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章滕這會應該還在老家吧,秦翰毅忽然想到,趕忙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問:你還在老家嗎?
邵章滕回:在的。
秦翰毅就不再問什麼了,合上手機,心裏卻已經打定主意,去邵章滕老家看看。
很巧,邵章滕老家雖不是在寺西鎮上,卻與小鎮相鄰,因此不遠,以前暑假,秦翰毅也常跟著邵章滕去的。也就是在那裏,他認識了邵穎。邵章滕爺爺,奶奶都還健在,身體都很硬朗,這讓秦翰毅時常羨慕。他去多了,也隨邵章滕叫“爺爺,奶奶”,邵章滕奶奶也很喜歡他,常對他開玩笑說,你也當我的孫子吧,那好,我有三個孫子了!
他是個急性子的人,想到什麼就做什麼,這會已經大步在朝前走了。反正也不遠,坐車也免了,步行就滿好的。
他沿著寬闊的馬路走著,穿鄉越村,走了約莫半個小時,就到了邵章滕老家。還是在那片青蔥的農田圍繞中的老屋,和自己老家差不多。秦翰毅緩步踱進去,就遠遠看到邵章滕奶奶矮小的身軀,正站在門前空地上拿著撣子拍棉被,陽光灑在她斑白的頭發上,靜謐,安詳。
“奶奶!”秦翰毅踏進圍牆,衝她喊。
老人家耳朵還挺好使,一聽有人叫她,連忙抬起頭來,一看來人是個瘦瘦高高的青年,還稱呼自己“奶奶”,似曾相識,可一時又叫不出名字來,隻怔怔地在那裏看,腦子裏竭力思索這到底是誰。
這時候隻聽“汪汪”聲響,門口的那隻白毛哈巴狗已經衝了出來,跑到秦翰毅麵前,嗅了嗅,一下子撲到秦翰毅膝蓋上,吐著舌頭,向他表示親熱。
“哈,旺財,你還記得我!”秦翰毅不想這小東西還記得自己的氣味,喜得也不顧髒,就俯身把它抱了起來,飛轉一圈,“你過得好嗎?我又來看你啦!”
這狗本來是無名氏,邵家人也懶得取名,秦翰毅以前來,顧念“眾生平等”,因此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旺財”,就像劉姥姥給王熙鳳的女兒取名叫“巧姐”一樣,土是土了點,可是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如今這麼久沒見,這小狗居然還記得他,也算有點良心。
“啊,秦翰毅,記起來了,你叫秦翰毅,我們家邵章滕的同學!”邵章滕奶奶一拍腦袋,終於想起來,連忙笑著走過去,“你怎麼來了?真難得!”
“奶奶,我來給你們拜年啊!”秦翰毅邊和旺財玩著,邊笑著對老人說,“你們還好嗎?”
“好,好,正月裏能不好嗎?”邵章滕奶奶忙說,“哎呀,那狗髒,別跟它貼那麼近!”
“邵章滕在嗎?”秦翰毅慢慢放下旺財,問道。
“哦,太不巧了,”邵章滕奶奶聽問到孫子,搖了搖頭,連聲說,“剛好他早上和他大爹一家到他大爺爺家去了!今天也不知道回不回來。你找他有事?”
“沒事,沒事,我就順便來看看他,沒什麼事情。”秦翰毅忙搖頭,心裏則不免失望,此行落空。看來邵章滕剛才短信裏所謂的“在”,不過是個很寬泛的概念。
“進屋坐一會吧,既然沒急事,”邵章滕奶奶已經很熱情地在招呼他了,“陪奶奶說會話。邵章滕他爸媽昨天就回去了。”
也好,雖然邵章滕不在,但他也總不能就此轉身走了吧。他衝老人笑了笑,就慢步跟她走進了裏屋。秦翰毅不是頭一回來,也就不多客氣,在大堂上隨便找了枚凳子坐下。邵章滕奶奶已去廚房泡了杯糖茶過來,又拿了瓜子果品什麼的來請他吃。秦翰毅不喜歡吃甜食,因此也就笑笑,稍稍取了些,不多吃。
“爺爺呢,怎麼不見他?”秦翰毅又問。
“你說老太公啊,”奶奶笑,“出去找人打牌了,他一個人坐不住。”說著,也坐下來,看著秦翰毅問:“怎麼樣,過年過得好嗎?爺爺奶奶身體都還好吧?三十夜裏爸爸一定買了很多好吃的吧?”
