上麵就是我對大江“多重宇宙”觀的解釋,可能會顯得連篇累牘,但是沒辦法,也許是為了故弄玄虛,也許是為了讓你感覺到有滋有味,我倒挺欣賞自己的這種解釋的方法。

回到小飯館,我跟陶瓷談起我高三時的那次車禍。

“那你現在好像什麼事都沒有嘛?”

有啊,當然有,我又留疤又留後遺症的。隻不過唯一的疤痕是在嘴這邊,而後遺症嘛,醫生說有點輕微腦震蕩。

“哪裏有疤呢?我看看。”

我於是把臉湊過去,指指嘴唇旁邊,喏,就這一小塊,因為縫針的,所以留疤了。

“這根本就看不到嘛,湊這麼近都看不清楚,也不算留疤啊。你可真是幸運啊,那話怎麼說來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我就等著你發財的那一天了。”

恩,我笑著說道,我也指望著那一天呢。不過我怕我這種才華橫淌的人會英年早逝,所以你得為我祈福,讓我發財的那一天早點到,哪怕少發點財我也願意。

我上麵這話說的很是厚顏無恥,說什麼少發點財也樂意,純粹是在意淫中顯示自己的大度。這就和你幻想無數美女都做你女朋友,後來又感覺自己有點無恥,於是隻能把無數給改成眼下所關注的那幾個,在性質上是一樣的。

“菜怎麼還不上來?我去看看。”

陶瓷說完這話剛準備站起來,我忽然想起什麼,於是說道,陶瓷,我去看吧,你坐這兒。說完我就起身往屋子後麵走。跟廚子閑扯了幾句,告訴他速度點,他卻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我靠在門邊搖了搖頭,看了一會兒他的工作,就起身回座位。

等到回到座位坐下的時候,陶瓷問我,“怎麼樣,是不是馬上上菜了?”我兩手一攤,說道,希望如此吧,那個廚子可是個慢性子。

“哦,對了。剛才你為什麼不讓我過去,非要自己過去呢?”

你不記得上次的事了?我問陶瓷,而後也沒等她反應,就繼續往下說,上次的情況跟這次差不多。你走過去準備端砂鍋,結果被那個老板一肘子砸到了下巴。還記得吧?

“噢,不過幸好我是練雜技的,所以應付那一下還是可以的。如果換成你的話,估計要嗷嗷大哭了。”

切,我怎麼會哭呢?就是當時實在碰疼了,我也不能哭啊。我可不想在一個女生麵前流眼淚,這事要是傳出去,我還有臉做男人麼我?

“你們男人啊,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陶瓷這話話音剛落,我們點的菜就紛紛端了上來。眼前一片魚林肉海,我再也顧不著說話了,開始專心致誌的吃起菜來。那種情緒的投入程度,簡直空前絕後。我想,如果我寫文的時候也能達到這種程度,達到如此忘我與心無雜念,恐怕中國就要出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了。

海吃一頓以後,我和陶瓷重拾被吃飯打斷的話題,也就是男人死要麵子的話題,繼續扯了起來。一路扯著走到巷口的時候,正好程玉鳳過來了。我心想,這下最好,也不用回去了,可以直接去照大頭貼了。結果是這兩個女人似乎過濾掉了我思考的這一層,剛一見麵,就聊了起來,並且無比自然的邊聊邊往照大頭貼的那家店行進。你知道,我這人思維還是很敏捷的,但是我當時確實被眼前的狀況給搞的愣了一下。愣完以後,我二話沒說,跟著她們的身後,邊走邊在思考我這次到底是為什麼會愣住的。

還沒思索出答案,我們就已經走到了那家店鋪。這家破店位於東壇初中門口向左100米,我不知道根據什麼什麼法,它是否應該被拆除。我和玉鳳在這兒上學的時候,它就在這兒。樣子嘛,與那個時候相比幾乎沒有什麼變化,隻是賣的東西不一樣了。以前常吃的一種冷飲,現在已經買不到了。而以前覺得無比劃算的練習本,現在的價格好像也有點駭人了。除此以外的變化就是,這家破店響應時代潮流,搬來了兩台照大頭貼的機子。這個舉動所帶來的影響,我想店主是考慮過的。但是她就是沒有考慮到,就這兩台機子,為她帶來了超出賣冷飲與賣練習本不知多少倍的營業額。

我們過去的時候,老板還和我們打了招呼。你別以為她真的認得我們,這隻是因為之前有一次,就是程玉鳳把喉嚨都哭啞的那一次,我和她不是在這兒花了一百多塊錢拍的大頭貼麼?是那次壯舉讓老板認識我們的,而和她聊了以後,她才知道我和玉鳳就是東壇初中畢業的。那次我們仨就坐在老板的店裏,聊了很長時間。所聊的內容無非是追憶一下過往,說一些我和玉鳳在初中時的糗事,問一下老板是以前孩子的錢好賺,還是現在的小孩都像大款一樣,花錢不心疼。

