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2 / 3)

新欣老師抬手抓了抓額頭,道:“莫離殤又遲到啦。”台下許多女生掩了嘴竊笑起來。老師話音剛落,一個人貓著腰從走廊潛到教室門口,突然躍起“報告”!

“你每天坐四個輪子的車過來,還會遲到,是不是該換輛六個輪子的!”

“六個輪子?”莫離殤不禁茫茫然。

“旱冰鞋嘛!”歐陽崇握著嘴,擠眉弄眼悄聲道。

“算了,進來吧。”

莫離殤偷偷的和歐陽崇吐舌頭,挑眉毛。

“哎!”新欣老師心裏感慨“現在有錢人家的孩子啊!”

第一節是數學課。課上,數學老師藍小青出了一道難題,幾乎叫遍班上學生,沒有一個會的。最後,藍小青瞅著一個黑壯的男孩子,微微一笑:“黃月凱,你來試一試。”黃月凱憨憨一笑,昂首挺胸走到黑板前,提筆刷刷幾下就算解了出來。

“好!”藍小青第一個拍手。同學中有驚歎的、有敬佩的,獨有一個叫金成武的女孩子,瞟了一眼黃月凱褪了色的布褲子,“嘁”的輕蔑一哂“鄉巴佬!”隨後從抽屜裏抽出一麵小鏡子來,專注的拔眉毛。對於一個才11歲的女孩子而言,這項工作似乎來的太早了些。她的父親金誠是個退伍軍人,為人最是爽朗、熱忱,十足的豪傑習氣。她母親婚前是開雜貨鋪的,頂多也就受了商人斤斤計較的脾氣的遺傳和熏染。至於她身上的尖酸刻薄卻是無從稽考來源的。

歐陽崇每次見了她都有這樣的疑惑:看她長得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眼睛也不大、眉毛稀稀淡淡的,有什麼美的,難道她自己不知道嗎?拿鏡子照什麼呢?或許真如離殤說的‘她喜歡看恐怖片’,嗬嗬……。

下了課,照例許多女生圍到黃月凱身邊,問這問那的。黃月凱一臉懇摯,一一耐心講解。猛然,金成武腰身一扭,擠了進去,點了點本子上的一道習題,嗡聲嗡氣“責”問月凱:“這個,怎麼做!”“這個啊,其實很簡單的……。”“什麼!”金成武豎起兩道淡薄的幾乎隻剩眉骨的眉毛,大聲吵嚷道:“他媽的!敢小瞧我!滾!鄉巴佬!”黃月凱平空受此侮辱,立時麵色莫漲,額頭青筋暴起,極力克製住,顫著聲音道:“請自重!”“自重個屁!我自不自重,關你屁事,不要以為會做幾道題,就很了不起,知道嗎!”黃月凱嚴正道:“我沒有這樣的想法!”金成武雙手叉在胸前,“嗤”的一聲冷笑。

歐陽崇素來看不慣她那妖豔輕浮的姿態,現在又見她言語粗鄙刻薄侮辱同學,不由義憤填膺,“騰”的站起來道:“金成武同學,你……。”“關你屁事,”金成武厲聲截斷,“不要以為老子是市長就很了不起。我大伯還是部隊裏的師長呢!”

你大伯是師長又關你屁事啊!莫離殤見歐陽崇被人欺負了,馬上挺身而出,又扯了一個膀大腰粗的男生出來,兩人夾護在歐陽崇的身邊。那個強壯的男生叫公孫遠恒,父母是華僑,婚後遷回本市,此刻做著開超市的營生。

金成武見狀,也不知是畏懼是莫離殤家的財勢,還是威懾於眾人的氣勢,有些心虛,稍稍斂了霸橫的態度,可嘴上依舊不依不饒:“我就說,你能把我怎麼樣!”這時,習富誌和何二寶攏到金成武身邊,衝歐陽崇等譏誚道;“四個男的欺負一個女的,真丟人!”金成武見有了依恃,氣焰一下子又升騰起來,斜睨著四人,“切”的又冷笑一聲:“什麼東西!”

良秀正憂心忡忡的觀察事態的發展。身邊的一個女孩子坐不住了,聳身就要向前,良秀趕緊拉她:“哎!婉晴!”名叫婉晴的女生卻一把掙脫了,老遠就道;“你還不是‘東西’呢!”待走到了跟前,凜然道:“‘鄉巴佬’……‘鄉巴佬’又怎麼了,鄉巴佬也是優秀的中國人,不像某些——‘東西’,打扮的妖裏妖氣的,中不中,洋不洋,不三不四的……。”“你……”金成武見了她,有些氣餒,措手不及。

“你,你什麼?難道不是?”

