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濛初對報應的看法,在《酒謀財於郊肆惡》中有所體現,他說:“陽世與陰間,似隔一層紙。若還顯報時,連紙都徹起。”初刻卷十四,第132頁。 宣揚報應觀念的故事在“二拍”中俯拾即是。除了勸人不要放縱情欲和見利忘義之外,有的故事勸人切勿忘恩負義,繆千戶曾經得到元自實的資助,但是他發達後,對身處困境的元自實不予援助,繆千戶多行不義,最終成為王將軍的刀下鬼。滿少卿落難時,焦氏父女熱情救助他,他為官後,看不起出身低微的焦氏父女,另尋新歡,導致焦氏父女含恨而死,正當滿少卿心安理得享受榮華富貴之際,焦文姬的鬼魂出現,致使滿少卿七竅流血而死。有的故事勸人切勿昧心欺詐,周四為了從王生那裏騙錢,訛詐王生打死人,原委大白後,周四被判處杖刑,氣絕身亡。大輪以假鏡子換了王甲的寶鏡,渾提點向大輪索要寶鏡,大輪執意不給。渾提點派人搜查白水禪院,大輪的徒弟真空攜帶寶鏡和大量財寶逃走。渾提點發怒,大輪遭受毒打,死在獄中。真空逃跑時遇見金甲神人,神人施法而真空被猛虎吞噬。趙尼姑讓小尼姑賺錢,為了迎合那些經常光顧尼庵的人,趙尼姑欺騙巫氏,致使卜良奸汙了巫氏,巫氏的丈夫賈秀才給妻子報仇,殺死了趙尼姑。有的故事勸人不要殺生,不僅殺人有罪,而且殺害動物也要償命,屈突生喜歡賭博、射獵,厭惡讀書,父親去世後,他任性胡為,把遺產揮霍一空。他和家僮偷別人的牛馬糊口,這樣既能夠飽口腹之欲,又能夠賣錢。屈突生獵獲飛禽走獸之後,為了烹製美味佳肴,他常常活取其肝、筋、舌、血等,或者以種種凶殘手段折磨它們。家僮病死,在陰間因殺生受審,牽連到屈突生,屈突生也到陰曹地府對證,被他殘害的動物,狀告屈突生,屈突生在姑夫的保護下,免於一死,但是,償還了被害動物大量鮮血。從此,屈突生痛改前非,刺臂取血抄寫經書,並且現身說法,勸告他人切勿殺生。屈突生得善果而終。“殺生”在佛教中是“十惡”之首,到東晉南北朝時,民間就流傳殺生食肉遭受報應的說法,唐宋時,殺生食肉遭受惡報,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有的故事勸人拾金不昧,無家可歸的鄭興兒撿到一大包銀子交給失主,在失主的提攜下,他成為某遊擊的義子,並且承襲指揮之職。有的故事勸人忠厚、善良,元自實誠實守信、樂於助人,繆千戶遇到困難時,他慷慨解囊。當他受到繆千戶欺騙後,原本打算報複,但是又擔心繆千戶的老母、妻兒無人贍養,便放棄了殺死繆千戶的想法。由於元自實的種種善行,他們一家得到神的庇護,躲過劫難。有的故事勸人扶危濟困、助人為樂,劉弘敬命中無子,於是他廣行善事,收留了素不相識的母子二人,收養賣身葬父的女子,並幫助他們成家立業。終於,劉弘敬的善行使他老年得子,後來兩個兒子都做了達官貴人,而且劉弘敬活到百歲無疾而終。某徽商救助了一位為生活所迫企圖自殺的婦女,這位婦女及其丈夫登門感謝,已經就寢的徽商起床為他們開門,這使他免於被倒塌的牆壁砸死,對此作品評論說:“仍舊是自家救了自家性命一般,此乃上天巧於報德處。”二刻卷十五,第592頁。顧提控在江家被仇人陷害的時候,保護並幫助他們洗清了罪名,江家為了報恩,把女兒愛娘送給他做妾,被顧提控嚴詞拒絕。