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布朗吉說,赤門色的隊伍趕到甘孜後,同阿裏四朗澤仁打了幾仗,阿裏四朗澤仁得到了哈惹紮西鄧珠、四朗翁紮的支援,互有勝負。現在由朗翁瑪率領一支500人的隊伍趕去增援阿裏四朗澤仁,再命令哈惹紮西鄧珠、四朗翁紮從麻書、孔薩地麵抽調人馬,從正麵向赤門色發起攻擊。帕雄占堆率領一支500人的隊部從白玉方向過去,抄到赤門色這支藏軍的側麵去,從他們的後麵發動進攻,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裏把赤門色打敗,收複德格。
朗翁瑪馬上表示,他將按照貢布朗吉的安排,盡快把隊伍帶到甘孜的前線,同阿裏四朗澤仁、哈惹紮西鄧珠、四朗翁紮一道打擊赤門色。帕雄占堆想了又想,最後還是忍不住站起來說道:雖然,貢布朗吉大頭領已經費了很大的力氣,組織起來了兩支一共1000來人馬的隊伍。但,這1000來人馬的隊伍加上原有的各路隊伍,還是顯得太小、太弱。藏軍每一個方向都有六、七千人馬,人數上“梁茹”沒有優勢。而且,清軍的人馬很快就要夥同明正土司的人馬攻打而來。在這樣的情況下,“梁茹”取勝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我還是要請貢布朗吉大頭領再謹重考慮,能夠與對手進行談判,不打仗就能讓敵人退兵,把“梁茹”的地盤、實力保存下來這有什麼不好。
貢布朗吉問道:帕雄占堆,你說實話,你到底在怕什麼?敵人看上去人馬眾多,但是他們沒有我們“梁茹”勇士那樣的勇猛無畏,我們一個人比他們十個人也強。前不久,白玉丁真布窮他們就在理塘教訓過藏軍,他們人多也還是失敗了,難道說這不是事實嗎?
帕雄占堆隻得硬著頭皮回答道:從目前的種種情況來看,人馬眾多的藏軍是一定會占優勢的,我們的人馬再勇敢,也不會讓敵人退走。一頭老虎落入狼群,最後吃虧的是老虎。舉起酥油砸石頭,吃虧的是酥油。現在要同藏軍硬拚,就像是對著吹來的大風撒灰塵,吃虧的是我們自己的眼睛。我帕雄占堆怕的就是很多人都害怕的,但他們沒有說出來,我是為了“瞻對聶格”家、為了“梁茹”百姓生靈,才說老實話的。我們不要再同來自拉薩的“佛爺兵”打仗,藏軍有“佛爺”保佑,這比他們人多還厲害。今天我是大著膽子說這番話,都是老實話,聽了我的話,請大家都要再三想一想。
貢布朗吉冷笑一聲,問,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實話,你到底在怕什麼?我說過,我願意承擔所有人的罪過,你還怕什麼?藏軍有“佛爺”保佑,我們“梁茹”的勇士也有我們的神靈佑護。他們的“佛爺”不過是不明事理的娃娃,能為那些藏軍兵士們做什麼?我聽說,在德格時,你就怕得連工事也不敢出來。現在看來是我錯了,我竟然還選你為一路帶兵的人,帶兵的長官都如此膽小,這隊兵士還會勇敢嗎?既然如此,我現在送你一個轉經筒,你用不著再擔當頭人的責任,也不用帶兵打仗,可以天天去念經了。念經念久了,口要渴,我再送你一條茶葉,口渴了就熬茶喝,喝了又好念經,求那個不懂事的娃娃保佑你。我在這裏還要問一聲,還有誰也要像帕雄占堆一樣?我也有轉經筒送給他,也可以送一條茶葉給他?
