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我也要花錢啊!”離殤哭求道。
“花什麼錢!一天就算吃100塊,你一個月能花多少。歐陽崇一個月才500塊菜金呢!他都捐了200塊,你這為富不仁的家夥!”
“他!他一天才在學校吃一頓——雖然我也才吃一頓,但是,我要買衣服啊、鞋子啊、褲子啊,有時還要請客……”
“喪盡天良的東西!”
“哎,哎,你這人明目張膽的搶劫啊!呀!又打我頭……”
俟婉晴心滿願足的走後,莫離殤四顧噴火,“這見色忘義的家夥!什麼捐給貧困生,不就是黃月凱嘛……”歐陽崇趕緊捂住他的嘴……
剛到校門口,歐陽崇就聽到有人喚他的名字——真是多事之秋——循聲望去,原來是二中的朋友夏雨微,她正在人群中招著雙手呢!歐陽崇笑著迎上去,“做什麼呢!”夏雨微笑道:“想你了,小師妹!”歐陽崇白了她一眼,“少惡心了!我知道不是這樣的。快快坦白招供!”夏雨微道:“我來看我初中的同學啊,別笑,就是個男的!”——“色狼!那去看吧!”
雨微笑道:“我扁死你,沒良心的。我今晚還不知道睡在哪裏呢!”歐陽崇吃驚道:“你不會叫我幫你找吧?!”她抿嘴應道:“嗯!”歐陽崇看了一下表,“嗯,今天晚上我來自修,六點到,你在門口等我吧!到時候我幫你想辦法,我現在得先回去了。”雨微正好也要約人吃飯,匆匆告辭。
六點鍾,歐陽崇準時到達,雨微果然也在門口等著。
他把書包往抽屜裏一扔,就跑到樓下打電話給婉晴。婉晴奇怪問:“什麼事?”歐陽崇將上項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婉晴頗顯為難,說:“學校宿舍是有幾間空屋子。可這時候了,即使租來了,待會還要鋪床啊,掃地啊,起碼得料理大半天呐!很麻煩哪!這樣吧,你在校外替她要一間旅舍不就行了嘛。”歐陽崇難為情道:“哎……嗯……囊中羞澀啊!”婉晴笑道:“你可以打電話給離殤啊!那個敗家子錢多得很呢!”
“那可是我的事,花別人的錢似乎不太好吧!再說,學校也似乎更安全些,憑你的交情,稍微打點一下,嘿嘿……”
“這可是違犯校紀的!”
“你就看在人家千裏迢迢的來到這裏,無處棲身,孤苦無依……”
“好了,好了,弄間宿舍,你還要寫長篇小說呢!我盡力吧!”
經不起歐陽崇的再三央告,婉晴隻好硬著頭皮承接下來。然後,逐個打電話托人情。費了好大一翻周折,才算辦妥了。她找到歐陽崇,戲言道:“姓歐陽的,你欠我一個大人情。這間屋子,我可是磨破了嘴皮子給你求來的——我叫別人騰出來的!你小子,下次再挨上這種事,也事先通知一下,不然,我剋死你。”歐陽崇連連致謝。婉晴一口咬定就要“阿爾卑斯糖”,歐陽崇無奈地攤開雙手,苦笑道:“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我有錢,別說‘阿爾卑斯’,‘喜馬拉雅山’都可以給你!”婉晴歎了口氣,道:“先記著,以後再還。”
“籲——”歐陽崇長長的抒了口氣,溜到樓下去打電話給雨微。可每次掛過去,對方都是“已關機”。雖然春寒料峭,卻急得他出一頭的汗水。又跑到操場去找,見了幾對在花牆矮樹下喁喁私語的男女,卻又都不是。隻能跺腳,“這該死的家夥,死哪去了!”
晚自修將要結束了。歐陽崇又下去打電話,這次終於通了。對方的聲音含含糊糊,還夾雜著一兩聲打鼾聲。歐陽崇問她:“你哪兒啊?”雨微說:“我在慕容旅館啊,送我同學回房間啊!”歐陽崇忙道;“我已經幫你找好宿舍了。你等會兒,我去接你。”說完,“啪”的掛了電話,跑了十幾分鍾,氣喘籲籲的趕到了慕容旅館大門口。卻未見雨微的影子。想該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吧!又焦急的打電話給雨微,這回接電話的卻是一個粗啞的聲音,說:“她已經睡了!”
“睡著了!為什麼?”
“累了,就睡了嘛!”
歐陽崇囁嚅道:“那你是……”
“我是她男朋友!”
“你們睡在一起!?”