後來,愛娘成為二品夫人,由於她丈夫的舉薦,顧提控得到皇帝嘉獎,授禮部主事之職。有的故事勸人敬重神佛,王甲捕魚為生,他經常救濟乞丐,並且盡自己所能,持之以恒向寺院施舍錢物,王甲的善行得到好報,上天賜予他聚寶鏡,王甲由漁夫變成了富翁。敬重神佛獲得善報,褻瀆神佛將受懲罰,任道元當官之後,漸漸怠慢神靈,自己不親自燒香敬神,讓人代替。在齋醮時,不虔誠請神,卻調戲婦女,因此遭到神譴,任道元耳後生瘡,頭腫得很大,非常痛苦地死去。
從上述內容可見,報應觀念在“二拍”中主要發揮著勸善的作用,報應觀念中的行善包含兩方麵的意思,一是虔誠敬奉神佛,二是廣為孝順父母、忠於朋友、救人於危難等符合倫理道德的好事。前者有《訴窮漢暫掌別人錢》、《鹽官邑老魔魅色》等,仇氏夫婦,四十歲尚無子嗣,於是雕刻了觀音的像,早晚頂禮膜拜,每至觀音生日,親往天竺燒香,這樣堅持了三年,終於生了一個女兒。賈仁生活貧困,他每天都向神祈禱,希望改變現狀,神念他能夠盡心侍奉父母,對神又很虔誠,便賜予他二十年富貴。“二拍”裏行善的故事多數屬於後者,表明作者雖然尊重宗教,但是,更熱衷於勸告世人堅守美好的道德情操。
報應的方式有現報、陰報、轉世報。現報即有過錯者或害人者在短時間內遭到懲罰,毛烈、林氏、滿少卿、真空作惡後不久即斃命,劉堯舉考試落榜,這些都屬於現報。陰報即死後在陰間受苦,賈廉訪死後遭報應,他“頭戴黑帽,頸荷鐵枷,在西邊兩扇門外”,被大扇一揮,“登時血肉糜爛,淋漓滿地”二刻卷二十,第657頁。作者認為“可見陽世間有冤枉,陰司事再沒有不明白的”二刻卷十六,第605頁。轉世報即受害者轉世後報仇,李參軍、王翁夫婦、張善友之妻,都是在若幹年後被轉世的受害者索命,李參軍曾經為盜,殺害一個少年,少年轉世成為李參軍的上司,殺死李參軍報仇雪恨。王翁夫婦曾經殺害販胡羊的父子三人,搶了他們的錢財。被害人轉世為一個小姑娘,戳穿王翁夫婦的罪惡,王翁夫婦因恐懼得病身亡。吳將仕殺害了投宿的少年,霸占了他的財物。少年投胎,做了吳將仕的兒子,吳將仕被索命。張善友之妻拒不歸還五台山和尚寄存在她家的錢,和尚轉世成為張善友的小兒子,他吃喝賭博,把張善友家的錢財揮霍殆盡,氣死了張善友之妻。“二拍”中的報應多數是自己做善事或惡事受報應,少數是祖先積了陰德或者損了陰德,子孫獲善報或者遭惡報。鐵生花天酒地,結果身患重病,生命垂危,因為祖上的功德,不僅免於一死,而且夙願得償。周榮祖的父親拆毀佛院,周榮祖因此倒黴,他科舉落第,淪為乞丐,賣掉了唯一的兒子。
報應觀念的荒謬也是人所共知的,在“二拍”裏它的荒謬同樣得以體現。忠於愛情者不能成為眷屬,荒淫無恥者如願以償,劉堯舉應考時,結識了一個船家女子,二人私訂終身。然而,劉堯舉卻因為這件事情受到懲罰,不僅鄉試失敗,而且永遠不能與船家女團圓。劉堯舉和船家女真心相愛,他始終忘不了那個女子,為官後不負舊約,四處尋找船家女,可是船家女不知去向,劉堯舉終身以此為恨。劉堯舉和船家女的感情並非逢場作戲,然而,作者認為劉堯舉和船家女沒有緣分,因此他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這種觀點把婚姻視為上天安排、前生注定的姻緣,否定了青年男女因真情而相愛,違反父母之命、自主婚姻的一切努力。