“你跟他什麼關係!”習富誌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放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詰問道。婉晴冷笑一聲:“當然是同學關係!”

“好了,不要再吵了,大家都是同學嘛!”良秀見雙方劍拔弩張,擔心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趕忙從中斡旋。這時,一個麵目良秀,豐神俊朗的少女走了過來,冷靜的說了一句:“如果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可以去找班主任幫忙調理一下!”金成武等見是康水柔,既然正、副班長都發話了,這才懈了架勢,悻悻的歸座。

事後,良秀和歐陽崇開玩笑,道:“如果那時候打起來,你選擇一對一單挑還是……。”歐陽崇奸笑道:“當然是群毆他們囉!加上你和康水柔,我們這麼多人,還‘單挑’,你腦子有坑,不過……,”歐陽崇頓了頓,歪著腦袋笑道,“想起來,還真是挺懸的。你看,莫離殤隻有挨打的份。遠恒是一向軟骨頭的。哎!隻剩下我……。”

良秀搶著道:“剩了你,也是個動口不動手的,哈哈……!”

歐陽崇也和著大笑,良秀馬上覺悟:“天哪!有危險!”果然,話音未落,頭上就已挨了一個爆栗。

不過,天知道這話沒有說錯,運動對於四體不勤的歐陽崇來說是個頗為頭痛的難題。一方麵在於身體的因素。連父親都允許不做過激的運動,上體育課偷懶是過了明路的了,並且在他的眼裏似乎沒有一項運動是不過激的。所以每次“行動”前,當然要計較再三,直到願意“相信”它不是“過激運動”為止。

莫離殤是個吃飽飯隻想睡覺,連腦子都懶得動用的人。課堂上間或眨下眼皮,表示他在“聽”著。

公孫遠恒原來讓倆人拖帶著,體育課也隻動嘴打哈欠而已。可是自從見識了高年級的師兄們打籃球受到女生的尖叫追捧,神往不已,便一心迷戀上了打籃球。

下午的體育課,援例,男生先跑600米,女生跑400米。歐陽崇和莫離殤依舊的偷工減料,慢騰騰的在操場上蠕動,結果別人最後一圈了,他們也最後一圈。中有遠恒傻乎乎的卯足了勁的狂奔。

女生在旁邊的看台上,看得一清二向。每每這時,白婉晴總是把手握成筒狀,朝操場大聲喊道:“莫離殤,歇會吧,最後一圈啦!”良秀笑著扯她的衣袖;“也提醒一下歐陽崇!”

自由活動的時間到了,良秀邀歐陽崇打羽毛球。歐陽崇氣概飛揚道;“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良秀別過臉去:“不打就算了!”歐陽崇扯淡說:“我還是願意指點指點你的!嗬嗬……哎!君子動口不動手!”

“不動手,怎麼打羽毛球啊!哈哈!”

良秀耍心機,羽毛球忽遠忽近,歐陽崇追著球滿場跑,累得滿頭大汗,一不留神讓良秀贏了一球。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脫了鞋子,抱著腳板,叫苦連天:“不玩了,不玩了,這哪裏是玩球,簡直是玩命嘛!”良秀得意的衝一旁觀看的康水柔努著嘴,“啜、啜”的飛吻。水柔埋低頭,揮著雙手拍打空氣,笑道:“哎呀!少惡心了,有沒有刷牙啊?”良秀提著拍子就趕了過去。水柔急急避到其他同學的身後去了。

良秀原想衝歐陽崇打個漂亮的響指,炫耀一下戰績,可是,食指和大拇指磨搓了半天,仍舊整不出個聲音。隻得作罷,笑道;“歐陽先生,剛才不說我是三腳貓的功夫嘛!哼!哼!這回可栽在我的手上了!”說時,握緊拳頭作出不可一世的表情。歐陽崇裝傻:“所以嘛!我兩條腿的怎麼打得過你三條腿的呢?你們說是不是?”

“哇!哇!哇!看來你不服氣,那麼大戰三百回合……。”一語未完,一粒乒乓球就迎麵砸到她的腦袋上。“誰!”良秀捏著球,前瞻後顧。莫離殤“嘿,嘿……”的媚笑著一顛一顛的跑過來,從良秀手心裏把球挖過去“謝謝”。

白婉晴在二十米開外的乒乓球場大叫:“快點,要下課了!”