“哎,你很多事哎!掛了!”
歐陽崇呆呆的,聽著電話裏“嘟——嘟——”的聲音,驚駭得不知所措,身心一片虛空茫然。
垂頭喪氣的回去。猶豫了半天,最終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婉晴……
“宿舍……不要了。”
“什麼!你這家夥!”婉晴依舊是打雷一般的聲音。歐陽崇滿臉慚愧,“她和……在外麵租了旅舍了。”
“該死的,拜托你下次問清向人家的意願,別自作多情——剃頭的挑子——一頭熱了,好不好啊!”
一句話,撩得歐陽崇心頭一熱,不由熱淚盈眶,聲音都有點啞了,“知道了……”
婉晴有所覺察,放低了聲調,說:“好了,先這樣了。你欠我兩個人情了,記得要還啊!”
放下電話,懊悔、憤怒,惋惜……千愁萬緒,一齊湧上頭,眼淚再也抑不住,一滴一滴地滾了下來……
良秀等三人見婉晴一副疲倦不堪的樣子,便打趣道:“做什麼呢?——黃月凱又有新歡了,哈哈……”婉晴歪在床上,自言自語道:“歐陽崇這個笨蛋,傻瓜!”良秀不解,“他得罪你什麼了?難道他今天來自修了,我怎麼不知道?你爸肯讓他來?”婉晴有氣無力道:“我不知道……”她把方才的事全說了。玉侯聽了,笑道:“還真是傻的可愛,不過,為什麼隻找你呢?嗯,估計這叫臭味相投吧!”婉晴說她扯淡。良秀聽了,心中一動,不禁有些煩惱,“他為什麼不來找我呢?”
為了以示懲罰,以後的幾天裏,縱然有了絕佳的機會,良秀也是不理不睬的,反而擺出一副冷淡的麵孔來。
歐陽崇下次見她,也還以顏色。有一天驀地擔憂——這樣下去何時得了!開學那那天,不是她主動打招呼的嗎!就當欠她的一個人情!
於是下定決心,下次主動搭理她!
第二天,早早坐車到了學校。刻意到學校內的小超市內盤桓一會兒,偷眼看到良秀從宿舍裏走了出來,匆匆從小超市後麵繞了過去,蹩到良秀背後。正準備上前搭腔,這時一個留了掃把頭的高個兒男生在歐陽崇背後喊:“水良秀!”然後,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刮過。良秀回首,和歐陽崇四目相對,眼神膠滯了片刻,戀戀的轉向掃把頭,微笑柔聲道:“郭敏,什麼事?”郭敏將手裏一包材料遞交給良秀,說:“這是何老師叫我呈給你批閱的——我毛遂自薦,加入學生會。不知會長批準不批準!”良秀稍一遲疑,便笑道:“可以,非常歡迎。”歐陽崇聽了二人的對話,見二人的情狀,尤其受不了良秀對郭敏的親切樣子,作酸潑醋的臆想裏二人不知有多深的交情。因嫉妒而不安浮燥。恨得加快步伐,昂道挺胸的從二人身邊穿了過去……
良秀見了,竊喜道:“他生氣了!哼!如果他不在乎我,又怎麼會對我一時的冷淡有如此反應呢!可愛的小家夥,看你能多久不理我,嗬嗬……”想得心情愉然躍然,走起路來,腳心像裝了彈簧似的,一蹦一跳的。別了郭敏,嘴裏還“嚶嚶”的哼著歌曲。
星期六、日補習,這在校園裏已是司空見慣的事,而且似乎理所當然。可偏偏有那麼一起對讀書恨如切骨的學生,不堪忍受,一紙狀書遞到教育廳去了。上頭文件立馬下來,要求一律取締補習。一中是市重點,自然也是重點監督對像。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學校重又生出許多名目,改頭換麵辦起所謂的“興趣班”,每個興趣班一天兩節課。