寬大的議事廳裏沒有人說話,貢布朗吉的眼光,從在座的每一個人臉上迅速掠過,沒有人敢迎視貢布朗吉的目光。停頓了一下,他才又對帕雄占堆說:聽說,在爐霍你原來官寨的舊址上,重新修好了你的官寨,住的地方也有了,你就回到你的新屋子裏去吧。我再讓你帶兵到四麵八方去打仗,你念佛的人心裏也不願意,現在就請你從這間屋子裏出去,我們這裏還要說打仗殺人的事情,這對一心要禮佛念經的人沒有好處。
貢布朗吉幾句話,就讓帕雄占堆丟掉了頭人的地位,失去了帶兵的權力,而且馬上把滿腹怨恨的帕雄占霍趕回了爐霍。
35
貢布朗吉更改了命令,本來想讓帕雄占堆帶領的那支人馬,改由他的二兒子鄧登貢布率領,從阿色溝出發迂回白玉地麵,從赤門色側麵進攻。朗翁瑪帶一支人馬趕往甘孜,準備與阿裏四朗澤仁、哈惹紮西鄧珠、四朗翁紮兵合一處,從正麵迎戰咄咄逼人的藏軍。但是,朗翁瑪的隊伍還沒有趕到,甘孜地方的局勢已經急轉直下。
原來,赤門色的藏軍隊伍進攻甘孜遇到抵抗後,退回“玉隆”地方。為了防止裏應外合,阿裏四朗澤仁趁機把關押在絨壩岔地方的人質集中起來,人多房少,被關押的人苦不堪言。就在這時,從西藏、拉薩地方潛回絨壩岔地方,不滿貢布朗吉的人也沒有停止活動,他們暗中串聯起來,在一天夜裏劫了牢房。在這之前,阿裏四朗澤仁已把一百多名想從關押地逃跑的人,都處以投河殺掉的酷刑。他原以為這樣一來,就能保持一段時間的平靜,沒有估計到時隔不久,同樣的事又發生。那天夜裏他還在睡夢裏就被人抓住,裝進牛皮口袋裏丟進了雅礱江。他的部下發現了這件事,正準備追殺越獄逃跑者,早得到密報的赤門色領兵連夜攻打。沒有了指揮官,本來就不願同“佛爺兵”交手的隊伍頓時作鳥獸散。
為了充實自己抵擋藏軍的人馬隊伍,駐守在孔薩地麵的頭人哈惹紮西鄧珠,也趁著藏軍退回“玉隆”的時機,帶著幾個親信,親自到雅礱江沿岸的那些村莊裏去,找當地小頭人征調兵士。他想也沒想到,有一個小頭人早就與藏軍有了聯係,把沒有一點防備的哈惹紮西鄧珠用酒灌醉,然後捆綁起來押到村民中,問村民們怎麼處置。村民痛恨哈惹紮西鄧珠平時橫征暴斂,殺人如麻,竟一擁而上,把他肢解泄憤。四朗翁紮急忙親自帶著人馬趕來,正要屠村,卻被早就混在他隊伍中、不滿貢布朗吉的人,一槍把四朗翁紮打死在馬背上。這些事情總是讓赤門色及時就知道了,他馬上派出藏軍的人馬趕來,藏軍的人馬一到,雅礱江沿岸的村莊裏,老百姓們手捧哈達,都在村頭“煨桑”迎接。
貢布朗吉在甘孜地方的三名得力手下,在幾天之中就讓當地人收拾,布署在絨壩岔一帶的隊伍,也隨著領頭人的死亡而煙消雲散。藏軍沒有經過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戰鬥,在木鼠年年底占領了甘孜。貢布朗吉得知甘孜變故,急令鄧登貢布撤兵回“梁茹”,命令朗翁瑪把人馬帶到與甘孜相鄰的朱倭地麵駐紮起來,阻止藏軍向爐霍、“梁茹”地方推進。藏曆第十四繞迥的木鼠年底,木牛年初,天上突然下了場大雪,天寒地凍,雙方都沒有主動朝對方發起進攻,卻都在窺視對方的空隙,都想抓到機會置對方於死地。而過了好多年,人們都還在傳說那場大雪是貢布朗吉求來的。