聞人生少年風流,曾經與翠浮庵的眾尼鬼混。此後聞人生仕途不順,五十歲才衣錦還鄉。算命的告訴他宦途蹭蹬的原因是,少年時放縱情欲,損了陰德,受此懲罰。聞人生為此真誠懺悔從前的所作所為。如果說,聞人生受到懲罰是咎由自取,那麼荒淫無恥的鐵生,應該受到更嚴厲的懲罰,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鐵生不僅終日眠花臥柳,而且欲與胡生交換妻子淫樂,就是這樣一個廉恥喪盡的人,因為祖上的功德,不僅起死回生,而且心想事成。這樣的報應對為非作歹的人又有什麼約束力,他們會認為隻要自己的祖先積德行善,就可以為所欲為,不用顧忌報應。“二拍”宣揚報應觀念時,混淆是非,在《感神媒張德容遇虎》中,一個算命先生告訴姓劉的官員,在任期間可以放心聚斂財物,因為他所管轄的兩個地方的百姓,前世欠他錢,他現在聚斂財物隻是拿自己的東西。竟然把官員肆意搜刮民脂民膏美化成享受他應該得到的東西,這簡直是強盜邏輯。
作者強調小說的勸誡意圖,目的不是彰顯忠、孝、節、義之類正統思想,除《行孝子到底不簡屍》、《張福娘一心貞守》讚美孝子、節婦之外,大多數篇目勸人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的出發點具有很強的功利性,抑惡揚善不是讓世人向那些道德楷模學習,成為品德高尚的孝子、節婦,而是讓他們知道某種行為將會給自己帶來利益還是災難,從而鼓勵他們做那些於己於人都有利的事,製止他們為非作歹。這一點在《韓侍郎婢作夫人》開頭的一首詩中說得很清楚,詩雲:“曾聞陰德可回天,古往今來效灼然。奉勸世人行好事,到頭元是自周全。”二刻卷十五,第590頁。可見作者認為行善積德既是施惠於人更是有益於自己。
第三節人物形象體現了娛樂意圖。
一般人讀小說既不是為了增長知識,也不是為了受教育,而是從中尋找樂趣,淩濛初深知這一閱讀心理,他在《〈初刻拍案驚奇〉序》中說:“取古今來雜碎事可新聽睹、佐談諧者,演而暢之。”初刻序,第1頁。在《〈二刻拍案驚奇〉小引》中認為自己的作品:“非曰行之可遠,姑以遊戲為快意耳。”二刻小引,第421頁。這一創作目的落實在作品中,則表現為對“譎詭幻怪非可以常理測者”初刻序,第1頁。的追求,即通過對日常生活的傳奇化,增強作品的刺激性、吸引力。尚奇是中國古代小說的美學特點之一,從魏晉時期至清朝,雖然奇的內涵有所不同,但是以奇為美的觀念卻未曾改變。胡應麟根據《太平禦覽》、《太平廣記》等書統計出,六朝、唐宋時期的小說以“異”為題者約六十家。魏晉誌怪主要描寫仙界冥府、異域殊方、妖魔鬼怪,崇尚怪異之美,正如胡應麟說:“變異之談,盛於六朝”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M]。上海:上海書店,2001年,第371頁。 。唐傳奇中雖然有些作品取材於現實生活,但是,仍然“作意好奇”同上,第371頁。,所謂“作意好奇”一方麵所指的是唐傳奇注重藝術虛構,另一方麵所指的是唐傳奇的題材凸顯奇人奇事。宋元話本除“煙粉”、“靈怪”、“神仙”這些描寫神鬼怪異之事的作品外,“傳奇”、“公案”、“樸刀”、“趕棒”等題材的作品也滲透著奇異、神秘的因素。