如今,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遍地皆是。於是每個班被報名的隊伍擠得爆滿。更有風語、斌福一般的家長,盡可能的利用時間,將兒子周末填得滿滿當當的。歐陽崇一個人便參加了八個興趣班。離殤開玩笑道:“沒想到,你這麼博愛呀!”歐陽崇抓狂道:“哪個混蛋告的屁狀!本來大家一起受苦,現在換我一個人忍受,啊……”
今天是興趣班開課的第一天。清早,天空蒙上了一層灰淡的薄霧,偶爾,溜過一絲絲的秋風,攪得樹葉淅淅颯颯的響。歐陽崇卻很喜歡,覺得很清涼舒爽。
第一節課是鋼琴培訓。培訓班設在學校的一棟紅磚青瓦蓋的老房子裏。雖然乳白色的窗欞油漆一新,但仍可從它敦厚穩重的風韻感受到年代的久遠。襯了宏闊遼遠的天空,愈顯典雅大方。
老屋前,守了一棵蒼健的大樹,也不知是什麼樹。此刻,經不起秋風的催迫,葉葉飄墮,已然剩下一枝枝嶙峋的光杆了。
歐陽崇坐在位置上,瞅著良秀的背影發癡。少時,一陣輕亮圓潤的琴聲蕩了過來。優美流利的旋律像一弧清水在教室裏悠柔的淌著。他往演奏台看過去,原來是向荷。她今天穿了一件灰棕色格紋毛衣,搭配一條雪白色的休閑褲。本來披肩的中長發也紮成了一個輕巧的小馬尾,隨了身體的俯仰而顫動著,仿佛跳躍的音符。兩鬢幾絲柔細的秀發在窗外遊進來的微風中,可愛嫵媚的飄舞著。一雙白皙的小手迅捷輕盈的在琴健上拂點。一顆顆美妙的音符像珍珠一樣蹦了出來,所有人都陶醉了。整間教室萬籟俱寂,——除了琴聲,恍若回到了太古時代的山野……
“下麵是練習時間,我想請同學們男女自由配對。”音樂聲戛然而止,老師的聲音重將歐陽崇等人拉回了現實。
“水良秀,你先來。”——良秀正在發呆,身邊的女伴輕輕的推了她一下,她恍然回神,挨挨蹭蹭的走到鋼琴旁邊。老師見她神魂顛倒,笑道:“不要怯場嘛,來,挑個夥伴——隻能是男的哦!”歐陽崇關切的盯著良秀看,可當良秀也把目光投向他,四目交對的時候,他卻澀澀的低下了頭。良秀眼睛頓時暗了光彩,幽幽的。她垂下眼瞼,靜默了一會,然後,笑著抬起頭,歡快的招呼,“郭敏。”這時,黑乎乎的“掃把頭”樂嗬嗬的站了出來。
選曲目時,良秀細長的手指在樂譜上麻利的翻拍著,神色顯然的煩躁。最後,一咬牙選了《梁祝》。
她賭氣的快按琴鍵,本來纏mian悠緩的曲調,卻平添了一股急躁不寧的意味。郭敏本就不甚熟稔,這會更跟不上調子了,驚慌錯愕間,幹脆住了手,讓良秀自已彈去。
歐陽崇見她選了郭敏,假裝不在意,把頭轉向了窗外,心裏卻滿是酸溜溜的滋味,還伴隨著一陣陣的絞痛。
同學和老師都麵有詫異之色,一曲終了,老師微笑著教誨:“指法是很嫻熟的,但節奏把握得不好,下次注意。”良秀自知失態,兩頰一片緋紅,向郭敏一點頭,訕訕的回到座位。
“歐陽崇。”——歐陽崇十二分不願意,嘴裏喃喃呐呐,“哪壺不開提哪壺!”但還是硬著頭皮上台。
“選個女伴吧。”台下女生陣營一陣騷動,許多人光著眼睛期待著。獨有良秀,神色黯淡,低眉垂眼。
歐陽崇巡視一圈,低頭躊躇半晌,向向荷鞠了一躬,“請您幫個忙。”向荷恬靜的淺笑一下,款款上前。良秀心裏快意的失落——明知他不會選自已,可真選了別人卻又悵然若失。千情萬緒,堆上心頭,眼睛便有些酸了。
歐陽崇原想報複,也要選《梁祝》,及至翻到《愛情鳥》,手勢就凝滯住了。
輕快倜儻的音樂滿屋子歡跳。彈到高興時,和向荷兩人不時相視而笑,一副默契溫情的樣子。良秀隱隱聽到有人在稱歎——“真是天生一對!”
她便嘟起嘴,心裏痛悔:要是隨婉晴和表姐去參加數學多好!在這裏,活活要氣死,可惡!
