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僅三旬的青年詩人楊亭,因為長詩《月神》在文壇贏得地位。蕙倫麵對這個京大才子社的社長、著名的詩人,紅著臉卻說不出話。
木林說,“蕙倫,你的譯作和評論,我和楊先生都看過了,楊先生認為你的風格跟他的很象。”
楊亭詩人氣性難抑,“激情,就是詩,就是天才。張蕙倫,你已走到我涉足過的地方,再發展,你還可以達到我未及之處。”
“楊先生最喜歡這種風格的悲劇,他是對著原文讀譯稿的,他說你該讀西語係……”
楊亭一揮手,“這沒什麼,你讀國語是不費力氣的,更多的精力可花在評論,甚至創作上。”
蕙倫被他們吹捧得麵紅耳赤,“楊先生,謝謝你,我今後還得努力。”
楊亭扶了一下他的眼鏡,“這樣吧,張蕙倫,我先讓你的譯作刊登在《人龍》上,不過我必須聲明,我們《人龍》是僅在校內發行的非贏利性、純學術刊物,我們不付稿酬……”
博美聽到楊大才子說出如此呆氣的話,忍不住笑了,蕙倫也是又高興又尷尬,她現在圖的不是錢,而是名。楊亭這才注意到蕙倫身邊的這位美女生,他一時楞了楞。
蕙倫知道楊亭是個純粹的書呆子,這種人心地最幹淨,她真誠地,“我知道,《人龍》是校刊,我不要錢。”
“能登上《人龍》,本身就是榮譽,蕙倫,祝賀你。”博美開心地,“我為你加油!”
木林笑道,“我這兒還有更好的消息。”
博美忙問,“什麼?”
“京大戲劇社——四季,接受了楊先生的推薦,他們準備在校慶九十七周年之際,把蕙倫翻譯的W的悲劇《墜落的天使》搬上京大的舞台。”
博美雀躍了,“蕙倫,你真的成功了!”
誰知木林臉色一變,“哎!博美,你也有一份……”
蕙倫插進來,“嚴先生,我翻譯時,博美幫我一起整理……”
博美趕緊推脫,“哪兒的事?整個劇本都是你的心血,我不過提點建議。”
木林不置可否地一笑,“博美你,四季社準備讓你扮演卡金娜公主。”
“啊?”博美大吃一驚,“憑什麼?”她臉也紅了。
“他們喜慕你的美貌,這個角色非你莫屬。”木林向楊亭閃閃眼,“他們會來找你的,楊亭咱們走。”
木林把蕙倫翻譯W的悲劇與被楊亭賞識的事告訴了薑嵐,薑嵐立即閱讀了蕙倫刊登在《人龍》上的譯作,讀完後,她整個人都呆了。這是女兒在呼叫!她拿著《人龍》的手哆嗦著,“我全看到了,蕙倫,都怪媽媽不好……”
薑嵐向蕙倫發出邀請,木林開心地來到七室,誰料蕙倫一聽,抑鬱立刻罩上臉。博美不知蕙倫怎麼回事,蕙倫淡淡地,“謝謝夫人的好意,不過,我不喜歡上有錢人家去,很拘謹的。抱歉了,我喜歡自由。”
木林無奈地回複給薑嵐,薑嵐一驚,當年小淩跟自己熱戀卻絕不踏進薑家門,蕙倫和她父親一樣強。她苦笑了,“孩子,如果你現在知道,我是你親生的媽媽,你會怎麼樣啊?”
木林倒很欣賞蕙倫這種不慕權貴的尊傲姿態,因為這世上趨炎附勢的人太多,看來蕙倫是寧折不彎腰的另類。他自己就因為姓嚴,與豪富的薑家始終保持他認為該保持的距離。
事實上,蕙倫很仰慕薑夫人,但她絕對沒有想到她會是自己的媽媽,她的美麗高貴的母親怎麼會是別人的繼母?她如果真的與薑夫人來往,就會常常引起自己的思母情緒,夫人再好也不是她的媽媽呀!這不是在活活折磨她嗎?
博美覺得蕙倫的做法不可思議,“你太絕情了吧!夫人是好心……”
蕙倫卻說,“博美,我們是平民,他們是上層。”
“木林待我們不是很好?他也是上層。”
“木林畢竟是剛從學校裏出來的學生,那些大人,太複雜了,我不想煩心。”蕙倫實在是有苦難言。
博美說,“我抗議!本小姐不同意你的做法。”
蕙倫自知理虧,她趕緊轉移話題,“別向我抗議了,四季社還在等你回音呢!”