此番見到我們再次光顧,還帶了一個人來,老板的喜悅之情簡直溢於言表。拉住玉鳳手的時候,我怎麼都覺得,她是在拉住我口袋裏的鈔票。我於是站在門口,把錢從褲子前麵的口袋掏出來,塞到屁股後麵。我心想,反正都得花在你這兒了,唯一泄憤的方式就是把錢搞臭了。這就是我的德性。對別人來說完全不痛不癢,但對自己而言,確實感到內心平靜了不少。

我端了一個圓凳,坐在門口跟老板聊天。那兩個女人在裏麵拍的不亦樂乎。我想想看,其實老板賺這個錢也不容易,雖然明知肯定能賺到,但等待的時間也太漫長了。我看著她倆在那兒身子移過來移過去的,就想到也許有很多女生都是這樣,拍一張大頭貼都能折騰個幾分鍾。現在不是流行什麼非主流麼,而後一個個搞的跟腦癱似的。麵對鏡頭,把臉頰塗的紅紅的,嘟個小嘴,瞪大眼睛,一副花癡樣,還以為自己很純情。而後又看網上有人說,她們這樣的其實不叫非主流,真正的非主流是什麼什麼。我心想,如果那些人說的是真的話,那你們這些花癡可真厲害哦,自己把自己整成腦癱還嫌不夠熱鬧,非要順道敗壞一下人家正宗的非主流。

我本來想的是,我對這種事堅決不表態。有什麼態度可表呢?犯事的都是一幫在學習上一塌糊塗,長的可能也不怎麼樣的孩子。你能跟他說什麼呢?說什麼都沒不說好。說多了,人家還嫌你麻煩,說你根本不懂,他們玩的是個性。我跟你說,我們要原諒世上有這樣的人,並且還要發自肺腑的感激他們的存在。因為你想,沒有他們作為對比,我們再怎麼優秀,也是沒法知道自己真的是很優秀的。你跟一個一年級小孩解釋什麼叫相對論,除非他是天才,否則你就是瘋子。所以,跟這些人說道理,純屬對牛彈琴。他們也就是在外表上想得瑟一下,其實內心裏比誰都自卑。因為他們手裏所握有的唯一財富就是青春,等他們過了青春年少,就會意識到自己其實一無所有,不自卑就怪了。

所以如果你坐公交車上,忽然上來幾個頭發搞的跟被閃電劈到了,或者掉火坑裏被燒到了一樣的,千萬別驚奇,也別去鄙夷他們。他們真的很可憐,所以我們要寬容點,讓他們盡情得瑟,盡情甩頭發,盡情並不是真的煙癮上來了,而開始點煙。他們也隻能這樣了,在外人麵前光鮮一會兒,一個人待著的時候也會自覺自己很傻逼。

我這樣說其實是很過分的。我的意思是,並不是我諷刺他們這個行為本身很過分。而是我和一些人所意識到的情況的嚴峻性是一樣的,可是我並不做正確的引導,而隻是一味的發泄自己的情緒,這種做法很過分。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因為在這件事上,我真的感覺無能為力。首先我不懂相對論,其次,我不知道怎麼讓一個不是天才的一年級學生能夠理解相對論。

上麵的話就截止到上麵,你如果並不真正明白我在表達什麼,最好別亂揣測,免得對我生起氣來。下麵給你一句哈代的話,這次你可以隨意揣測。話是這麼說的,“當別人並沒有猜想某一件事情是什麼樣子的時候,你就不該以為人家在那麼猜想。”這話說的乍看是挺有道理,仔細讀讀,卻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不信,你就再讀一遍。還察覺不出來?那我就說說我的揣測吧。我覺得這話就是一個屁,隻不過這次放的時候發出的聲音很怪異,於是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這種怪聲上,結果就全然忘記這個屁它也是臭的了。換個文雅的說法,我是覺得這話是故意在裝深沉,其目的是想讓讀者忽視掉它其實是一個病句。它犯的語病是邏輯錯誤。不管你現在有沒有看出來,我還是得把話給說明白了。這個句子總共就兩個部分,前一個部分是狀語,後麵是主語。單獨做成分的時候,應該不存在問題,但是一旦組合在一起,在邏輯上就說不通了。前一句“當別人並沒有猜想某一件事情是什麼樣子的時候”是一個假定事實,如果它成立的話,後麵一句就沒意義了。你想啊,如果我明確知道了你沒有猜想某事是某個樣子,我幹嘛還要認為你在那麼猜想。而我之所以會以為你在那麼猜想,隻是我不確定你對“那件事是什麼樣子”是如何猜想的。