好產容易挨到下課,良秀不願讓歐陽崇看出自己的傷心,趕緊往樓下跑去。此時,正逢離殤一顛一顛的跑上來。在樓梯口,兩人迎麵碰見,“嗨!”離殤抬手致意,良秀卻視若無睹,旋即錯身下樓。
“這家夥,還真的很拽耶!”對著良秀的身影,離殤張牙舞爪。
離殤告訴歐陽崇他正在學中醫。然後,煞有介事的要與歐陽崇把脈,裝模作樣,嘴裏叨叨咕咕的。偏頭沉思了一會兒,“呼”地跳起來,“哦!我的牙買加!居然沒看出什麼毛病來——啊~!看來你是絕症!”歐陽崇抬手就要打,離殤雙手架住。連說“錯了,錯了……”。然後環顧四周,對歐陽崇道:“哎!人各有誌,你竟然做起假洋鬼子來了。看來,中華文化的偉大複興隻好由我獨力撐持了。”接著,勸歐陽崇也去參加中醫培訓班。歐陽崇無奈道:“分身乏術!”離殤又歎氣道:“看來,以後隻有我一個人懸壺濟世了。”歐陽崇冷笑道:“濟世!就憑你?哎,都死絕了才好,你又不是沒見過某些人幹的齷齪事!我都懶得舉例說明了。單說那些所謂的‘祖國的花朵’們,小小年紀,卻吊兒啷當,吃喝賭鬥,偷搶拐騙,簡直是無惡不作,罄竹難書、流惡無窮!所謂‘窮者獨善其身’,我是達者也‘獨善其身’了!沒希望了!世界末日何時到啊!”離殤笑道:“你不想活了,別帶累我,照你這麼說,你看我也挺不順眼的。”歐陽崇拈著他的頭發,笑道:“是非常不順眼!你為什麼腦袋上總要頂這一層厚厚的”者哩“膏才舒服呢?嗬嗬……,玩笑的,我是很鄙薄那些暴發戶的後代——物質有餘,精神貧乏!這就是從貧賤迅速上升到富貴者的一種特殊心理造成的——臭顯擺!做不來優雅,隻好耍流氓了!”
離殤打了寒噤,“我現在發現,你不僅有種族歧視,還有階級歧視。”歐陽崇儼然道:“這是他們自己爭氣——‘上古競於道德,中古爭於智慧,今世逐於名利’——反正我對他們是不抱任何期望了。你還打算懸壺濟世呢!我巴不得他們死絕了。殊不知,你的中醫也已是岌岌可危了——應該有聽說過某些人要廢除中醫了吧!哎!居然有個作家說——他聽了流行歌曲後,覺得現在的年輕人很可愛!?稱讚他們敢於表現自我!?這不是那些年輕人可愛,而是那個作家天真!至於幕後的種種醜惡勾當,你又不是沒見過。你父親不是和人聯手搞了一家娛樂公司嗎?”離殤心有靈犀,笑道:“哦!你指的是一個女歌手控告他那個經理要了她的身體,卻沒把她捧紅的事!”歐陽崇道:“正是。”離殤跳起來,抗議道:“混蛋!這不是我爸的公司,去年開始已經轉讓給習富誌他爸了。說起來真是可笑,經營了這麼久,就捧了一個三流的歌手出來,據說,現在天鳥酒巴唱歌。”
歐陽崇聽了習富誌的名字,憶起去年發生的事,便問:“你知道習富誌最近如何了?”莫離殤說:“不是還在這裏念書嘛!可能他天天遲到早退,所以你沒看到吧!上次,我還看到他開著敞篷車在街上橫衝真撞呢!差點把老子的車給撞了。”歐陽崇皺著眉頭,捏著離殤的嘴巴,嗔道:“最近,紈絝子弟的脾氣又犯了,開口閉口的‘老子’,欠修理啊!”離殤撫著嘴巴,嘻笑著,“哪裏,哪裏,一時口誤!——不過,他那輛車確實滿拉風的。聽說,是因為他中考考了251分,沒做二百五,他老爸獎賞給他的。哎,我就可憐了,不僅沒賞,反而挨罵。”歐陽崇歎了口氣,說:“安了吧。跟那暴發戶計較什麼——身邊雖有這麼多人,卻隻有你是從小到大最貼心的。說句心裏話,我真的很怕你變質了!”離殤笑著說:“閣下多慮了!十幾年來,我不都是這樣。”歐陽崇說:“正是這樣,才不是‘多慮’了!近來,你驕奢習氣越來越重了,隻怕積重難返,最終一發不可收拾。趕緊將你的奔馳鎖到車庫裏去吧!”離殤笑道:“這叫什麼!那可是我存了幾年的零花錢加壓歲錢買的耶!你不能光看形式,誰說,坐奔馳的一定是惡少。我覺得我還好,衣冠向向,談吐優雅,實在是上流社會的典範。”歐陽崇複又歎息道:“什麼上流社會!裏麵卑汙苟賤的事最多!簡直是‘下流社會’!——奇怪了!你爸爸為什麼不把你送入私立學校去?裏麵最好混啊?”離殤本在說:“隻要自己幹淨就行了。”聽了他這一句話,無奈的攤開雙手,“名譽啊!”
