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曠的星河下想你
遠 子
剛來北京的時候,我做過一段時間的婚慶兼職,工作內容很簡單,主要就是布置和收拾婚禮現場。
不過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因為有錢人的婚禮是如此的複雜。我們需要去那些五星級酒店布置舞台,鋪紅地毯,往地毯上撒花瓣,裝泡泡機(婚禮過程中不時按一下開關,它就能往外噴五顏六色的氣泡),接插線板,往牆上貼喜字(一定不能貼歪了,因為不吉利),係椅背紗(必須係成蝴蝶結狀),擺放新人的婚紗照,還要放好蓋碗茶杯,假酒(一般是葡萄汁,新人用它去敬酒),抽煙用的火柴,簽到用的簽字筆等等。婚禮進行中,需要配合音響師傅開關燈,把結婚戒指送到新人手上,把手捧花遞給新娘(她會背對觀眾把花拋出去)。
每次婚禮開始前,婚慶公司的場督都會給我們一人發一張長長的時間表,精確到分鍾,我們根據時間表提前做好各項物品的準備。不過還是會有一些突發事件打亂這張時間表上的計劃,比如有一次新郎打算送給新娘一個地球儀(婚禮過程中他轉動地球儀,讓閉上眼睛的新娘隨手一指,指到哪裏他們就去哪裏度蜜月),眼看著婚禮就要開始了,地球儀找不到了,新郎大發雷霆,我們趕緊打車去新華書店買了一個地球儀。後來才知道,原來是頭天晚上彩排結束後新郎自己把地球儀拿回去了。
婚禮的流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先做什麼後做什麼都嚴格按照時間表來執行。新郎新娘相互之間的表白基本就是“啊,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愛人,是我的牽掛”;而主持人的笑點主要集中在“生娃”上,他讓新郎把求婚的一幕在舞台上再重演一遍,他總是一再強調說北京有一個習俗,如果左膝跪地就生男孩,右膝跪地就生女孩,雙膝跪地生雙胞胎,雙膝跪地抱大腿則生龍鳳胎。主持人還喜歡說:“感謝大家稀稀拉拉的掌聲!”賓客們聽到這句話會很尷尬地笑,然後緊接著他會說,“讓我們再次用掌聲祝賀這對新人喜結連理!”大家又鼓起掌來,這回主持人會笑著說,“對嘛,掌聲應該熱烈一點。”就這麼兩招,居然每次都能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婚誓的時候,我一直期待著在新郎和新娘說完“我同意”
之後,有一個人破門而入大喊一聲:“我反對!”然後,像電影《畢業生》的結尾一樣,那個人牽著新郎或新娘的手衝了出去。不過這個情節從來都沒有發生過,我們的生活更像是沒有最後一個自然段的歐·亨利的小說,幾乎沒有劇情。
中午他們吃飯的時候,我們站在旁邊看著。我們隻能吃喜糖,或者背著場督偷偷去吃一塊婚禮蛋糕。等他們吃完飯後,我們就去收拾行當,還能順手拿走擱在盤子裏客人沒抽的煙。
所以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在抽“中華”。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對八〇後新人的婚禮,他們因為年紀小,沒那麼多扭捏作態。給新娘遞手捧花時,她還偷偷問我:
“我是不是看上去很緊張啊?”我急忙對她說,沒有沒有,挺好的,加油!靠近了仔細一看,我發現她長得跟我的初戀女友有一點神似,尤其是眼睛,都清澈得可以看見自己的投影。當晚婚禮結束後,疲憊不堪的我走在北京深夜的街道上,竟看到天上掛滿了星星,在空曠的星河下,我忍不住想起了她。我們雖然有彼此的手機號碼,但是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有一回我到早了,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我便決定去周圍轉轉,結果走到了潘家園舊貨市場。我看到有人在擺地攤賣書,便去淘了幾本書。出來時在門口遇到一個滿頭銀發的老者,看上去極為眼熟,我在腦海裏搜索好一會兒後終於想起來他就是詩人芒克。我猶豫著要不要跟他打聲招呼,這時,眼見他抬腳準備要走了,我脫口而出:“芒克!”
他回頭了,果然是他!
“您好!”我怯怯地喊了一聲,還特意用了“您”。
“你好,”他有些詫異,“你認識我?”
“我讀過您的詩,詩集的扉頁上有您的照片。”我遞給他一根中華煙。
“哈哈,是嗎?你現在在做什麼呢?”他說他不抽。
“剛畢業,還沒有找到工作。”我也把煙收起來了。
“哦,你今天買書來了吧?”他看了看我手上提的書。
“嗯,是的。”我低頭看著我提的書。
“我今天來這裏見一個朋友,正準備走。”
“好的,再會!”他衝我揮了揮手。
這是我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遇到一個詩人。我抽著中華,懷著激動的心情走向婚慶公司。之後,我就跟著其他兼職一起鑽進婚慶公司陰暗的儲物間裏去了,我們把婚禮上要用的道具一一裝進麵包車之後,把我們自己也裝了進去。因為空間很小,還得避開交警的視線,我們隻能把自己藏在紅地毯和椅背紗之間,感覺像是在偷渡。
那一刻,我多麼希望我真的是在偷渡。
二〇一三年七月三十日本文選自遠子《十七個遠方》,九州出版社二〇一四年一月版初次劇組體驗實錄
羅 丹
前年年底,我回國度假,有人給我介紹了個馬上要拍攝的古裝電視劇劇組。我當時懷著閑人馬大姐的情懷屁顛顛衝進了組裏,心想這樣一來不就也算是小半個影!視!工!作!者!
了嗎還有點小興奮呢。因為是托關係進去蹭經驗的,我被安排了一個極具特點的職位:第二助理導演。聽起來挺牛×,助理導演啊,這歸根到底不就是——導演嗎?
不。它歸根到底是個助理,還是排第二的助理。(沒有這種解釋啦)在一個機構完善的劇組裏,助理導演們是相當重要的,比如說美劇《絕命毒師》,無論是它的第一助理導演還是第二助理導演,都是整個拍戲過程中缺一不可的角色。但是國內電視劇劇組在組織構成上有所不同,還自創了不少“具有中國特色”的職務,運行起來也自有一套相當“省略”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方法。而我們的小連續劇劇組實際上隻需要一個助理導演給導演打打雜就夠了,我深知自己掛著第二助理導演的名頭隻是擺設,主要目的還是跟組學習,蹭蹭經驗,所以進組前我就把一句至理名言抄到了小本本上:低調做人,恭喜發財。
我進組的時候已經是開拍的前一天,在即將開拍的地點和全體工作人員打了個照麵,然後一起聽製片人訓話。聽說這位製片人是大大大BOSS,盡管我對這種小小小成本的電視劇會有多大的BOSS這件事持懷疑態度,但還是擺出了我最尊敬的造型聆聽教誨。製片人背手叉腰站在人群最前頭,任冬天的寒風嗖嗖刮過鼻頭,一開口就,沒個完。我聽了一會兒走神了,沒想他突然來了一句,“那邊那個新來的是×××,目前在國外學電影兒,從明天開始會跟大家一起工作。”我趕緊舉手嗬嗬嗬嗬示意,結果他接著說,“各位一定不要關照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