那麼寫出《苔絲》這部巨著的哈代為什麼會犯這種級別的錯誤呢?在解釋這個問題之前,我必須得表態:上麵的揣測隻是一家之言,所以完全有可能是錯誤的,而且還可能錯的很離譜。不過因為考慮到你是在看我寫的小說,所以我感覺到不論我的觀點對錯與否,我都有必要把我最真實的看法說出來讓你知道,讓你自己來分辨。

澄清完以後,我來開始解釋吧。我在寫《畢業了》時,經常會碰到一些語句的處理,在處理的過程中難免會體驗到一種情緒。而這種情緒,我思量了一下,可能與哈代寫出這句話的感受差不多。因為是在創作,所以有的時候難免會有靈感關顧。而有靈感的那一刻,最重要的事就是迅速把它給記錄下來。而在我所記錄的一些靈感裏,會有一些看似真知灼見,其實細細揣摩是能發現其中破綻的。對於這一部分靈感,我常常深感惋惜,因為它們在表達上的巧妙性,令我總是感到舍不得丟棄。但是作為一個寫作者,當我知道了它是錯誤的以後,我就有義務不讓它出現在我的作品裏,即便它對我而言,有多麼大的誘惑性。而在我從被它吸引,到揣摩它,以致最後放棄它的過程裏,我難免會產生一種想法。這種想法很不健康,那就是:我認為這話雖然有破綻,但是讀者可能會一帶而過,隻能看出它表麵上的巧妙性,卻看不出它的本質是錯誤的。我必須坦白的承認,我有過這樣的想法,而且在有的時候我甚至控製不了自己,而讓這些謬論摻和到我的文字裏。那麼,我就在思考,是否哈代也正是體驗到了這種感受。雖然自己內心也清楚那句話是錯誤的,但是因著欣賞它的巧妙,而最終使用了它,並且暗自思忖讀者是不會發現的。

好吧,好吧,我承認我又扯多了,扯了一些你認為隻有中文係的學生才關注的東西。不過有一點你想錯了,這些東西,就連中文係的絕大多數人,都不願抽出哪怕站起身打一隻蚊子的時間,去思考思考。而我之所以要告訴你,還是因為那個原因:你是我小說的讀者。我作為一個在一定程度上擁有話語權的人,必須要向你傳達一些物質與消遣以外的東西,因為隻有這樣,在我的良心層麵,我才能覺得我對得起別人給我的這個寶貴的話語權。

回到我胡思亂想以前,回到我與老板聊天那一刻。其實我總覺得這個老板長的有點像我初中的一個同學。我說這話的意思並不是想表明我那同學看上去年齡很大,也不是想說這個店老板長的很年輕,我想表達的就是她們倆長的像。你懂我的意思麼,我就是無比單純的想說她們倆長的像,可是我總覺得如果我單單這麼一說,你們肯定會考慮到我前麵所說到的那兩種可能。

說完上麵的東西,我深刻的感覺到我又要開始帶著你胡扯了。哦,順便跟你說一下我所以為的意識流吧。其實像我這樣因為一件事而想到另一件事,而後一件接著一件的往下想,也是意識的流動。隻要我把我每次都交待給你的那些提示語或者其它的一些解釋性的語言全部省掉,而直接寫完思維就寫思維,寫完場景就寫場景,這就是意識流了。所以你也別覺得這東西有什麼深奧的,它其實就是往豬鼻子裏塞兩根大蔥,而後告訴那些沒見過豬和大象的人說那就是大象了。大一的時候,教我現代漢語的一個老師就很不錯,他在說“預設”的時候就解釋了一下它的意思,而後說道,“你們別給這個詞給嚇住,它其實就是這麼個意思,你們都能理解。”這讓我想到以前那些沒見過留聲機的人,一聽到留聲機出聲了,就會被嚇到。而到了這個時代,嚇唬人的不再是留聲機之輩了,直接換成詞語了。而我想說的是,這種情況比起以前怕是更令人感到可怕。

上麵那段不是我真正想扯的,隻是因為想到了,所以不得不提一下。下麵來說我迫切想跟你說的。我舉我同學跟那位老板長的相似這個例子,隻是想說明有些家夥明明不知道別人究竟想表達什麼,還胡亂揣測。並且單單揣測也就算了,竟然還發展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地步。