其實秦翰毅自己也可以料想到,與老人談話,這些話題都是避免不了的,但是他聽到這些話時還是無可奈何地心下一黯,低下頭去。邵章滕奶奶當然不清楚他們家的情況,不知者不罪,他也不會怪老人家言語無狀。好在他及時調節好情緒,抬起頭來,又笑著對付了幾句,將那些問題一帶而過。
他忽然感到這裏不宜久留,邵章滕不在,他跟老人講話,老人熱情歸熱情,卻可能每句話都擊中自己的要害。因此秦翰毅隻又聊了一會,就起身要告辭了。
“著急什麼走呀?吃了晚飯再走吧!”邵章滕奶奶趕緊留他。
不過秦翰毅去意已決,人已經走到外麵,回頭對跟出來的老人說:“不用了,奶奶,我還是先回去了。以後再來拜訪你們吧。”
正在這時,一對中年男女從屋外進來,有說有笑。那男子看到老人在跟一個後生說話,遠遠就問:“姆媽,家裏來客人了嗎?”聽他口氣,看來是老人的兒子。
秦翰毅連忙回頭去看,原來是邵章滕的小叔,也就是孟鍺的父親,他們父子長得很像,旁邊的自然是他妻子,邵章滕的嬸嬸。以前來老家時,他們夫婦有時也在,因此秦翰毅認得。
“你是——”邵章滕小叔一眼認出他,“你是邵章滕的同學,秦翰毅是吧?常聽邵章滕提起你!”
秦翰毅微笑著向他點頭示意,但人已經走出圍牆,回身向他們招手作別:“那我先走了,再見!”說完就大步朝外走,重又踏上那鄉間小路。
等他剛走到馬路上,手機響了,有短信,一看,是邵章滕的:你在哪裏?
秦翰毅想,肯定是邵章滕小叔通知了他,於是照實回:剛從你奶奶家出來,現在回去。
邵章滕馬上又回了條:怎麼回事?每次都這樣!以後要來別人家先說一聲,就這麼上門了,人不在怎麼辦?
秦翰毅看出他言語裏很有責備的意思,也不生氣,隻回:行了,知道了,你玩你的吧。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我一向如此的嘛,去留隨意,乘興而來,興盡而回。
邵章滕沒有再說什麼,他也知道,秦翰毅就是這樣隨性的人。
秦翰毅回到二爺爺家。晚上吃了晚飯,看了會電視就去睡了。他們把他安排和自己的兩個孫子一個房間睡。但秦翰毅實在沒料到條件居然如此“惡劣”:那條被子破了個大洞不說,被窩裏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什麼餅幹屑,碎紙片都有,咯得秦翰毅渾身難受。他的兩個小族兄弟,精力過剩,足足吵了有一晚上,鬧得雞飛狗跳,一直折騰到淩晨才睡。秦翰毅在那裏瞠目結舌,一整晚都沒睡好,心裏直罵:“既然再三地叫我來住,好歹也有點待客之道,居然是這種‘禮遇’?”