到了明代,雖然創作傾向發生了較大的變化,取材於現實,描寫人情世態的作品漸漸成為主流,但是以奇為美的觀念依然盛行,湯顯祖在《點校虞初誌序》中很欣賞《虞初誌》描寫“奇僻荒誕、若滅若沒、可喜可愕之事”的特點,讚歎“讀之使人心開神釋,骨飛眉舞”湯顯祖著,徐朔方箋校。湯顯祖詩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482頁。。“二拍”描寫“怪怪奇奇”之事,不僅是對尚奇的審美觀念的承襲,而且也是為了滿足娛樂讀者的需要。
“二拍”化平常為神奇的具體方法主要有三種:
首先,誇張人物的特異本領。一位婦女身材高大、力大無窮,隻身能打死老虎,她用手指在太湖石上畫三道,“似錐子鑿成一個‘川’字,斜看來又是‘三’字,足足皆有寸餘,就像镵刻的一般。”初刻卷三,第33頁。這位婦女的本領使一個膂力過人、武藝出眾的男子自愧弗如。襄敏公的兒子年僅五歲,觀燈時被強盜搶走,這個小孩兒沒有驚慌失措,他把綴滿珠寶的帽子藏好,耐心等待獲救的時機,當他看到有官轎經過時,便大聲呼救。獲救後,他被帶到宮裏,麵對皇帝和皇後等人,禮節周到,應對自如,贏得皇帝的喜愛。更難得的是,他不動聲色地在強盜領子上做好記號,為破案提供了重要的證據,借助這一重要線索官府最終抓獲了強盜。上述兩個人物的才能雖不免被誇大,但是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而另一些人的本領則奇異得有悖常情。劍俠韋十一娘的本領就超出常人之所為,程元玉請求她表演劍術,韋十一娘怕自己高超的劍術嚇壞程元玉,便讓兩個徒弟小試身手,作品這樣描寫她們展示劍術的情景:“十一娘袖中摸出兩個丸子,向空一擲,其高數丈,才墜下來,二女童即躍登樹枝梢上,以手接著,毫發不差。各接一丸來一拂,便是雪亮的利刃。程元玉看那樹枝,樛曲倒懸,下臨絕壑,窅不可測。”“二女童運劍為彼此擊刺之狀。初時猶自可辨,到得後來,隻如兩條白練,半空飛繞,並不看見有人。”初刻卷四,第45頁。徒弟的本領已經令人歎為觀止,可以想見韋十一娘的身手絕非人間所有。楊望才幼年時,有奇人傳授他異術,因此,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預測吉凶禍福,沒有不靈驗的,相信他的預見並按照他的指引去做的人,都能避免災難,平安無事,不相信他的能力的人,結果都未能幸免於難。更神奇的是《唐明皇好道集奇人》中的人物,葉法善能預知禍福,還能騰雲駕霧,正月十五元宵之夜,他帶著唐玄宗駕雲,從長安到西涼賞燈,轉瞬之間“已行千裏有餘”初刻卷七,第71頁。。八月十五,他又帶著唐玄宗到月宮消遣。他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小小的銅瓶裏隱遁。羅公遠也是一位奇人,他能夠隨意驅使江龍及眾神,他和三藏鬥法,輕鬆地從由菩薩、金甲神人、金剛守護的盒子裏取走袈裟,在羅公遠看來,“菩薩力士,聖之中者;甲兵諸神,道之小者”初刻卷七,第74頁。,為他取袈裟的玉清神女神通廣大,菩薩、金剛“連形也不得見他的”同上,第75頁。羅公遠擅長隱形術,因事得罪唐玄宗,被斬首,不久,他又去麵見唐玄宗。作者描寫這些奇人的用意是令讀者感覺新鮮有趣。