離殤用眼角的餘光瞥到良秀進來了,於是湊到歐陽崇耳邊,悄聲道:“哇!你們這個班美女很多哎!”歐陽崇得意道:“是啊!心動了吧!學什麼醫,過來練鋼琴吧!”離殤一回頭,見良秀漸漸走近,便使促狹,趕緊問:“你覺得良秀漂不漂亮?”歐陽崇不知是計,隨口應道:“當然漂亮啊!”
“夠了!聽到沒?他說你漂亮!”離殤站起來,對良秀一撇嘴,一溜煙的跑了。歐陽崇先還莫名其妙——他是和誰說話?一回頭,見良秀低了頭從身邊走過,臉上紅通通的。“哎呀!”歐陽崇一下子癱倒在座位上,一壁用手扭著嘴巴,一壁在心裏惡毒的“詛咒”莫離殤——“王八蛋,下樓梯摔死你!”
一整節課,他竟是如芒在背,坐立難安。待鈴聲一響,如蒙大赦,“嗖”的一聲似離弦的箭,疾射而出,找著莫離殤一頓痛扁。
在去中醫興趣班時,他經過美術班。冷不丁瞥見宋雨香正反坐在靠背椅上,雙手交疊著搭在椅背上,挽著袖子,露出來半截雪白的手臂,像玉一樣溫潤光潔。兩條腿舒適的向前伸展。此刻,她正同幾個女同學在說笑著。歐陽崇看得入了迷,那種感覺,絕似自己窗台那盆水仙,帶著露水在清晨陽光下晶瑩奪目的樣子。雨香發現了他,朝他點頭微笑,他臉微微一紅,笑了笑,立刻抽身往離殤的教室走去。路上,拍著臉蛋,警告道:“不要紅!不要紅!”
婉晴為了數學和黃月凱;玉侯單單喜歡瞻仰商軒良的風彩,雙雙報了數學科。指導老師是學校數學組組長,廖習性。一進課堂,他便以吆喝的聲調,肉麻兮兮的恭維道:“這真是令人興奮的一件事!你們偉大的天才——商軒良先生居然也賞光參加由我指導的興趣小組!萬分榮幸!萬分榮幸!當然在座各位,我也十分歡迎。”黃月凱瞟了軒良一眼,心頭一陣刺癢,鼻子裏“嗤”的出了團冷氣。端木玉侯和白婉晴互作鬼臉,“馬戲團的!”商軒良麵無表情,“先生,可以上課了。”瘳習性返過神來,“哦”了一聲,手忙腳亂的翻書,紙張大概很滑,瘳老師隻好一邊舔手指,一邊翻。可是動作太誇張了些,以致於每次手指從嘴唇抽出來時,總能聽到“嘶溜”的吸水聲,台下同學表情各異,有惡心的,有鄙視的,也有好奇的——“手指有那麼好吃嗎?”
實題練習的時候,他亢奮的用記號筆風翥龍翔的“吱吱”寫了一道題在白板上,得意道:“這可是我編得的一道難題!高考的幾位出卷老師看了,都說難度是五顆星啊!看來,隻有商軒良同學可以解了,來!軒良,做做看!”軒良昂首挺胸走上台,不假思索,三下五除二便解完了。廖習性對都不對,鼓掌尖叫:“哦!MYGOD!不愧是天才,太棒了!”台下許多男生扭鼻子,翻白眼,作怪相。女學生,有的掩了嘴偷笑,有的因妒忌鐵青著臉,正襟危坐。商軒良始終麵無表情,好像事不關已。也許這樣的成就根本不足以令他動容。
黃月凱突然舉手,道:“老師,我有另一種解法。”瘳習性一愣,略一遲疑,“那你上來試一試。”
黃月凱寫了出來,比商軒良的還簡潔一個步驟。婉晴對玉侯悄然得意道:“看看!比你那個厲害吧!”玉侯擰她的鼻子,“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時,台下又有幾個學生舉手說有新的解法。瘳習性有點難堪,“嗯嗯啊啊”慌忙支吾過去。
因為一直耿耿於懷莫離殤使壞的那一幕。歐陽崇見了良秀總覺難為情,於是常常刻意閃避著她。
一天早上,兩人在樓梯上劈麵碰見,歐陽崇不大好意思,隻得訕訕的微笑。良秀心裏一股莫名的憤怒:笑什麼呢!真討厭,有話為什麼不直接說,想要用微笑來維持我們之間的關係嗎?休想!我可不領情!於是沒好氣的繃直了臉,從他身邊迅速晃過去。
“又怎麼了?這家夥。”歐陽崇扭頭看著她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也自覺掃興:“哪裏又開罪她了?”忽然,心猛地一沉:難道,一直以來,都是我自作多情了!因為鋼琴課上的事,她看穿我的非分之想!刻意冷淡我,讓我死心,而我竟還對她示好!一定教她看透了——我原是這樣一個不知廉恥的東西……!他胡思亂想著,越想越覺得是。身上微微出了一層汗,腿都有點發虛了,臉麵隻是覺得仿佛被人扒光了皮一樣,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
良秀在路上,回顧剛才的情節,也覺得似乎太過分了一點,但馬上又理直氣壯,得意的衝樹枝上的鳥兒嬌笑道:“誰叫你不大方點,傻瓜!”