不論如何,他都下定決心明天就走了。次日清晨起來,他收拾好東西,就跟二爺爺他們道別,找了個借口說同學要聚會,必須走了,以後空了會再來的。二爺爺他們都感到奇怪,怎麼住一晚就著急忙慌地要走了,連忙挽留。不過秦翰毅被折磨了一夜,歸心似箭,去誌已決,誰也攔不住。他們說不動,隻好關照幾句,然後就送他到車站,秦翰毅自己坐車回去。
秦翰毅回到久河公寓,進了房間,倍感溫馨,小是小,住慣了,比哪都舒服。
初三,初四,初五,別人都是走親訪友的日子,秦翰毅居然一連幾天悶在房裏,足不出戶。母親下班早,飯就等她回來做,母親加班,秦翰毅就自己弄飯吃。他當然也很想找去邵章滕玩,不過這些天邵章滕好象還一直在老家。
秦翰毅知道邵章滕學校今年開學早,初十就要走了,來日無多,而且早就說起過要和子隱,敬文他們一起出去玩,也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秦翰毅自己倒不急,他要到下個月四號,也就是元宵節那天,才回學校。
這天晚上母親回來,就對兒子說:“咱們出去走走吧。怎麼說也是過年,你象樣的衣服總該買幾套吧。”
秦翰毅這才想起回來以後自己確實還沒有添置過新衣服,不過他倒無所謂,反正舊年積下的衣服也都不少,穿著滿合適的。買衣服,像他這種年紀,買水貨嫌寒酸,買高檔的又要花很多錢,所以還是幹脆不考慮。秦翰毅回頭就對母親說:“算了,姆媽,我衣服夠了,現在穿著的不都挺好嗎?不用再買別的了。”
但秦母不想委屈兒子,還是執意說:“行了,叫你買就去買,羅嗦什麼?你媽給你買衣服的錢還是出得起的!你這麼大個小夥子,走出去總該體麵些,別讓人瞧不起!”她知道兒子是替她心疼錢,不過母親把這輩子都奉獻給自己的兒子了,還在乎那些身外之物?
秦翰毅還是不情願,又磨了幾句,秦母不耐煩,拉起他就走。秦翰毅也隻得順從母親。母子兩個走出小區,趁著月色,慢慢走著。
這才初五,即使是市區裏以往最繁華的商業區,這時候的晚上也是大多閉店的。母子兩人走到那一帶,饒了好幾圈,也沒見幾家店鋪開著門,隻好見到開著的就進去看看。
好在那碩果僅存的幾家店裏,貨色還是不少,春節期間打折,價格也不貴。秦翰毅進去試了一下,就買下了一件墨綠色的外套,跟著又去一家牛仔褲專賣店買了條牛仔褲。他終是喜歡素淨,因此還是挑了條淺色的買。秦母看兒子試穿後不錯,就叫他穿著好了,不用再換下來。於是秦翰毅穿著新牛仔褲,和母親一起去櫃台結帳。老板見秦翰毅已經穿上身,看了看,連聲對秦母說:“哎,你兒子身材好就是好,這褲子一套上就合身!有些人腿短,怎麼穿也不合適!”秦母聽了,回頭衝兒子笑,臉上很有得意之情。
母子兩人出來,秦翰毅又說想去買雙帆布鞋,穿著寬鬆些,秦母於是又陪他去看鞋。鞋店倒不少,他們走了好幾家,選了雙合適的買下。帆布鞋比別的什麼運動鞋便宜得多,秦翰毅平常也不怎麼打球,因此還是喜歡穿這種休閑鞋。
衣服買得差不多了,秦翰毅就拉上母親要回去。兩人從店裏走出來,秦母抬頭看周圍那些“耐克”,“阿迪”的專賣店,用一種半開玩笑地語氣對兒子說:“兒子,對不起啊,你媽沒錢,買不起那些好鞋給你。你沒好命投胎到有錢人家!”
秦翰毅側頭看母親,見她臉上略有些愧疚之情,連忙笑了笑說:“沒有啊,我對穿著一向都看得很淡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名牌,華而不實,和這些也差不多。再說今天買的也不少了!”