在這幫人裏麵,我重點討論一部分評論家。這類人成為評論家是因為下麵這個原因:他們從小立誌成為作家,結果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逐漸意識到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塊料,而後為了能討口飯吃,轉而走向評論這條路。我想,我們是不是太寬容了,所以搞的現在文壇萬馬齊喑的。我以為,真正能被稱作評論家的,其首先一點就得是作家。雖然說文人相輕,但是在現實的創作中,唯有作家最能理解另一位作家的感受。一個本身難以稱作作家的人,也就是對作家這一行,對創作的艱苦不了解的人,哪有什麼資格可以來評論一位作家的作品?而有這幫人充斥在評論界裏,這些年來評論界之所以難能出一些一針見血,真正對作家有益的評論,也就不足為奇了。

卡夫卡說過,“白紙黑字寫著的東西是無法篡改的;評論則往往不過是反映了評論家的困惑而已。”我以為,這裏卡夫卡所言的評論家,僅僅指那些不稱職的評論家而已。

現在的作家與評論家的關係很微妙,感覺上是互相依賴,實則評論家的存在對作家產生了一種內在的壓力。這種壓力有其良好的一個方麵,它可以促進作家對自己高要求,以創作出更優秀的作品。而另一方麵,由於有一些評論家的不稱職,也會導致作家在自己作品裏想要注入一些思想的時候,會有所顧慮。

我最見不得的就是某某評論家會在某某人的作品裏,指出某處有諷刺之意,某處實際上含沙射影。有時候,他們所說的確有道理。但是總有一些時候,他們似乎是為了語不驚人死不休,而故意為之。我可能是以前沒擁有過話語權,所以現在對其無比重視。我想,拿到話語權是一件很神聖的事,它代表你的聲音將會被聆聽,會被重視。在這個時候,你有必要為你的話語負責,有必要為那些將會聆聽你聲音的人負責。你身上是有壓力的,所以不可能一有想法就可以隨意表達。因為你要知道,你的一個意見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是會造成一定影響的。而這些影響一旦產生,你再想去抹掉,恐怕就沒先前那麼容易了。

一句話:無論做哪行,最重要的是問心無愧。

你能想象程玉鳳在移動營業廳裏工作麼?

你能不能想象都不重要,這就像我能不能想象都不重要一樣,某天中午她走進我的出租屋,就跟我說了這事。

“我媽幫我聯係了人才找到的工作。就東壇的那家,離你這兒也近,我上下班就靠你接送了。”玉鳳一副籌劃的萬事俱備的模樣。

隻是你怎麼忽然想起來工作呢?我看你每天玩啊玩的,不也蠻好的麼?

“好是好,不過我們總得籌錢吧。像我們倆這樣再不務正業下去,別說兩年,就是給我們二十年,我們都籌不齊結婚的錢。你嘛,雖然說成果暫時還看不出來,可是畢竟也在努力寫著小說。我總不能一個人整天沒心沒肺的玩吧?為了以後能過個好日子,我現在要開始拋頭顱,灑熱血,積極投身革命之列了。”

真是的,讓你一女子拋頭露麵的,我還真過意不去呢。你說小說這東西要是能分期付款就好了。我寫一章,他們就付我一章的錢。寫完了,錢也都拿到手了。如果嫌哪章不好,咱還可以跟他商榷,而後修改修改。現在整天摸不清狀況的埋頭苦幹,很可能到最後一無所獲呢。

“你以前說過一話,我可是一直記著呢。你說我的嫁妝可是全靠你那部小說了,你可別食言而肥啊。”

我笑笑,我倒是想變胖一點,不過倒還不至於用這種辦法。放心吧,雖然我自己也沒多大自信,但我總覺得有人能理解我這東西的。

“我能理解你這東西,可有屁用,我又不能幫你出。我覺得吧,那人能不能理解你這東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理解你這東西關乎著我的嫁妝。我希望他考慮到這點以後,可以良心發現。”

你就扯吧,你的嫁妝關他什麼事啊?你以為你程玉鳳傾國傾城啊,一個眼神就能敲定一次買賣?

程玉鳳聽了我這話,特深情的看了我一樣,而後對我說,“幫我倒杯水。”我於是就走過去倒了一杯。水倒完以後,就聽程玉鳳在我身後笑著說,“這還不算傾國傾城,一個眼神就換來一杯水了。”

我把水端給她,說道,你這招對我有用,對別人就難說。再說,就算你那眼神對誰都一個效果,我也不能靠犧牲你的色相來幫我出書吧?

程玉鳳喝了一口水,說道,“你以為我願意啊?反正都是想想,就想的大義凜然點咯。”

我歎了口氣,說了下麵一句話:我的生活本來是非常充實的,現在你一不和我在一起,我在世界上就一無所有了。

程玉鳳聽完身體明顯抖動了一下,抖完了以後就問我,“怎麼忽然這麼酸的?”