眾人瞠目結舌——居然可以打到這裏來!

原來,白婉晴打球時崇尚自由主義,不拘俗套,莫離殤隻能遷就她。結果,球總是越挑越高。偶爾,教練看到了,要麼痛心疾首的大罵:“混蛋!乒乓球也能打成排球嗎?”要麼瞪圓了眼睛,歎為觀止:“現在的孩子,想像力真是太豐富了,乒乓球也能當成羽毛球打,不可思議!”

傍晚,歐陽崇剛一腳踏進大門,就見數學老師藍小青慌慌張張、鬼鬼祟祟的從自已家中走了出來。兩人在門口打了個照麵,藍小青五官扭曲的擠出一絲笑意,歐陽崇慣性的鞠了一躬,心裏無限狐疑;“她來做什麼?”

一走到客廳,陡覺空氣異樣。父親正襟危坐在沙發上,見了歐陽崇,便厲聲喝道:“過來!”歐陽崇立時像被焦雷打了一般,怯怯的挪上前,耷拉著腦袋,誠惶誠恐。

“今天在學校做了什麼好事!”

“沒……沒有什麼。”歐陽崇自覺沒做什麼出格的事,不禁驚鄂。

“砰”父親一掌拍在荼幾上,唬得歐陽崇差點跳了起來,“我聽說你學會拉幫結派,跟同學吵架了?”歐陽崇這才明白是指早上黃月凱的事。不甘心道:“可是,他們欺負黃……。”

“這事需要你來管嗎!”父親不等他說完,“難道老師還不懂得處置,要你多事!”歐陽崇垂下頭,不敢申辯了。此時,回想起藍小青那不尷不尬的樣子,恍然大悟,恨得咬牙切齒:“這該死的‘三層肉’!”

“三層肉”是同學們私下裏給藍小青派的外號。因為她瘦,所以單純的用來發泄對她的不滿。

藍小青的出生也是極寒苦的。少年時,家裏經濟拮據,她念完初中就輟學了。但卻心高氣傲,不肯像泛泛女人一般出去打小工掙錢。於是千方百計的托娘舅——正是那位喜歡巴結歐陽崇外公的婦科醫生。借了薑局長的麵子,謀了小學教師的職務。

然而不知為了什麼緣故,對於學生她總是那樣的苛酷。一旦犯了事,輕則辱罵,重則體罰。

就有一回,何二寶屢教不改,連催了幾天,都沒將作業補上。藍小青竟然當了全班同學的麵,飛起一腳,直接就將他踹出了教室。眾人見了,無不駭然。歐陽崇和幾個膽小的女學生臉都嚇的煞白。但聽得藍小青莫名其妙的咆哮了一句:“教你們都瞧不起我!”

“今天的事就先這樣。以後不允許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否則家法伺候。聽到了?還不上去做作業,期末考再考不好,仔細你的皮!”

歐陽崇喉嚨裏應了一聲,小心的退去。直到了二樓的走廊,回頭看了幾眼,確信沒人了,才嘟嘟嚷嚷道:“都十歲了,十歲了!還這樣!”一把扯了片萬年青的葉子,使勁的揉碎了。

雖然強迫雙眼盯著攤開來的課本,神思卻早遊離到了千裏之外了。他回味著白天和良秀打球的場景,腦海裏全是良秀妍媚的情狀,想到開心處,不覺癡癡的就笑了出來。然後,仰望著天花板,沉醉道:“這家夥……!”

“這家夥,敢取笑我是三腳貓!”良秀趴在窗口,似嗔似笑的自言自語。窗外澄亮勻淨的夜空雲影橫斜,月華如水。良秀雙手支著腮幫子,迎著習習的清風,一抹笑容從記憶深處浮上來,慢慢的蕩漾開,彌漫了整張臉。然後,凝望著院子裏婆娑的樹影,信口吟道:“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末了,才恍過神來,拿手拍著臉頰,羞的滿臉通紅,吐舌道;“說什麼呢!”