其次,描寫鬼神妖魔、怪異之事。動物成精,幻化為人,或逍遙人間,或危害人類,這類故事對讀者的吸引力經久不衰。張果是天地混沌初分時的一隻白蝙蝠精,他長生不老,未卜先知。一隻獼猴精,偽裝成道人,興妖作怪,擄掠美麗的婦女供其淫樂,由於作惡多端,被觀音菩薩消滅。一隻修習成精的狐狸,冒充馬小姐與蔣生約會,被識破原委後,與蔣生分手,並用法術幫助蔣生實現了與馬小姐成婚的心願。人和鬼的故事是一個古老、神秘的話題,“二拍”中人對鬼的世界既好奇又心懷恐懼,鬼留戀人間的生活,對人有情有義。直生在鹿胎庵過夜,晚上有人敲門,來人是直生死去的好友,他向直生訴說前妻再嫁拋棄兒子之事,請求直生幫助兒子,直生慨然允諾。好友的魂已經離開,屋裏出現另一個鬼,直生害怕出逃,鬼在後麵追趕。天亮了,鹿胎庵的僧人回來了,僧人告訴直生,他們做法事時,張家主翁的屍體突然不見了。原來鹿胎庵的鬼正是張家主翁的屍體。韓秀才看見一具遺骸暴露在草叢裏,便將它掩埋,“撮土為香,滴水為酒,以安他魂靈,致敬而去。”二刻卷三十,第753頁。遺骸的主人是閩州太守之女王玉英,她感激韓秀才之所為,甘願陪伴韓秀才以慰其寂寞,二人情同伉儷。他們生活一年有餘,產下一子,韓秀才的母親及周圍的人難以接受王玉英,為了躲避流言,王玉英把兒子寄養在老家。兒子長大成人後,中進士做官,認祖歸宗。興娘與崔生的婚姻受阻,興娘抑鬱而死,因為愛慕崔生,她的魂依附在妹妹慶娘身上,主動與崔生私奔,一年後回到家中,要求父母把妹妹慶娘許配崔生,父母被她的癡情所感動,滿足了她的願望。人神之戀與人鬼之戀一樣神秘、浪漫,凡夫俗子對此津津樂道,海神屈尊俯就窮愁潦倒的程宰,給予他無私的愛,並且為程宰提供重要的商業信息,使他實現了發家致富的夢想,在程宰遇到危難時,又保護他化險為夷。人鬼戀固然動人,但是難以長久,人死又能複生,有情人終成眷屬,這種結局最美滿,劉生與人打賭,夜間獨自去墳地,他看到棺材上有件東西,就背回家,他背回來的是一具女屍。劉生與女屍同衾共枕,女屍複活,乃劉生愛慕的王氏之女,王家遂把女兒嫁給劉生。速哥失裏的父母嫌貧愛富,把她改嫁有權勢的子弟,速哥失裏在出嫁途中自殺。原來的女婿拜住到廟裏哭靈,聽見棺材裏有人說話,開棺之後,速哥失裏再生,二人遠離家鄉,相親相愛地生活在一起。凶猛的動物會幫助人類,瓜果能為死者申冤,銀子變成人跑了,這些奇聞軼事一定能夠激發人們的好奇心,讓世人大開眼界。一對有情人舉行婚禮的前一天,新娘被老虎叼走,新郎迎接新娘時,船在途中受阻。新郎一行在岸邊小屋內休息時,老虎馱著一個人到了小屋邊,眾人一齊呐喊,老虎放下人奔入山中,老虎馱來的人恰好是新娘,新郎和新娘遂在船上成親,那一天正好是預定的婚期。民間遂建虎媒祠,凡是求婚姻者,隻要虔誠祈禱,有求必應。某縣衙中有人想吃西瓜,負責采辦的衙役買來一個特別大的西瓜,切開之後,血水四溢,腥臭無比。縣令負責追查此事,他們來到瓜園,在長異瓜之處挖掘,發現異瓜的根長在一具屍體的嘴裏。據種瓜人交代死者是一個乞丐,偷瓜時,被他打死埋在地裏。縣令認為死者冤魂不散結成了一個特異的瓜,為自己申冤。金老一生積攢了八錠大銀子,準備把它們分給四個兒子。晚上,金老夢見八個白衣大漢,告訴他將離開金家到王家去。醒來之後,金老發現八錠大銀子不見了,他到王家去問,果然它們在王家。上述這些事情,無不令讀者拍案稱奇。