我聳聳肩,海明威說的,背給你聽聽。

“切,”玉鳳擺擺手,“還以為你忽然想對我訴諸衷腸呢。”

放心吧,咱們要是結了婚的話,以後有的是機會跟你訴諸的。對了,明天幾點開工啊?

“早上九點。你明天中午十二點過來接我,我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夠買菜做飯了。下午是四點放,而後再從五點上到八點下班。我們每趟班都是三個小時,一天工作九小時。晚上下班的時候,你要是不放心我的話,也可以來接我,因為我晚上會住你這兒。”

等等,等等,讓我理一下思路。你晚上如果住我這兒的話,第二天早上我就得送你去上班,而後接下來每天我要幹的事都是一樣的。也就是說你上班的日子就不回家了,全賴我這兒了。

程玉鳳拍了一下我的頭,說道,“就是這個意思。”她說完這話,看我並沒有流露出開心的模樣,於是又問,“怎麼,跟我住一起,難不成還委屈你了?”

我倒無所謂,主要是我的脖子受不了。你一過來,我就得睡沙發,脖子常常落枕。第二天起來要左轉右轉左轉右轉,轉個半天才能稍微緩解點。

“那沒辦法,我怕你跟我睡一張床會不由自主的占我便宜。你們男人那點德性,我還是知道的。”

是啊,你都知道。我要是想占你便宜,趁你睡著了早就能下手了。你以為你把我束縛在沙發上,就管用了?

“有道理,”程玉鳳眉頭一皺,說道,“那我要考慮一下是不是應該住你這兒了,原來你還有這種想法,我開始感到有點害怕了。”

最好別住,萬一哪天我忍不住幹出什麼事,你還不殺了我。殺了我以後你可能又覺得世間悲涼,於是你又自殺了。你說說,為住一間房子,鬧出一場悲劇,這值麼?

“有你說的這麼恐怖麼?再說了,我就是殺了你以後,我也不會自殺啊。我投案自首,爭取從寬處理。保不齊到時我一聲淚俱下,警察叔叔都感動的哭了,而後隨便判我個兩三年牢獄,就放我出來了。”

扯吧你,我特不屑的說道,你這人咋這麼沒文化呢?你跟警察聲淚俱下有屁用,又不是警察審判你。

“要你管?你那個時候都被我殺了,你還出來囉嗦個啥?還有,我已經決定住你這兒了,明天我把行李箱帶到營業廳去,中午你給我把它拖回來。”

這事我倒是不反對,我隻是想知道,母親大人同意你這麼光天化日的住在一男人家裏麼?

“同意,有什麼不同意?”程玉鳳無比輕鬆的說道,“我跟我媽說,我住杜習文家了,她能不同意麼?我媽可喜歡杜習文了,恨不得把我賣了,換杜習文當女兒呢。”

我心裏想,要是我是你媽,我也會把你給賣了的。嘴上卻問道,你這樣能行麼,要是你媽打電話過去呢?

“這個你放心,我都計劃好了,也跟杜習文串氣了。我媽呢,一般情況下是會打我手機的。如果萬一打杜習文家電話的話,杜習文就會說我在洗澡或者在上廁所之類的,而後告訴我媽說我待會會撥過去,掛了我媽的電話以後她會飛速給我撥電話。我呢,就等個幾分鍾,再撥給我媽,這事不就解決了?”

但願如此吧,隻是希望她不會到杜習文家去做客。不然她最終知道真相的話,還以為我是一流氓騙子,或者直接把我想成一綁匪把你給綁了。

“哎呦,你想那麼多幹嘛呢?這事就按我說的辦。我媽特相信杜習文的,到時候杜習文隨便撒個謊,她都能當真的。”

我心想,是啊,我想那麼多幹嘛?我又不是什麼婦女販子,又不會幹出什麼傷天害理之事。程玉鳳住我這兒,整個一來享受的。每天除了做飯燒菜需要她忙活,其它事情還不都是我幹麼?

想到幹活,我不禁問了一句,“對了,你的衣服不會也都是我洗吧?”

程玉鳳點了點頭,而後摸著我的頭發說,“這事對你來說是個挑戰。不過你要知道,那些洗衣粉啊什麼的都很傷手的。所以呢,就算咱們以後結了婚,衣服也通通都歸你洗。所以一來是為了讓你提前適應適應,二來是為了保護我的皮膚不受傷害,這活你再怎麼不情願也得攬下來。”

我知道這活是我幹,我也心疼你的手。我說道,不過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是想說,我的衣服都是洗好了晾在巷口的晾衣繩上的。本來我剛來的時候,把自己衣服捧出去晾在那兒就夠不好意思了。現在還要晾你的衣服,你想啊,我一個大男人怎麼好意思端一盆女人的內衣去晾啊。別人要是看到了,會怎麼想啊?