翌日一早,歐陽崇在急促的敲門聲中,昏昏懶懶的起來,洗漱完畢,正準備收拾作業下去吃早飯。及走到書桌前,才猛然發現——“天哪!這麼多作業還沒做!”抱著一疊練習“撲”的倒在了床上,滿床翻滾著呻吟。

突然,走廊響起“嗒嗒……”的腳步聲,歐陽崇豎起耳朵一聽,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三下五除二,整理好書包。

剛拉開門,就見父親臉色嚴峻的站在門口,粗聲道:“叫你幾遍了!現在才起來!你會有出息?!”歐陽崇呆若木雞,杵在那裏,“還不去吃飯!叫老王等你?”歐陽崇拖了書包,“吧嗒,吧嗒……”的趿著拖鞋一溜煙的就跑下樓去了。

梅姨在樓梯口,看到他嘟了嘴,一副苦瓜臉,憐愛的謔笑道:“哎!何苦呢。”歐陽崇“嗷”的咬了一口空氣,以示報複。

到了學校,趁著早讀的間隙,他揮筆疾書,語文、數學……,正忙得不可開交時,一張可愛的笑臉從背後探了過來,看了一會兒,忽然“咯咯”的笑了出來,歐陽崇冷不防,驚了一跳,回頭見是良秀,才緩了口氣,雙手壓住作業本,道:“你幹什麼!”小良秀用手輕輕敲著自己的頭,妝出一副煩惱的樣子:“天哪!天哪!怎麼辦!怎麼辦!”歐陽崇輕輕拉了她的一綹頭發,威脅道;“你非要嚷嚷的路人皆知嗎?到時候,小心我‘殺人滅口’!”

“怕……怕!”良秀俏皮的笑了笑,乖乖的退回座位去了。

“現在把作業交上來!”藍小青一雙眼睛,目光犀利的滿座掃瞄。歐陽崇手撫著胸口,暗喚僥幸。藍小青將收上去的作業清點一下,驀地,雙眉一緊,“咚”的將一遝作業砸在桌子上。不知又出了什麼事,大家都忐忑不安的等待著暴風雨的降臨。

——“何二寶!”一聲暴烈的咆哮。藍小青已經竄到了何二寶的麵前,此刻的何二寶全無平日的囂張霸道,畏畏縮縮,像一隻受驚的小鵪鶉。

“嘩叭”展眼的功夫,二寶的臉上已經烙上了一片紅通通的掌印。登時,痛得他涕淚交迸,低著頭“嗚嗚”的吞聲飲泣。藍小青卻不理會,一把揪住他的頭發,提起他的臉來,照樣又摑了幾巴掌,方才罷休。她喘著粗氣,嘴裏恨恨道:“哭!叫你再哭!每次叫你交作業,你都給我耍心眼,下次再這樣,你就滾回去吧!不用來上課了!”說完,“啪”的一下又拍在桌子上,全班同學個個斂容低首,大氣不敢出一個。教室裏,頓時靜的如同墓穴一般。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奇恥大辱,在旁人的心裏這團陰雲起碼要籠罩十天半月之久,甚至是終生的印記。但,何二寶轉背就忘了個精光。

下了課,照舊的說笑打鬧,仿佛沒事人一樣。歐陽崇百思不得其解:真有這樣豁達的人嗎?他到底是“樂天派”還是根本就無恥呢?

一大早,宣傳欄前的走道上就圍攏了一群人,大家指指擢擢,議論紛紛。歐陽崇上前一看,原來是同班的林翔,他衣衫淩亂的蹲在當中,埋著頭,聳著肩膀抽抽咽咽的整理著散落一地的課本。從身邊幾位女生的談話中,歐陽崇大致知道他是讓何二寶給打了,至於什麼原因,倒沒聽真切了。

歐陽崇正要近前幫他拾掇,這時,一雙纖白的手從地上撿起一本書,輕巧的撣了撣上麵的灰塵,慢慢的遞給了林翔。林翔先是一愣,抬眼看了一下,不覺眼淚“撲撲”的往下落。看到那鋪滿肩背的烏亮秀發,歐陽崇會心的一笑,俯下身去……

一旁圍觀的學生,見狀,便都識趣的散開了,幾個女生,不禁紅了臉,默默的也彎下了身子……

看著矮瘦單薄的林翔在前麵一蹶一拐的走著。歐陽崇心裏酸溜溜的,紅了眼眶對良秀說:“可憐人為什麼要欺負可憐人呢?發生這樣的事,該是‘可憐’還是‘可恨’呢?”良秀垂首,輕聲道;“我……不知道。”

小學的畢業典禮非常的簡單。校長上台絮絮叨叨的念完一篇稿子後,大家便到各自班級領成績單,然後各各回家。一路上,同學們紛紛擊掌慶幸“終於可以不用再見到‘三層肉’了!總算功德圓滿!”、“聽說慕容新欣老師調到市一中初中部去了,搞不好,明年我們還是他教!”