最後,製造偶然、巧合經曆。文若虛到海外碰運氣,因為沒有本錢,隻帶了一簍橘子,沒想到橘子在海外大受歡迎,一兩銀子買來的橘子,為他帶來了八百兩的利潤。更巧的是,他在荒島上撿來的一個大龜殼,被識貨的波斯胡發現,原來此殼是萬年的鼉龍蛻下的殼,因為此殼是自然蛻落的,鼉龍的二十四條肋骨已經長成,每條肋骨中有一顆大珠,這樣的奇跡真是千載難逢。這次奇遇讓文若虛賺了五萬兩,成為巨富,實現了他的發財美夢。東廊僧夜晚誦經時,看見有怪物吃人,怪物發現了他,便緊追不舍,他拚命逃離山上。在牛棚裏避風雪時,看到一個女子與人私奔,東廊僧害怕惹是非,立即離開牛棚。由於心情緊張又不熟悉環境,東廊僧不小心掉到一口廢井中,井裏有一具女屍,東廊僧非常恐懼,卻無法逃離那口井。天亮了,他被當做殺人凶手送交官府,受盡酷刑。東廊僧為了避禍才下山,但是,在山下卻遇到一係列麻煩,他極力避免是非,卻最終惹禍上身。李方哥妻子被害,案件偵破後凶手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但是,受害者的頭卻不見了。經過盤問嫌疑人,查出是趙大害怕受官司牽累,藏匿了死者的頭。在尋找李方哥妻子的頭顱時,意外發現了一個男子的頭,據趙大交代,此人與他有仇,趙大殺了他之後,割下頭顱埋在家裏,這件事情發生在十年前,當時沒有偵破的人命案,無意之中順利解決了。巧合的運用使情節曲折離奇。
不管作者用什麼方法化平常為神奇 ,目的隻有一個即滿足讀者的好奇心,使其心情愉悅。
第四節創作意圖對人物形象的負麵影響。
“二拍”的抒憤、勸誡、娛樂意圖對人物形象產生了某些負麵影響。
首先,與人物命運的發展變化缺乏必然聯係。《通閨闥堅心燈火》的入話有一大段針對科舉取士、選官製度的評論,這是作者科舉失利、經時濟世的抱負難以施展、失意落魄、飽嚐世態炎涼之後,情不自禁地宣泄苦悶和不平。但是,的主要情節描寫張幼謙和羅惜惜違抗父母之命,私自結合,在縣令的撮合下,成為夫妻。在這篇小說裏,影響和促成婚姻的主要原因不是張幼謙中舉與否,羅父拒婚的根本原因是嫌棄張家貧困,羅父允婚又是因為縣令做媒。張幼謙和羅惜惜幽會被發現時,羅父曾後悔沒有答應張家的婚事,那時他並不知道張幼謙中舉的消息。縣令沒有把張幼謙治罪的原因,一是欣賞張幼謙的才華,同情他們私訂終身,二是湖北某大帥拜托太守照顧張幼謙。另外,張幼謙本人把感情看得比功名更重要。因此,這段議論與主要情節和人物的性格並不十分吻合,尤其是把張幼謙和羅惜惜私訂終身看成“沒脊梁、惹羞恥的事”初刻卷二十九,第288頁。這與其他篇目中作者對同類事情的態度相悖。東廊僧為了躲避怪物,逃到山下,結果被誤認為是殺人凶手,在獄中屢受酷刑折磨。這篇小說的主體是一個公案故事,馬小姐與表兄相愛,父母不同意他們的婚事,馬小姐決定與表兄私奔,馬小姐的奶媽想侵占她的錢財,預先告訴自己的兒子,讓他冒充馬小姐的表兄,把馬小姐拐賣到他鄉。當馬小姐發現有人冒充表兄時驚恐大叫,奶媽之子害怕事情暴露,於是殺害了馬小姐。由於縣令不認真調查,不仔細分析案情,草率從事,致使東廊僧被冤枉。