在木鼠年年底、木牛年年初,這時的“梁茹”已有半年多沒有下過雨,沒有下過雪。氣候的反常,使得河穀地帶的農區,高山草甸的牧區變得一派荒蕪,收成不好,人心惶惶。到處都在傳說,木牛年將是一個災荒年,木牛年“梁茹”地方要發生大變故。貢布朗吉聽到這些流言,嘴上沒說什麼,心裏也有些不安。他把“尼古”寺裏的嘎塔仁增和汪布尼麥兩個喇嘛找來,要他們倆承頭,把其它幾個寺院裏的僧人找來,舉行一場求老天降下雨雪的法事活動。當年,貢布朗吉身邊有兩個道行很深的喇嘛,一個叫甲措桑登,一個叫丹增翁紮。貢布朗吉要舉行一些宗教法事活動,都由這兩個喇嘛操持。隨著年世增高,兩個喇嘛都先後撒手去了西天。貢布朗吉在“尼古”寺裏發現了名叫嘎塔仁增和汪布尼麥兩個喇嘛很有本事,每逢有什麼儀式要舉行,貢布朗吉就讓這兩個喇嘛出麵,慢慢地,貢布朗吉對這兩個喇嘛越來越放心,這兩個喇嘛也就成了人們熟悉的人物,在各個寺廟裏都有了影響。
兩個喇嘛聽了貢布朗吉的想法,就勸告說,求雨的季節不是冬季,如果貢布朗吉大頭領同意,可以等到春天來了再舉行。貢布朗吉堅持說,不能求來一場大雨,就是求來一場大雪也行,因為,幹燥的氣候使得河溝裏的流水也顯然少了,而雪,終歸還是要化為水的。嘎塔仁增和汪布尼麥,隻好把幾個寺院裏的僧侶們請到一起商量。喇嘛紮巴們認為,不論是種地的,還是放牧牛羊的人,都在盼望有一場雨雪,差不多半年時間天上都沒有降水了,作為接受著人群布施的寺廟,應當為這些人做點什麼了,這樣做也合符他們的教義,幾個寺院裏的僧侶們一致同意舉行一次祈求雨雪的法事活動。
“梁茹”這地方,所有的人都相信他們的故土,原本就是“龍神”所在地。他們認為天上的雷聲,就是主宰天上雨水、也管土地的“龍神”的叫聲,所以在“梁茹”這個地方,許多地名與“龍”和“龍神”都有關係。因為,在“梁茹”的人看來,他們的“龍神”沒有居住在天庭,而是居住在他們這片土地上的某個人們不知道的地方。就寺院裏的僧侶們也這樣認為,請求老天降下雨雪的法事活動,其實不是在向上天祈求什麼,法事活動是為自己這片土地上的“龍神”們而舉行,朝這些“龍神”祈求。
貢布朗吉對幾座寺院裏的喇嘛紮巴們交待說,一個地方沒有雨雪,地方幹旱,對這個地方的生靈沒有益處,請你們對保佑這方土地的神靈祈求,祈求他們保佑,他們不會不答應。同樣,外來強人的入侵,也會損害這方生靈,也要請求保佑這方土地的神靈保護。你們喇嘛紮巴要把人們的這些願望,讓神靈們清楚,神靈們知道了就會保佑。貢布朗吉說,我們“梁茹”地方的“龍神”也是保護我們的戰神,請你們要明確地對保護我們的神靈講明白,我們的地裏要雨雪滋潤,莊稼才能生長,牧草才能生長;我們抗擊外來入侵者,也要請神靈顯威,才能打退敵人,才能保衛家園。
喇嘛紮巴們不知道這兩件事怎麼樣在同時對“龍神”通告,求雨和打仗,兩件事相距實太遠。所要進行的法事活動,從形式上到內容上都不是一回事,即使是有了一大把年紀的老喇嘛也沒有這樣的經曆,他們不知該怎麼辦。但是貢布朗吉的意思是不能違背的,在“梁茹”地方的寺廟都不想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於是在舉行正式的法事活動前,幾個寺院裏的喇嘛紮巴先進行了打卦。他們想通過卦象,得到神靈的指點,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經過打卦得知,這次的求雨雪的法事活動,應當在“香底斯郎”神山上舉行。“香底斯郎”神山,相傳是一頭具有大神通的玉鬃雄獅變幻。在這座有無窮玄妙的神山上,有一泓碧波蕩漾的“拉姆措”,包括僧侶們在內的所有的“梁茹”人們,都相信在這個寬闊的海子裏麵,居住著“龍神”和“神龍仙女”,所以這海子才名叫“拉姆措”。選好了日子,頭一天下午,幾個寺院的僧侶們先在半山腰“拉卡寺”裏集中了起來。第二天天剛亮,僧侶們集體列隊來到了“拉姆措”海子邊,神秘而神聖的“祭海”儀式開始了。