根據就近入學的原則,小學裏絕大多數的學生,原班人馬移進了市一中初中部,隻是有些人員被打散,像遠恒和水柔等就被拆到別班去了。

初一像流水一樣輕快的滑了過去,轉眼又到了放假的時候。莫離殤一手抱著書包,一手挽了書包帶子,踮著腳尖,旋轉著身子向歐陽崇靠近。不意,舞步不精,“哐當”一聲攔腰撞到了課桌上。“哎呀!”一聲慘叫,就蹲了下去。

獨有歐陽崇,不勝煩躁。一則,看到那堆積如山的作業心裏就發堵。二則,接下來的兩個月時間,都要待在家裏,和父親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隻要一不順眼,一不合心,便又是一頓打罵。如果僥幸不用天天呆在家裏,那麼唯一出門的機會就是參加形形色色的補習班、培訓班,簡直生不如死。

莫離殤樂顛顛的跑過來,開心的問;“你暑假要去哪裏玩啊?”歐陽崇怏怏道:“玩?在‘渣滓洞’裏玩命!”離殤道:“不會吧!告訴你哦。我要陪我爺爺、奶奶去南方玩——江南水鄉!哈哈……。”歐陽崇難受道:“你說話正常點行不行,娘裏娘氣的!不要笑了!好不好?嘴巴咧那麼大,小心我把桌子塞進去!”離殤趕緊退了兩步,攤開雙手,麵朝天花板,肆意狂笑:“哈哈,我要去南方玩囉!你乖乖的坐牢吧!哈哈……啊,什麼東西?呸,呸……。”離殤彎腰,不停往垃圾桶裏噦口水。一邊惡心,一邊罵:“這王八蛋!”

歐陽崇遠遠的用手掂著幾顆小紙球,得意洋洋道;“叫你囉嗦!”

一時靜下來,恍惚想起離殤說他要和爺爺奶奶一起去南方遊玩,淚水順了思潮洶湧而出。撩人傷心的一切又曆曆在目……

母親逝世一周年後,大家才要從這份沉重的悲痛中慢慢走出來時,又一個噩耗從天天而降。

外公在和友人到郊外釣魚的時候,不慎從堤壩是上跌落到湖裏。當時正值狂風驟雨,山洪猛漲,外公一沉下去便沒再浮上來。

幾天後,一個搜救隊在下遊50公裏的地方找到了外公的屍體。六歲的歐陽崇被禁在車裏,不讓下去。車廂外,外婆撕心裂肺的哭號直刺入耳朵裏,歐陽崇的淚水也跟著滔滔而下,掙紮著要下車。早已泣不成聲的小姨雙手緊緊的環抱住歐陽崇。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到車外人聲喧擾起來,有嚷著叫救護車的,也有叫喚抬屍首的……

“媽!”小姨好似遭了雷擊一般,從渾噩中驚醒過來,“呼”的轉身下車。歐陽崇也忙跟了下去。原來,外婆哀傷過度,已經昏死過去了。小姨上前,抓起母親幹枯的手,緊緊地貼在臉上,抖著嗓子,一疊聲呼喊著“媽媽”!

歐陽崇張大了眼睛,四下裏抓尋著——外公的屍體不見了!於是,他跑到外婆的擔架前,摟了外婆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外婆!你不要走!不要走!”風語過來,抱起他,嗔道;“胡說什麼!外婆隻是暈過去了,別哭了!”嚇得歐陽崇忙止了啼哭,隻敢抽抽噎噎的幹流眼淚,心裏一團冰冷……

“媽媽走了,外公也走了,外婆也會走的,所有人最終都會離我而去的!到時候,廣漠荒寒的天地之間,隻剩了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活著……。”歐陽崇愈想愈悲涼,雙手不由的將肩膀摟得更緊了,全身都快蹙成一團了。

“嘿!”歐陽崇驚了一跳,神思一下子被拉回了現實。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正關切的盯著他,宛如一道亮光從靉靆的陰雲中投射進來。

“你……怎麼了?”良秀微笑著詢問。

“沒什麼,”歐陽崇笑了笑,胡亂揩著眼淚,“做了個惡夢。”

“真的!?”

“嗯!”

“那你很厲害,在課堂上也能睡得著。嗯!高人!”