本來這個故事的意義在於批評某些官員作風武斷,才能平庸,可是,作品卻把一次偶然事件、兩個沒有任何關係的人用前生宿債、報應觀念牽強附會地聯係起來。這種安排完全出於勸誡和娛樂的動機。程朝奉飽暖思淫欲,以金錢引誘李方哥出賣自己的妻子,李方哥夫婦為了蠅頭小利,願意滿足程朝奉的要求。當程朝奉赴約時,發現李方哥之妻被害,李方哥狀告程朝奉殺了妻子,經過調查,抓獲了真凶。在尋找李方哥妻子的頭顱時又牽扯出另外一樁人命案,作品的立意不是揭示金錢如何損害人的靈魂,褻瀆人與人的關係,而是警告世人做了虧心事一定會遭到報應。趙大的案子和程朝奉沒有任何關係,作者設計這樣一個情節,一方麵是體現“人命關天地,從來有報施”二刻卷二十八,第733頁。的主題,另一方麵利用這件聳人聽聞的事件,滿足讀者的好奇心。在《進香客莽看金剛經》的入話、頭回和結尾部分,作者告誡世人敬惜字紙將會得到好報,但是,正文主要描寫蘇州某寺的和尚及白居易手書《金剛經》的遭遇和命運,很顯然,作者的勸誡動機與正文的內容沒有什麼關係。
其次,消解了人物性格的社會意義和主體價值。《王大使威行部下》開始交代王士真少年驕縱,倚仗著父親的權勢,為所欲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如果作者能夠抓住這個特點,設計出李參軍因為在酒宴上的表現不能讓王士真滿意而無辜被害的情節,那麼這個人物作為割據勢力的典型,一味按照個人的情緒任意殺戮的凶殘性格可以得到充分展示,其所作所為也就符合殺人魔王的特征了。但是,作品的主旨卻是通過這個故事宣揚因果報應,把王士真殺害李參軍解釋成被害少年向李參軍索命,王士真殺人的現實批判精神消失了,無道軍官濫殺無辜的罪惡被合理化。《轉運漢遇巧洞庭紅》入話關於命運的牢騷及整篇小說所宣揚的“定命論”,《疊居奇程客得助》之海神相助的構思,讓讀者以為文若虛和程宰的成功,是天意所為,命中注定。實際上,文若虛和程宰的成功依靠的是商人的精明、頑強的意誌和難得的機遇。文若虛和程宰都經曆了一番挫折,文若虛是遠近聞名的倒運漢,程宰流落他鄉二十年,正是這種經曆讓他們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也磨煉了他們的意誌,雖然,屢屢失敗,但是發財致富的夢想從未改變,正是這一信念支撐著他們不懈地奮鬥,最終成就了一番事業。可以肯定地說是逆境把他們培養成為精明能幹的商人,使他們善於捕捉商機,敢於冒險,文若虛和程宰能夠成功絕非命好,主要得益於個人的努力。科場失意的痛苦令作者對現狀深感絕望,所以,對於文若虛和程宰的成功,作者在羨慕之餘,觸動了內心的隱痛,情不自禁地抒發命運無常、造化弄人的悲憤情緒。一味強調命運的作用,神靈的幫助,消解了個人的主觀能動性和生命意誌。