“你可以拒絕薑夫人,我為什麼不可以拒絕四季社?那麼悲慘的角色讓我演,我還怕倒黴呢!”
蕙倫想的確,博美一個天真無憂的女兒家演慘遭蹂躪的皇家公主,也太可憐了。博美見蕙倫半天沒吭聲,心想,“這家夥對我還有點真心。”
博美的拒意最後還是被木林扭轉過來了。他請蕙倫、博美一起去戲劇院的後台參觀。木林笑對博美,“你看這些演員,長相出挑,經過上帝選拔,他們不是生活的普通材料,而是用來演繹某種天意,你也是!你必須順從天意。”
博美終於參演了。她經常到京大大禮堂排練,楊亭、木林在一邊指導,蕙倫覺得演戲真的是假戲真演的不以為然。一到後台便什麼都不存在了。她因此不去觀看排練。
六月六日,京大校慶,晚上,蕙倫愉快地和才子社的同仁一起坐在大禮堂的前排座位上。她的左右是楊亭、木林。出身書香門第的楊亭目光憂思地看著台上,他偶爾瞥蕙倫一眼,他有些嫉妒蕙倫與木林的友好關係,他不善於討女孩子的歡心,因為太古板。
木林一直和顏悅色,他覺得驕傲的蕙倫至少對他還算“溫順”,看得出他對她不無影響力,他輕輕地提醒蕙倫,“別太投入,否則,感情會不夠用。”
舞台上,古代M國,女王西比亞披著戰袍,率領她的將士同R帝國侵略軍拚命廝殺。侵略者敗退。M國舉國歡慶,女王年少的女兒——美麗的卡金娜公主承歡膝下,她的兄弟們則個個勇武剛強。
R帝國突然派來使者講和,女王考慮再三應允了。兩國戰火平息。
奸猾的使者讓他的手下悄悄誘拐了天真的公主,並且立即潛逃回R帝國。
一封逼降信送達女王手中,如果女王再戰,敵軍將把年僅十六的卡金娜公主蹂躪至死。女王痛不欲生,公主的兄弟們爭著去替代妹妹做人質。
敵軍下了最後通牒,要麼稱臣,要麼“讓女兒的遺體送給女王作慈悲的聖禮”。
女王最終選擇了國家,她依然率領兒子、軍民拚死抵抗。
M國又勝利了,卡金娜公主——一具破衣爛衫、血肉模糊的遺體送還到呆滯的女王手中,女王把自己的王位傳給長子,她絕望地跪在公主身邊發誓:“狂虐的R帝國,我西比亞女王要在凱瑟林公主的墳上,祭上你們全體暴徒的頭顱!”
學生演員謝幕後,熱烈的掌聲依然不息,此時,蕙倫被木林拉上舞台。
“讓年輕的大一新生——張蕙倫小姐,為這幕精彩悲劇的成功演出說些感想。”他別有意味地看看蕙倫,“隻說一句!”他豎起食指。
蕙倫握了一下傳聲筒,對著台下數百名京大的師生,“我很感謝老師與同學來看《墜落的天使》,隻可惜它是我翻譯的,不是我創作的。”
楊亭奔上台,一把抓住話筒,激動地,我要告訴大家,從今天開始,張蕙倫就是我們才子社的成員了。她的才學你們已從剛才演出的戲劇中領略到了。我很高興,我們京大誕生了一位女才子,我希望,也願意大力扶助張蕙倫,三年以後,她就是我們京大又一顆璀璨的明星。
雙六之夜,是蕙倫初嚐成功喜悅的夜晚。
回到七室,她看著已洗盡戲妝的博美,“博美,今天的演出沒有傷著你吧?”
博美靠近她,“沒呀,蕙倫。”
蕙倫有點憂傷,“剛才看你在台上演公主,心裏總不是個味兒。”
博美卻爽朗一笑,“那是演戲呀!誒,蕙倫,你知道,我剛才被女王抱著時是怎麼想的?”
蕙倫曉得女王的扮演者是西語係高年級的一個秀麗女生,“唐姐?我隻看見舞台燈光都照在她淚水四溢的臉上,她演得很逼真。不過,我最擔心的是你,特別演到你被R國士兵強行捋掠、踐踏,我真覺得慘不忍睹。”蕙倫頭低下來。
博美笑出聲,“你真是多慮!扮演士兵的男生對我可溫和了,倒是唐姐,她的懷抱,過於年輕,哪有媽媽的那般富於包容的慈力?唐小姐呀,畢竟是假的嗎!”