“我說你這人就是喜歡胡思亂想。他們能怎麼想啊,他們自己沒老婆啊?他們老婆不穿內衣的啊?他們老婆穿了內衣不洗的啊?他們老婆洗了內衣不在那兒晾的啊?所以說嘛,你晾我的衣服又怎麼了?我都沒覺得有什麼,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你要是看他們眼神不友好,就告訴他們你結婚了,幫老婆晾的。反正這是遲早的事。”

我聽完之後醍醐灌頂,感慨道,玉鳳,從你身上我居然看到了蘇軾的影子。

“是麼,這話怎麼說?”

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其實挺豪放的。

“好像你今天才認識本姑娘似的。對了,陶瓷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我可是把她的大頭貼發給了十幾個人呢。”

說到這事,我正想找你呢。你怎麼回事啊,幫陶瓷找男友也就算了,怎麼把我的手機號碼給別人了?

“噢,”程玉鳳右手做了一個扇風的姿勢,企圖幫我消消火,“我是覺得這幫人直接打擾陶瓷可能不好,就想到讓他們先找你了。你想啊,他們要找到這兒來,是不是需要有個人出來幫他們了解一下這附近的地形,還要向他們仔細介紹一下陶瓷?這個人,除了你,還有誰啊?好了,說正事,你這麼說的話,肯定是有人來打聽過陶瓷了。來了幾個人?進展怎麼樣?”

我於是絲毫沒有添油加醋的全盤托出。

陶瓷照完大頭貼的第二天下午,就有人打電話給我了。我看了一眼手機,發現是個陌生的號碼,心裏就在想著可能是哪個學妹掛念起我了。滿心喜悅的接了電話,卻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情緒頓時飛流直下。

交涉了一會兒,我終於弄明白此君目前正站在東壇百貨商店的門口,叫我去跟他碰頭,而後再帶他去找陶瓷。我跟他說,找陶瓷是不可能的了,今天她要排練。他說那沒關係,你就帶我在附近轉轉吧。我問,你有車麼?他特不好意思的回了一句,我就開桑塔納3000.我心想,我一作家也就騎輛自行車,你小子行啊,都有小汽車開了。而後我又想起上大學的時候,每年暑假都有一大幫子同學去學駕駛。我本來也想試試的,不過轉念一想,萬一自己混的不好,以後都摸不到車咋辦?現在想來,那時的那個想法,恐怕是我二十幾年人生當中最明智的一個。我果真混的一塌糊塗,果真連車都沒摸過。當初要真學了個駕駛,現在肯定後悔到腸子都青了。你想啊,你在山洞裏琢磨了幾十年,付出了自宮的代價,終於練成了葵花寶典。可當你真正邁出山洞的時候,才發現武林早就不在了,眼前儼然一個法治社會。你那時那個痛心疾首的感覺,別說肖邦了,就連德彪西估計也彈奏不出來。不過如果你腦子夠聰明的話,也虧本不到哪兒去。最起碼對外揚言自己是某某省第一變性人,賺點出鏡率還是可以的。到那個時候,雖然葵花寶典是沒有用武之處了,但咱還可以委曲求全做個葵花姐姐嘛。這就像現代人練太極拳一樣,即使不能四兩撥千斤放倒一隻大象,也總能強身健體吧。可練駕駛就不一樣了,這東西練完以後,要是一輩子都接觸不到車子,你叫我這一身功夫往哪兒施展呢?

繼續說那個開桑塔納的小子,為了方便接下來討論他,我看我們就叫他桑塔納好了。我心裏想著,反正這小子有車,待會就坐他車在這附近兜吧,於是我就沒騎自行車,直接走到東壇百貨。到了商店大門,我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家夥,跟先前桑塔納與我描述的他的穿著一樣:牛仔褲,耐克的外套。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說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車停哪兒了?“車?哦,我今天沒開車過來。有朋友從這兒附近經過,順便捎我過來的。”

我聽完這話以後怒火中燒,真想伸手把他的眼鏡給摘下來,而後雙手拿著磕在膝蓋上把它磕斷,就像有些人用同樣的方法對付甘蔗那樣。不過看看對方是個斯文人,想想自己也是個文人,我隻好暫時以我一顆無比寬容的心原諒他了。

兩個陌生的男人走在一起,感覺很怪異。我為了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隻好以東道主的姿態開始發話,你和玉鳳應該很熟吧,不然她也不會把陶瓷的大頭貼給你。

他望了我一樣,說道,“還行,以前在美院是一個班的。”

哦,你這次速度很快嘛。我想玉鳳也是昨天才把陶瓷大頭貼給你的吧,怎麼今天就迫不及待的過來了?