再次,使人物性格簡單化。葉法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武三思加害唐玄宗的時候,在番人謀害唐玄宗的時候,葉法善都能及時保護唐玄宗,使他脫離危險。然而,有異術又忠心耿耿的葉法善為何不能預測安史之亂、馬嵬之變這些改變唐朝曆史、改變唐玄宗命運的重大事件?這豈不是與他的性格有矛盾嗎?而且,當事情發生之後,小說沒有交代,葉法善在哪裏?幹了什麼?想到什麼?這些都是明顯的漏洞。這些問題恐怕在作者為了取悅讀者誇張葉法善的本領的時候忘記了。偷情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除個別人心想事成、或受些皮肉之苦外,大多數人不是死於非命,就是抑鬱而亡,作者想通過這樣的結果警戒世人切勿放縱情欲,但是,作者的苦心並沒有奏效,雖然,作者並不想了解那些女性偷情者的內心世界,隻是讓她們承擔作為戒淫的反麵教材的任務,告誡世人放縱情欲一定不會有好結果。但是,我們看到這些婦女並沒有悔改的表現,無論是吳氏兒子的孝心、還是狄氏丈夫的寬容,都沒有使她們對自己的行為懺悔,仍然一如既往地渴望那種放縱的生活,以至於如果不能與所愛者在一起生活,她們的生命竟然因此失去意義,然而,作者沒有能夠揭示這種現象產生的原因。如果作者對這些女性的心理、行為做更深入的體察,那麼她們就不僅僅是令人厭惡或嘲笑的反麵角色。影響作者更細膩地表現這些女性精神世界的主要障礙是戒淫的創作動機。
最後,使人物性格違背原有的屬性。劉生為人豪俠、大膽,為了證明自己不怕鬼,他與朋友打賭,晚上獨自到墳地走了一趟。劉生背回來一具女屍,把其他人都嚇跑了,他竟然與女屍同床睡覺。這一情節固然可以說明劉生勇敢,但是,與女屍嘴對嘴,蓋一床被子睡覺,讓讀者覺得劉生輕浮、瘋狂,已經超越了劉生任俠、膽氣過人的固有性格屬性。蔣生非常愛慕馬小姐,由於自卑,蔣生隻能暗戀馬小姐。一位得道的狐精幻化成馬小姐,每天晚上來陪伴蔣生。蔣生的朋友發現他行為反常,提醒他可能遇到妖怪,蔣生識破狐狸精的原委,狐狸精送給蔣生三束仙草,先令馬小姐生癩瘡,然後,蔣生用仙草治好她的病,借此贏得與馬小姐成婚的機會。作品為了使情節更奇異,調動讀者的閱讀興趣,一味強調狐狸精的法術,仙草的神奇,卻忽視了蔣生的性格和他對馬小姐的感情,作品中的蔣生被刻畫得很自私,為了能夠與馬小姐成婚,他不惜讓心愛的人被癩瘡折磨得痛癢 ,奄奄一息,對於馬小姐的病痛蔣生絲毫也沒有感到心疼、內疚,隻是躲在一邊等待時機,直到馬家貼出誰能治好病就把女兒嫁給他的告示之後,才上門為馬小姐治病。作者筆下的蔣生是一個令人厭惡的小人,他通過欺騙別人,帶給他人痛苦的卑劣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當然,作者並不欣賞蔣生所做的這些事情,他是把蔣生當做正麵人物來刻畫的,隻是由於過分強調娛樂功能,才無意中損害了人物形象。孫小官是一個儒家子弟,他愛慕賈閏娘,一天,他錯把方媽媽當做賈閏娘,向她傾訴衷腸,致使賈閏娘被方媽媽痛罵一頓,賈閏娘因為羞憤、絕望而上吊,方媽媽把孫小官騙到家裏鎖起來,自己去縣衙告狀。孫小官看到“死去”的賈閏娘非常美麗,於是肆意輕薄一番。這一情節根本不符合人物的性格,孫小官知書識禮,喜歡賈閏娘,畏懼方媽媽,他不可能采取這種下流、瘋狂的舉動,作品為了使情節離奇,滿足讀者獵奇的心理,設計了這種違背常情、違背人物性格的情節。
由於作者過分強調作品的抒憤、勸誡、娛樂意圖,致使“二拍”中的人物形象程度不同地受到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