當天放學後,歐陽崇一個人匆匆地就回家了,連離殤叫他也不答理……
他坐在椅子上發呆。一陣清風飄過,將風鈴搖得“叮當”響,伴著悠揚清脆的鈴聲,他的心思一下子被牽引到了高古的崇山峻嶺中:在一條迤儷不絕的羊腸小道上,有一群風塵仆仆的馬隊。一路上,清遠的駝鈴聲在山穀裏悠悠的繚繞著,熱鬧又淒清。天際隱約的一片殘陽,陰沉的蒼穹,幾點寒鴉呼呼的扇著疲乏的翅膀,“嘎嘎”的幾聲嘹厲的啼聲,引來一陣陣冷風,瀟瀟颯颯地刮著。一切都那樣的岑靜,那樣的哀惻——隨那些繁華去罷!我不過天地間一顆塵埃而已!懷念過去的過去,珍惜現在的現在,或企盼未來的未來,又有什麼意義,隨它去罷……!被這一陣思想滌蕩過後,歐陽崇頓覺身心俱清,如釋重負,隨了思想的觸手,海闊天空的遨遊,翱翔……
歐陽崇想將那份傷心從此深深填埋,但無論怎麼勸說、逼迫自己,總是難以根除燥動,隻好一見良秀就遠遠避開。
良秀此時,再也坦然不了了,深深自責那天不該做出那麼絕情的舉動,要是大方一點,也對他笑一下,也許從此情況就天壤之別了。痛定思痛,下定決心,——下次主動跟他打招呼!心裏自我平衡道:“這倒不是我向他屈服,這叫還債——互不相欠!”
“歐陽崇,真巧!”良秀大老遠的就看見歐陽崇在前麵慢騰騰地挪著。趕緊幾步小跑上前。在離了隻有三五米遠的地方,故意放慢腳步,舒緩氣息,輕輕跨到他前麵,回頭對他璨然一笑。歐陽崇一時間措手不及,眼神四下遊離,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語無倫次道:“嗯……你……你好。”良秀按預定的程序挑出話題,“快半期考了,你準備的如何。”歐陽崇呐呐道:“還好。”兩人沉默了片刻,良秀突兀道:“有些話,不能隨便說的。因為聽的人常常把她當了真,悉心等他去實踐。所以,你一定要考得很好,不然,你就是欺騙我!”
歐陽崇見她親切隨和,感覺如沐春風,不由忘了情,暢快笑道:“不會吧!其實這世上有很多事都不能當真的,我剛剛不過隨口說說而已。”良秀眼裏閃過失望的神色,“是嗎?你們的生活態度都這麼隨意嗎?什麼都說說而已嗎?”歐陽崇咂摸她言語裏的滋味,心裏頭發慌,“哪裏!”良秀看他窘迫的樣子,忍俊不禁,說:“開玩笑的!”歐陽崇繃緊的神經的才鬆馳下來,氣氛轉和,他便有一搭沒一搭的扯著閑話。
良秀先還欣然應和,後來,卻驀地生出無限狐疑:“看他侃侃而談,輕鬆自如,一點都沒在意我曾經和他故意賭氣,使他難堪——難道他真不在乎我,隻當我是普通朋友嗎?”心情漸漸沮喪失落,表情怏怏的——“那麼,我們就做普通朋友吧!”