歐陽崇白了她一眼:“什麼啊!又沒上課!”

過了一會兒,班主任慕容新欣老師笑吟吟的走進來,無非交待些暑期注意安全的話。接著,千叮嚀,萬囑咐的就是“暑假作業一定要做完了……不要這麼大聲叫‘知道’,莫離殤,每次你的聲音最高,可每次你都完成的一塌糊塗,竟敢在本子上畫‘王八’!”全班同學“哄”的一聲笑炸了,莫離殤低下頭,舌頭吐得老長——“下次,就不是補做的問題了!要罰啦!不要高興太早,當然不是罰錢!——是洗廁所!”

“廁所?”莫離殤,倒抽了一口涼氣,眼睛睜得滴溜圓——“男的還是女的?”

眾人皆絕倒,連慕容老師也趴在了講桌上……

“請注意節奏。”教練循循善誘,歐陽崇嘔了一肚子的火氣,愈說愈不聽。無奈,教練始終不溫不火,歐陽崇也不忍心讓舞伴陪著自已瞎折騰,幹脆道:“老師,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一放假,風語就叫秘書帶了他到街心公園的成龍大廈裏參加英語,語文……一大堆的培訓。歐陽崇積了一肚子的憤悶,無可發泄,全轉嫁到了授課老師的身上——“開什麼破補習班!”於是,處處違逆何難。

無聊的時候便站在西邊的窗戶往外眺望。康水柔的家就座落在不遠的中心公園外的一個小山丘上。小山丘布滿青草,渾然一片綠色,像蓋了一張綠毛毯一般,房子是一幢別致的小洋樓,灰白色的牆體,頂層鋪著墨綠色的琉璃瓦,在太陽光下,熠熠生輝。屋子周圍一圈雪白的矮籬笆,院子裏綴點了幾簇綠樹。還隱約可以看到一條五彩繽紛的“帶子”,那是若幹盆花圍成的。歐陽崇以前去過,此刻腦海裏還能浮現繁花叢中一汪清澈的池水——水柔家的遊泳池。

每到下午三、四點的時候,溫暖的陽光軟軟的拂照著大地,習習的涼風柔柔的往臉上“嗬”著。不知從哪兒跑來了幾隻蟬,此起彼伏,歡快的鳴叫著。

“她在做什麼呢?”這種時候最適宜睡午覺了,於是用心勾勒著良秀恬靜美妙的睡姿。不由心馳神往,沉醉其中,感覺醺醺然了。眼神漸漸的迷離了,最後,也甜酣的睡去。

公園的湖邊的柳條兒,悠悠的蕩著,蕩著……

“砰”的一聲,歐陽崇倏的坐直,利落的抹幹唇邊的口水,滿臉的羞紅的“聽”老師講課——“真是混蛋!”

一次,他趁課餘的時間,到一樓的超市信步閑逛。不期,竟然遇見了良秀和水柔。原來,她們也在這棟樓裏參加補習,白婉晴也在。

於是空閑的時間,四個人便常在一處,說笑打鬧,這下歐陽崇的心情才大為緩和了。但玩心太重,難免失了分寸。

在步行街繞了一圈後,歐陽崇等腿都酸了,坐在藤椅上休息。歐陽崇下意識的瞄了一下手表,才如夢初醒——已經5:30了。“完了!完了!回家來不及了!”不由的脊梁直滲出冷汗來,但覺涼嗖嗖的。

步行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到家。

磨磨蹭蹭的挨近家門口,歐陽崇望著燈火輝煌的屋子,在大門外來回踱步,踟躕不敢前。最後,將心一橫:“反正都是死,有什麼可怕的!”於是硬了頭皮走了進去。在院子裏,從客廳的落地窗戶看到父親像一尊塑像一樣端坐在沙發上。雖然連麵貌尚還看不清,但是歐陽崇已經感受到從裏逼射出來的灼灼目光,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低首含胸的走到門口,父親一如既往的一聲斥喝:“過來!”震得他心頭砰砰亂跳,虛心冷氣的過去站定了。

風語從沙發上立起,威嚴道:“你打量我這幾天都是不回家的,就到外麵瞎混去了。今天老王去接你,你不在門口等,也不在班上,到哪裏去了?說!”歐陽崇囁嚅道:“沒有幹什麼。”風語見他還敢隱瞞,怒氣填膺,“那為什麼這麼晚才回家?”歐陽崇料想不給個理由是無法脫身了。於是大膽小聲說:“我去同學家……做……做作業。”“你有這麼勤奮!誰家?”歐陽崇騎虎難下,信口胡謅:“莫離殤。”