他們靜靜地繞湖走了一圈,沒有驚天動地的法號,也沒有其它法器的聲響,隻有這群喇嘛紮巴們喃喃的、低沉的頌經聲。當“煨桑”的煙霧嫋嫋升騰之時,在嘎塔仁增、汪布尼麥兩個喇嘛帶領下,其它幾寺院裏的幾位高僧大德,首先是朝海水裏施放了潔淨的“龍食”,施放完畢,高僧大德們在冬日的高山上、海子旁邊臨時搭起來的高台上,坐北朝南盤腿坐下。其餘的僧眾都在台下坐北朝南坐好,這也是有講究的,打卦後僧侶們已經知道了“龍神”在海裏的方位,“東方是虎,南方是龍,西方朱雀,北方烏龜”。而“龍”與“烏龜”都同水、同雨雪有關。
僧侶們共念一部名為《十萬龍經》的經文。頌經完畢,即將離開“拉姆措”時,才照例地吹響了各種法號,敲響了各種能發出聲響的法器。同時,僧侶們還要一齊麵向海子,大聲頌經。這時的聲響動靜很大,同剛開始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香底斯郎”神山的深穀溝壑裏都響起了回音,天空裏,大地的地心裏好像傳出了沉雷似的悶響。不一會兒,有微風先從海水麵上輕輕掠過,寒風過後,水麵泛起了細細的波紋。慢慢就見天空彤雲密布,而風也越刮越厲害了。僧侶們都知道這正是這部經文的威力所在,《十萬龍經》是“本波”教派中一部非常重要的經文,每逢有求雨的法事活動,是一部必念的經文,念頌完後,總是能夠立竿見影。
法事活動結束的第二天,天上飄飄揚揚下起大雪來。這場雪一直下了兩天,大雪把外地通往“梁茹”的道路也堵塞了。雪過後,天氣驟然變得格外寒冷,好長時間裏太陽都一直躲在厚厚的雲層裏麵。看到果然求來了一場大雪,貢布朗吉高興了。他在對幾座寺廟進行獎勵的時候問:對即將進行的戰事,你們是如何向神靈祈求的?神靈答應了對我們的祈求嗎?喇嘛紮巴們回答說:我們請求保佑我們的神靈給我們以佑護,我們的誠意,能讓神靈賜給我們比黃金還寶貴的瑞雪,我們的誠心,也一定能感動神靈到時給我們戰勝敵人的力量。貢布朗吉聽了這種模糊的回應,心裏依然疑慮重重。
因為這場大雪,赤門色駐守在甘孜的藏軍隊伍,沒有辦法對貢布朗吉的隊伍發動攻勢。而距離藏軍隊伍最近的朗翁瑪,也沒有辦法進攻藏軍。在理塘方麵,德麥色帶領的藏軍人馬,也停止了對白玉丁真布窮的攻打。白玉丁真布窮指揮著手下,忙著把工事、碉堡加固,也沒有展開向藏軍的反擊。這場雪似乎真起到了平息戰事的作用。但是,活躍的是那些被貢布朗吉趕走了的人們,他們不怕大雪,趁著這個時機,好些人頂風冒雪,悄悄地返回了爐霍地方,甚至返回了大蓋、回到了繞魯。返回後,他們先是聯係好了親戚朋友,後來就把對貢布朗吉不滿的人都串連了起來,他們就如厚雪下麵的那些草,時機一到,就要發芽、挺起身,抬起頭來。
帕雄占堆就是在這時同藏軍的赤門色取得了聯係。這中間的牽線搭橋的人,就是以前爐霍土司管家亞瑪的兒子多登。為了表示自己對藏軍的誠意,帕雄占堆對爐霍各地的大小頭人帶話,要這些人把自己手下的人馬管住,不要同“佛爺”的兵馬作對。否則,“佛爺”將會對他們進行懲罰。他和多登做通了這些人的思想後,以守住“梁茹”才是最重要的為借口,把駐守在各個險要路口、山頭、河流邊的防守隊伍全部撤離,卻又沒有把這些人調往“梁茹”。給藏軍讓開了進攻的大道後,帕雄占堆就寫了一封信給赤門色,向他表示自己願意投降藏軍,希望藏軍盡快向爐霍進軍,以爐霍為進攻“梁茹”的前沿陣地。赤門色得到這個消息後十分高興,知道爐霍又馬上會落入藏軍手裏,就答應天氣一轉好,即刻向爐霍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