“煌煌盛世!”歐陽崇在心底高聲歡呼,那份喜悅縱橫激蕩,將連日來的陰鬱一掃而淨。抑製不住的笑意在臉上泛濫,行事說話也高亢許多。端木玉侯天見了,會心一笑,告訴了良秀。良秀一聽,早把“做普通朋友”的決心丟到爪哇島去了。心甜意愜,歪著腦袋,瞅著天花板癡癡的笑。
自此,兩人雖還沒回複到小學、初中那樣親和大方,卻也是有說有笑的了。彼此確信隔閡會一天一天的消逝。
星期六早晨,水柔和玉侯一起去參加培訓班。途中,一個頂著爆炸頭的小青年竄上前,把一封信硬塞給了康水柔,然後,撒腿就跑了。水柔皺了眉頭,看都不看,揉成一團,直接丟進垃圾桶。端木玉侯早看見信封上幾個醮墨水寫的七顛八倒,此時,糊成一片的字。於是玩笑道:“怎麼這樣絕情,看一下何妨。”水柔冷漠道:“看他鬼鬼祟祟的,就知道沒什麼好事!”玉侯笑道:“哦——!是情書嗎?試試看嘛。年齡不是問題,嗬嗬……”水柔也笑道:“對於這樣的小痞子來說,年齡不是問題——是難題!”
“什麼,買生日禮物!黃月凱和歐陽崇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這麼巧!商軒良也是!好的,下午見。”
水柔摸著荷包,哭喪著臉,“啊——又要破產啦!”
下午,當她們回來時,學校門口已經停了好幾輛小轎車。四個人遠遠地依稀認出是歐陽崇、離殤和商軒良,三人各自上車走了。
玉侯一拍腦袋,“哎呀!我忘了,今晚是有宴會的,我也得先走了。”也坐車回去了。良秀和婉晴相視一笑,“看來,今晚隻有我們兩個人晚自修了。”水柔攬住她們兩個人的肩膀,“還有我啊!這樣的宴會最沒意思了,我已經跟我爸媽請好假了。”
良秀提議道:“要不,先把黃月凱那份禮物送去吧!”婉晴拍她的腦袋,“笨蛋,他下午沒課,早回去了。你是知道他的脾氣的,死活不讓我們進他家的。上次給他的捐款他也不要。隻能等明天再說了。”水柔搖頭晃腦,揶揄道:“知什麼莫什麼呢!”三個人鬧成一片。
歐陽崇一跨進大門,就見父親西裝革履打扮好了。正坐在客廳裏和繼母說著話。妹妹歐陽夏雪穿了一襲公主裙,本來在和父母鬧著,見歐陽崇進來了,忙斂住了,顯出恭謹端莊的姿態。風語看見他,便說:“回來了,趕緊去換件正式的禮服下來。宴會就要開始了,賓客也多到了。這次是你十七歲生日,認真點。梅姨,你幫他收拾收拾。”梅姨答應著,過來拉他上樓。
剛入門的那一幕,梗在歐陽崇心頭,實在難過。仿佛自己是多餘的,就像闖進別人家庭的陌生人。不勝淒涼、難堪。
當風語一家現身宴會大廳時,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燈似的集束打過來。大家群擁而上,對風語哈腰打拱的討好,誇歐陽崇——“令郎,真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啊!”、“相貌堂堂,氣度非凡!”;誇夏雪,——“粉雕玉琢,乖巧可人!”、“如花似玉,聰敏文雅!”……
歐陽崇肚子裏冷笑道:“沒想到權力竟有這樣大的魔力!”離殤在後麵,直衝他眨眼,兩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這時候,商斌福帶著兒子從人群中擠了過來,拍著歐陽崇的肩膀,“果然後生可畏啊!”歐陽崇被他拍的有些疼了,暗罵道:“該死,不會輕點!”嘴裏卻不得不強擠出一絲笑容,權作回應。風語投桃報李,也連聲獎譽商軒良。
歐陽崇對商軒良素來沒有好印象。今天心情本來就不順,又見他受了父親的表揚竟沒有半點表態,依舊驕矜傲慢。不可一世的樣子,大為不快!
商軒良覺察到歐陽崇的敵意,乜眼看了他一下,暗暗冷笑,“混蛋!能和我一起過生日,是你的榮幸,別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端木玉侯回到家,先洗了個澡,又悉心裝飾一翻,等到出發時,天空早黑乎乎的一片了。父母打趣道:“照這樣,我們到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了。”玉侯明知故問,說:“今天到底什麼宴會,幹嘛這樣轟轟烈烈的。”母親說:“今天參加的宴會很特別,是市長和局長公子的生日宴會。”玉侯疑惑道:“一起辦的?”母親說是,玉侯不理解。“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官場就是這樣的。沒事還要極力的拉攏巴結。不過同用了一個姓,便說‘五百年前是一家’!何況同年同月同日生,這就是確鑿的‘緣分’!傻瓜都知道要好好利用。”母親幫玉侯理了理鬢角,開玩笑說:“聽說,這市長和局長的兒子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要不要你父親代你選一個?”端木嬌笑道:“你幹你們的事吧,別拿我做交易!我知道了,你們不疼女兒了!”父親回頭對她笑道:“還不願意!到時候,你可別求我!”說完,拍著司機的肩膀,“老林,你作證。”玉侯漲紅了臉,嘔氣道:“我才不求你呢!大不了,做一輩子尼姑!”