父親直著雙眼,死死的盯著他,緩緩的問:“真的嗎?”歐陽崇緊緊的攥著拳頭,手心裏汗淋淋的,虛怯道:“是的。”

風語拿起電話,“你好,我找一下莫雄邦,有件事……。”歐陽崇沒料到父親會打電話去核實。霎時,嚇得魂飛魄散,唇也青了,臉也白了,連氣都微了,雙腿直發軟。神誌開始恍惚起來。

果然,父親臉愈來愈陰沉,仿佛罩了一層重霜。隻聽“啪”的一聲,歐陽崇如當頭一棒,頃刻驚醒過來,額頭上冷汗涔涔。父親“噔噔”幾步,從壁爐上取下一根雞毛撣子,拿手捋順了雞毛。

眼見地板上父親的影子越迫越近,歐陽崇渾身哆嗦了起來。父親叱吒道:“真沒想到,我辛辛苦苦的一手養大了你。你卻對我陽奉陰違!膽子越發的壯了!到底上哪裏去了,給我老實交待!”歐陽崇咽了一口冷氣,結結巴巴回道:“我隻是在……在街上走……走走。”父親不信:“敢糊弄我!”歐陽崇惶急的啞著嗓子道:“不敢了!”然而,終究免不了一頓“警戒”。末了,風語訓斥道:“從今往後,再敢擅自在外逗留。嚴懲不怠!”歐陽崇杵在客廳,哽著喉嚨,唯唯的答應:“以後不會了。”

回到屋裏,關緊房門,撫著被打的傷處,歐陽崇心裏堆滿了自尊被挫傷、人格遭踐踏的恥辱,怨恨蓬勃而起,久久不肯平伏。刹那間,對於父親他竟有一種恨如切齒的感覺。

2003年月日(父親節)天氣晴轉陰星期四

事後,每當追憶起當時的想法,我有一種顫栗發悚的感覺:自己竟然是這種恐怖的人,簡直是邪惡啊!

老師講的課,歐陽崇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心不在蔫,回味著在樓道上看到的一幅色彩鮮豔的食品廣告,上麵醒目的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可口營養八寶粥”,暗笑道:“‘可口’,我看是‘克扣’——克扣營養!”想到這裏,快意的笑了出來,但意識在這疲軟的放縱過後,又呈現出蒼白和空蕩蕩,昨天晚上的陰影重又充塞了心房。

放學的時候,歐陽崇突然決定走樓梯,他不想這麼快就回到那陰森可怖的家裏,多延宕一會也是好的。經過三樓的過道時,看見良秀正端莊的坐在教室裏,認真的聽老師講授功課。今天她穿了一襲白底撒綠斑點的連衣裙。瀑布一樣的長發垂順的披在肩背上,整個人洋溢著春天清新甜美的味道。透過桌椅之間的間隔,他不經意的瞥到良秀白細溫潤的小腿,恍若一片明媚清光籠上心頭。所有的疼痛和難堪刹那間灰飛煙滅。身心輕爽自以為任何事情都可以不必介懷了。

歐陽崇向她溫暖的一笑,旋身下樓去了。

下午的日子過得愜意完美。第二節課,老師們有事,集體放假。良秀想都不想,提了手袋,翩躚的姿影一晃,便跑到了歐陽崇的班上去了。白婉晴在背後譴責:“這個見色忘義的家夥!”

歐陽崇正在收拾書包,心裏揣測父親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不在家,那麼自己可以稍稍放鬆些了。可是,他不在家,必然是到繼母家去了。虛枉的在腦海裏描繪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景像。頓覺難忍的刺心、深沉的悲哀,隱隱還有一陣夾著仇恨的嫉妒。

“水良秀,你這個笨蛋!”

“笨蛋!你說誰!”

良秀見歐陽崇精神萎蔫頹廢,便想逗他,躡手躡腳的繞到他的背後,捏了一綹頭發去搔歐陽崇的脖子。歐陽崇觸癢不禁,猛然回頭,見是良秀,便裝腔嗔怒。

他看著良秀興高采烈的樣子,腦海裏閃過父親的警告,但僅僅是電光石火之間的事情而已。思量再三,反正回去也是無聊,時間尚早,走走又何妨。和良秀天南地北的瞎扯一遍,心胸裏的疙瘩就全熨帖了。

良秀要回家了,鬼支使歐陽崇請求送她回去,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似乎有些康突,良秀卻高興的應允了。

倆人一路走一路聊。漸漸的就說到良秀的事上去了。

“做學生會會長很忙吧?”歐陽崇問。良秀深深吸納一口氣,道:“還好!”歐陽崇又道:“好不好玩啊?”良秀推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好玩個頭,幸虧有水柔和月凱的協助,否則焦頭爛額!”