博美笑得摟住了蕙倫,蕙倫卻說,“還假的呢?我在台下看得可是有點心疼了。”
“心疼了?”她的手撫上蕙倫的臉,“那劇裏的每一段台詞、每一個字可都是你譯寫的?”
蕙倫無奈地看著博美,“我不願你遭受任何委屈,哪怕是假的!”
博美真的有些難過了,“我知道。”她輕輕地吻了蕙倫的額頭,“抱抱我。”
蕙倫慢慢地摟住博美,“這下放心了吧?我不會那麼容易就消失的。”
暑假了,才子社的同仁帶著蕙倫與博美來到西京南郊的琴南河。這兒是著名的避暑勝地,西京城裏的富豪們無不在此建築別墅,蕙倫觀賞著富人們的各式宅邸,心想不知哪幢房子是媽媽家的。
木林在河灘邊租了個攤位,一柄巨型太陽傘,一隻大圓桌,幾個折疊椅。賽的楊一到金色的沙灘,就興高采烈地準備下河去遊泳,書磬抬了抬金絲邊眼鏡,“別這麼急著撲騰,咱們得跟那條美人魚一起下去。”
蕙倫見他們沒安好心,“博美,你別遊了。”
博美是個見了水就要嬉戲的女孩,“沒事,他們占不了我便宜。”
木林身邊站著漂亮的芳情,他大方地介紹,“我的女朋友——馬芳情。”
博美眼前一亮,有著象牙般白色肌膚的芳情,嬌媚傲氣,她雖說隻是二流大學的畢業生,但珠寶商千金的高貴出身、出眾的相貌依然使她在上層社會美名遠揚。芳情看著她們,“早聽說二位了,歡迎嗬!”她暗想,一個是女才子,挺傲氣的,看上去就不好惹;另一個是校花,美得煞人,不過人倒蠻溫和的。芳情很清楚她們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她不太理會蕙倫博美,“木林,我們什麼時候下水?”
“我不下水,賽的楊,書磬,博美去的。”
“木林。”楊亭來了,他穿件灰襯衫,戴根紅領帶,“你們都下去吧,我到望岩上去,蕙倫你來,我有話跟你說。”
木林說,“我不下去,等會兒,我媽要來。”
芳情不悅,“媽要來,我怎麼不知道?”
木林沒在意,“博美,你跟芳情一起去遊吧。”
賽的楊笑嘻嘻地,“還有我呢,小姐們,咱們一起到水裏比試比試。”
芳情給了他一句,“長腳蜘蛛,離我們遠點。”
書磬冷不防拍了她的肩膀,“蜘蛛跑了,還有我這頭白臉狼呢。”
芳情沒好氣地“你們兩個蠢才子,隻會尋我們開心。”她去拉博美的手,“舒小姐,你去遊泳,那張……”
木林說,“你們去吧,蕙倫這兒有我呢。”
芳情聽了,臉色不大好看,她看看一邊不吭聲的蕙倫,這位京大優秀生人倒長得不賴,白襯衣一塵不染,藍色的長褲紋絲不亂。“張小姐,你為什麼不遊泳?”
“對不起,馬小姐,我不會遊泳。”蕙倫謙和地。
“是嗎?那我少陪了。”芳情一笑,“原來這個京大的女才子是個能文不能武的書呆子。”
博美離去時,蕙倫朝她笑笑,芳情覺得這種笑,蕙倫不會給予其他任何人,她敏感到蕙倫與博美的關係非同一般。
蕙倫隨著楊亭登上望岩,一俯身她就能看見不遠處,巨傘下,獨自坐在圓台邊的木林,太陽底下,孤零一人,儀態卻是挺拔勻美,一派太陽王子的引人風姿。
楊亭默默看著層層起湧的琴南河,“蕙倫,今天是六月十一號,十年前的今天,黃昏,我唯一的姐姐就從這個地方下去了。”
蕙倫吃驚地看著楊亭,“為什麼?”
“她在京大畢業前夕離世,沒給我們留下一個字。一個秀美、聰明、鮮活的造物,同這永恒的自然長久地融合了。我從她的死中領悟出我一直探索的美學意境,雖然,我萬分痛惜,但她讓我寫出了《月神》。”
蕙倫默默地聽著,她沒想到楊亭會向她這麼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