我這話問的太過直白,搞的他有點不好意思。花了一點時間調整完自己,他才說道,“前麵不是說了嘛,因為有朋友正好從這兒過,我就想起陶瓷也住這兒,就跟著順便過來看看了。”

你知道陶瓷是學雜技的吧?

“知道了,學這一行很苦的。她一個女孩子,真不容易。”

是啊,多不容易。對了,你有工作了麼?

“有了,現在在一個雜誌社做美編。一個月兩千多塊錢。我想如果有機會跳槽的話,我還是準備找一些工資再高點的工作。畢竟如果我和陶瓷能成的話,我不太想讓她繼續搞雜技。”

挺有心的啊,你。我說完以後,心裏就在翻騰。媽的,你不就一個學美術的嘛,現在一個月都他媽兩千多塊錢了。就是這樣,你還嫌少,還想跳槽。我靠,這都什麼世道啊。我一天寫那麼多字,還不如你一幅臭畫呢。

在心裏發泄了一番以後,我開始思考桑塔納和陶瓷的事。就基本條件來說,桑塔納都還過得去,唯一的不足就是人遲鈍了點。不過我覺得遲鈍也有遲鈍的好,至少以後他要是有什麼鬼念頭的話,陶瓷也容易察覺。當然啦,就看桑塔納那副模樣,我想,他也想不出什麼鬼念頭的。

在我那條巷子周圍溜達了一會兒,我告訴他哪間房子是陶瓷住的,她們平時在哪兒訓練,以及陶瓷如果要在外麵吃飯的話,會選擇哪家飯館。這最後一條我純屬胡扯,因為我也就跟陶瓷在其中一家飯館吃過一次飯。那次以外,陶瓷是否在外麵吃飯,以及是否仍去那家飯館吃飯,對我來說,都是空白。不過對我空白的事,對桑塔納來說也是一樣的。我之前又沒有暗示過自己是個誠實的人,也沒把手按在《聖經》上說過我接下來所言句句屬實,所以能撒謊的地方,能靠謊言順利過渡的地方,我都堅決反對實話實說。

一般而言,正在說謊的人,通常會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營造的謊言上,而忽視了別人是否正用同樣的方式對待自己。我這人不一樣,我通常情況下絕不說謊,可真正說起謊來,卻比常常說謊的人還要精明。我要考慮我的謊言所涉及的內容,是不是會有另一個人能揭發它。如果有的話,我得繼續考慮如何讓這另一個人與那個被我欺騙的人,在謊言仍被記住的那個時間段,做到不能謀麵。像我這樣一層一層的思考的話,是可以避免謊言輕而易舉的被識破的。不過你得記住的一點是,但凡是謊言,被揭穿的可能性就永遠高於被遺忘的可能性。所以事情隻要還沒發展到必須說謊的地步,你最好的選擇自然是說實話。因為一個謊言一旦被說出口,你可能還沒考慮到它會帶來多大的後果,你就已經為圓潤這個謊言而忙活的精疲力竭。真正到了那個時候,你就無法得知究竟是你的謊言玩弄了那個被你欺騙的人,還是你被自己編織的謊言給玩弄了。

我想起之前桑塔納說過他是幹美編的,而後想起今天是星期三,於是很突然的問了一句,今天你不用上班麼?

問完以後我就注意觀察他的表情,看他是否在編造謊言。誰知道他還是一副先前跟我說話的模樣,“我是晚上上班,七點鍾過去,十二點下班。”

那基本上每天睡眠都不好咯?

“剛開始幹這個工作的時候,確實不適應。十點多的時候就哈欠連天的。不過漸漸的也習慣了。其實像我們這種工作的人,到了晚上,工作效率反而更高。”

這點我自己也深有體會,寫文章和畫畫差不多吧,都需要清淨的環境。晚上嘛,周圍安靜下來了,創作也就開始了。而且相對而言,晚上獲得的靈感要比白天多。

桑塔納隻是輕聲笑了笑,沒有接我的話。

他這一笑讓我明白了,他跟我說話隻是想知道陶瓷的事。我現在卻跟他聊起自己,他不免覺得奇怪了。我於是隻好把話題又轉回到陶瓷,開始說道,我之前還在想你和陶瓷可能沒什麼機會見麵呢。陶瓷她是星期一和星期二休息,而你說你又幹美編,我就以為你周一周二肯定要工作。現在好了,像你這種工作時間,不管陶瓷哪天休息,你都能約到她了。

“那她平時休息的時候都做些什麼呢?”