黃月凱,歐陽崇素來與他疏遠的很,平日裏還不理論,但聽到連良秀都在感激他,不覺心有所思,淡淡的起了一層妒意,對於良秀的話報以兩聲幹笑。

良秀見他不作聲,自己亦不好言語,倆人就這樣緣街靜靜的走下去。

一陣清風掃過,良秀徐徐的彎下身子,拾起一片幹黃通透的梧桐葉目不轉睛的看著,喃喃道:“這麼早就凋落了,難道秋天來了?”歐陽崇笑道:“不要‘一葉知秋’了,遍地都是綠的,秋天還早著呢!”良秀驟然側過臉,問道:“有什麼打算?”“打算?打算什麼?”這話來得突兀,歐陽崇一時反應不過來,良秀笑著說:“當然是從今天開始,往後的計劃囉。”歐陽崇心裏一動,開心的笑道:“我啊!我想最好不過做個遊吟詩人、流浪歌手,逍遙自在!”他語氣中昭彰的頑皮令良秀正容道:“說正經的!”歐陽崇斂了笑容,坦白道:“沒想過那麼遠啊,我現在隻想快點長大,什麼事都可以獨立自主,不必像現在這樣仰人鼻息!”良秀看了他一眼,不知該說些什麼,心裏著急道:“這家夥,沒事扯這麼喪氣的話做什麼,你不說你的理想,我怎麼測得出你的類型呢?”原來,良秀看了《愛情測驗》,暗暗要拿歐陽崇作試驗。突然,覺得這種存心好像太過於不矜持了一些,漂亮的眼睛順了下去,看著腳下的磚路,悄悄的臉紅。

到了十字路口,良秀才抬起臉,對歐陽崇菀爾笑道:“不要做什麼‘遊吟詩人’人!難保不像馬致遠那樣‘枯藤老樹昏鴉’、‘五丈秋風,落日蒼茫’。”歐陽崇道:“不也有‘柳堤、竹溪、月影篩金翠——看鷗鷺閑飛’或‘落花水香茅舍晚,斷橋頭賣魚人散’,潛心玩味,也能教人心曠神怡,意境可能有些憂傷,但卻透溢出一股平和、恬靜。美麗帶著憂傷,憂傷伴著美麗,也許是人生的一種哲理!就像你手中的梧桐葉子,風過葉落,從樹稍到地上的飄零之間,不也有一種撼搖人心的淒美的力量嗎……。”

良秀笑道:“越發長進了,跟我講起人生真諦來了,不過太玄了,我不懂,也不想懂。”

歐陽崇還要送良秀,良秀悄聲道:“小心,你爸爸!快點回去吧。現在已經4:30了,到了我家,我媽媽一定請你喝荼啊,吃點心啊,這一下,又要拖到六、七點了。現在趕回去,皆大歡喜,又省了我不少糧食!嗬嗬……。”

“我就說嘛!男人全是‘毒夫’,還是母親好!嗯!你可別跟別人說,否則……。”

“知道啦!再見!”

“丫頭!”

兩人循聲望去,馬路對麵一位端莊的婦人正衝這邊溫藹的笑著。“媽媽!”良秀快樂的迎上前,待走到了麵前,歐陽崇深深的鞠了一躬,良秀代為介紹了,水媽媽對歐陽崇婉然一笑,讚道:“長得好漂亮!”歐陽崇臉頰發燒,訕訕的低了頭,哀戚地想:如果,媽媽有在,該有多好。我們多麼的不一樣,的確是兩個世界的人啊!上天那般眷寵於你,賦予你那麼好的母親。而我,早早的喪失了母愛,留下一個並不完全屬於我的父親。而且,還是那樣的凶神惡煞的。也許,他對自已的骨肉產慈祥和氣的。對我,卻吝嗇的一絲關愛也不肯施舍。這樣的想著,眼淚就要垂下來了,努力克製住。目送良秀和母親拐進了一條巷子,方才轉身回到街心公園附近,老王已經在那裏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