一家三口姍姍來遲,一到場就和眾位打拱道歉“見諒了,見諒了!”眾人看見公主一般的端木玉侯,眼前一亮,用驚歎的目光打量個不住。那些女眷,更是企羨不已。
玉侯今晚穿了一襲莫紅色的吊帶禮裙,裙擺正掩到膝蓋。胸前綴了幾朵鮮豔的綢花,隨了腳步翩翩嫋嫋。腳踏一雙晶瑩剔透的水晶高跟鞋。一頭烏亮的秀發自然的從肩頭流下,披在後背。在燈光的輝襯下,愈顯高貴華麗,落落大方。
習落塵本要和離殤搭話。莫離殤撂下一句話:“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便揚長而去。氣得她麵紅耳赤。此刻,見了端木玉侯,詭異的笑著上前,抬起她的手腕,有忻羨的口吻道:“呀!這個紅繩紮的腕帶很漂亮,哪買的,多少錢?”端木玉侯坦然道:“一中學校門口買的,20塊錢。”“20塊錢!?”習落塵臉上的嫌惡,瞎子也能看清向。玉侯毫不在乎,“隻要是我喜歡的,20塊錢我也買,20萬我也買,這跟價錢沒什麼關係!”習落塵又臊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開了。
歐陽風語和商斌福正在把酒言歡,見端木玉侯一家來了,馬上迎過去,作揖打拱。商斌福來此地不久,本市名門望族不甚了了。風語代二人介紹,說:“這是本市酒店業巨頭。是去年剛從國外回來的——端木上酒先生,名字很有意思。”斌福趕緊拉手道:“久仰,久仰!”
端木上酒盡義務恭維兩位公子及小姐相貌體麵。然後,將家人一一介紹了。風語和斌福齊聲誇玉侯漂亮。軒良望了她一眼,低眉一笑。歐陽崇驚訝會在這裏碰到她,餘外,對她全無知覺,表情冷漠的看著旁邊的桌布。倒是玉侯,大方上前,伸手道:“你好。”歐陽崇隻好也伸手,蜻蜓點水的觸碰一下,無謂的笑了笑。這時,三方家長心裏都存了一段心思。
回家路上,風語突然笑問歐陽崇:“你覺得端木玉侯如何?”歐陽崇不明所以,隨意道:“還好。”風語又道:“並不討厭?”“還好。”歐陽崇依舊麵無表情,風語不說話了。歐陽崇一瞬間似乎嗅到了什麼,皺緊眉頭,心裏一陣惡心,自以為風語又在一廂情願的拿自己作肮髒的交易,可是風語未挑明了說,自己也找不著理由發火,好像不會遊泳的人摔入水中,想要掙紮卻使不上力氣。怒火隻能在心裏幹燒。
商斌福抱住兒子的肩膀,問:“你喜歡那個端木玉侯嗎?”軒良看了他一眼,斬截道:“沒有!”
“真的?”
“真的!”
“不愧是我兒子!”商斌福靠在了座位上,盯著車子頂篷,若有所思。
端木玉侯不勝酒力,多喝了兩杯葡萄酒,便臉色酡紅,杏眼迷離起來。本是清純亮相,現在卻平添了嫵媚妖嬈的風韻。席上一些色中餓鬼,見了她,骨頭都酥了。但一聽說是端木上酒的女兒,嚇得將口水和著酒強咽了回去。
這當兒,玉侯頭枕著母親的肩膀,閉目養神。端木上酒問女兒:“市長和局長的兒子,你中意哪個?”玉侯腦袋昏昏沉沉的,嘟囔道:“都不喜歡啦。”母親笑道:“女兒還小,談這事作什麼。不過,我倒是比較喜歡那個叫歐陽崇的,眉宇間透著一股恬和溫存,看了教人舒服。”端木上酒喜道:“我也是,雖然看上去,似乎怯弱些,但是靈氣卻較那個商軒良更勝些。這商軒良看上去,似乎是個遠到之器,但據我觀察,性格未免太孤傲剛硬了點。我們這樣的家境,也不希圖子孫將來如何飛黃騰達,隻求平平安安,合合美美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