這個啊。一般都待在出租屋裏看看電視,有時候我的兩個朋友會去看她,有時候她會過來找我說說話。就我感覺,她的生活還是很單調的。

說完上麵的話,我就在心裏想,我的生活也單調啊。現在陶瓷有你桑塔納拯救了,那誰來拯救拯救我呢?程玉鳳?算了吧,加上個程玉鳳,我會墮落的更快的。

“你這麼說的話,我覺得她有點淑女的感覺。

恩,差不多吧。跟我的那些朋友們比起來,她是很淑女的。也可能是剛到這個地頭沒多久,所以很安分。

我之所以強調後一句,是因為我對這一點有切身體會。大二的時候我們班轉進來一女生,看上去文靜的一塌糊塗。頭一個月上課,她都顯得很乖巧,提前到教室,課上記筆記,課後還問老師問題。後來過了那個月以後,什麼臭脾氣爛習慣的都暴露出來了。三天兩頭翹課,閑來無事了就叼根煙,說話髒字連篇,簡直一古惑女。

當然了,我話是那麼說,這是因為怕以後突然出現個什麼特殊情況,所以得先給桑塔納打預防針。但就我對陶瓷的了解來看,她骨子裏應該就很淑女,所以理應沒什麼機會基因突變變成女毒販,女殺手什麼的。

桑塔納看了一下手表,說了一聲,“四點半了。你要是不嫌早的話,我們就去吃個晚飯。吃完以後,我也要趕去上班了。”

我連忙說,不早不早,那咱們就去陶瓷常去的那家飯館吧。而後我就帶著他進了那家飯館,腦子裏仔細回憶了一下上次陶瓷坐的位置,特意指給他坐。吃完飯以後,桑塔納跟我表達了謝意,我們就揮手告辭了。

程玉鳳聽完我的這番敘述以後,問道,“那現在他們倆怎麼樣,有進展麼?”

這我哪知道,明天才是星期一呢。明天他們倆應該就要第一次見麵了。有沒有進展就看桑塔納那小子的本事了。

“你就不能傳授給他一些追女生的絕招?”

什麼絕招?我哪懂這個啊?我追你的時候,你連反抗都沒反抗一下,我都沒有總結失敗教訓的機會。我難不成讓他像我當時追你那樣,對陶瓷說我說過的那番話吧?那樣陶瓷非當場拒絕他不可。還有,你這麼關心他幹嘛?聽說你們倆以前是一個班的,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啊?

“是啊,是啊。”程玉鳳明顯提高了音量,“我們倆以前好著呢。不過是朋友那種好。但是他可能搞誤會了,所以就對我表白了。我嘛,對自己男友是高要求的,因此就拒絕了他。”

噢,我明白了。那你現在這麼做,是想對他有所補償咯?

程玉鳳無比莊重的點了點頭。

我歎著氣說道,想不到你欠下的感情債還不少嘛。不過玉鳳,感情這事也不能像你這樣處理。不是說你覺得自己拒絕了他這個朋友,覺得對不起他了,就需要幫他找個優秀的女朋友。這種補償其實不是補償,又或許隻是你所以為的一種補償。我想,如果我是桑塔納的話,你現在這樣對我,我心裏會更難受。

“啊?為什麼?我是真心想幫他啊。”

你真心這點,我是不會懷疑的。隻是這種幫助他的方法不太好。你想啊,就算在你拒絕他以後,你們恢複了原先的朋友關係,但是他心裏還是會喜歡你的。這麼跟你說吧。你現在喜歡我是吧,但我不喜歡你,不喜歡就不喜歡咯,我還說要幫你找個男朋友,你說你聽了我這話心裏難受不難受呢?

程玉鳳想了想,說道,“那怎麼辦啊?那我不是又傷害他一次?哎,他太可憐了。好好一個小夥子,被我折磨的遍體鱗傷的。”

你也別過意不去了,我們還是希望這次他和陶瓷能有個美好的結局吧。

程玉鳳點點頭,“如今也隻能這樣了。哎。還是不說他吧,一說到他,我心裏就難受。說說別人吧,除了他以外,還有沒有別人過來找過陶瓷?”

有啊,還有三個家夥。我說完一口氣喝了一杯水,開始全神貫注,手足並用的給程玉鳳說起那三個家夥前來找我的事。

聽完我所有的敘述以後,程玉鳳一本正經的問我,“說說看,作家。在這四個人裏麵,你覺得誰和陶瓷搭最合適?”

桑塔納唄。那孩子人又善良,長的也秀氣,關鍵是有穩定收入,屬於有車有房的小康人。憑他這麼多優點,難不成還配不上陶瓷?

“你問我,我問誰啊?不過我要是陶瓷的話,我就決定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