秦母笑笑,不說什麼,兒子說這些體諒的話,她很感欣慰。
母子倆靜靜地走在回去的路上。秦翰毅忽然問母親:“姆媽,你怎麼不給自己買幾件衣服?正月裏你也要走出去的呀!”
秦母看著兒子笑:“怎麼,也可憐起我沒有新衣服啦?上次阿清結婚時我穿那件衣服,還要被你說得那樣!”
秦翰毅不料母親翻舊帳,馬上叫:“那不一樣,那件衣服是太花了點,紮眼,你年紀也不小了,該穿得端莊些的。”
“哎呀,那都老早的衣服了,我隻是一直沒拿出來穿罷了,”秦母連連說,“花是花了點,不過看著體麵。其實就幾十塊錢的地攤貨,你媽幾時穿過好的了?我本來也無所謂的,隻是現在在店裏工作,那些同事們家裏條件好,都那麼會打扮,我要是穿得灰頭土臉的,不是被她們看不起?”
這點秦翰毅倒忽視了,聽母親說明,也不由得連連點頭,“隻不過,”他又說,“我就是怕寧波那邊看你穿得花哨,老說你怎麼怎麼
秦翰毅還沒有說完,秦母已經打斷他,對兒子的這番言論嗤之以鼻:“咱們這輩子就要看章家的臉色過日子嗎?哼,他們不過就有幾張鈔票,就成天對我們說三道四的!在他們那裏做人有多少難做,不就是欠著他們錢,就這也不是,那也不對,穿什麼衣服也要他們管!人要長誌氣,以後你出息了,活得比他們還好,看他們怎麼說?”
母親的話說得很硬氣,秦翰毅一時也聽得熱血沸騰了,連聲叫:“對,總有一天,要他們也來看我們的臉色!”
母子兩個,就這樣絮絮地說著話,走在幽深漫長的夜路上。秦翰毅覺得以後不管有多長的路,他都會陪母親一起慢慢走下去。
第二天秦翰毅實在無所事事,一大早就給邵章滕發短信,問:你回來了嗎?
邵章滕回:回了。孟孟在我家,我在輔導他功課。
秦翰毅看了這個回複,不免失望,以為不方便去,想了想,就回:哦,那算了,我不來打擾你了。
不料邵章滕馬上回:暈,我又沒說不讓你來!想過來就說嘛,還搞得這麼含蓄?來吧,正好孟孟也帶了語文作業過來,我不行,你來輔導他吧,我負責數學。
秦翰毅看了好笑,想,還真“賞識”我,不忘我還有這作用!想歸想,他還是很高興地出門騎車過去。都初六了,這個寒假他和邵章滕還可以一起玩的日子,扳一隻手的指頭都能數完了。
到了邵家,邵章滕正在輔導堂弟功課,見秦翰毅來了,連忙叫:“你快來,我累死了,歇會,你先輔導他一會語文,等會再我來。”
秦翰毅不承想剛到,邵章滕就對自己“委以重任”,隻好苦笑著走過去接他的班。想不到現在初三的教材內容這麼深,秦翰毅竟一時有些適應不過來,看了好一會,才略略有些頭緒,開始給孟孟講解。
他教一會語文,乏了,邵章滕又回來頂替他,教數學,邵章滕乏了再由他教,如是反複,有點像車輪戰。但小男生明顯心不在焉,滿腦子隻惦記著電腦,對於兩個哥哥的教導,不過隨便對付一下。
難得秦翰毅教得認真,可是孟孟一點都不配合,這讓秦翰毅感覺自己和邵章滕像在精神上“輪奸”他似的。再教一會,秦翰毅就厭了,就對邵章滕說:“今天差不多就到這裏吧,餘下的讓他自己做了!”說完就走開了。邵章滕也是這個意思,坐在電腦前看行情,不說話,默許了。
秦翰毅走到他身邊坐下,把前幾天阿清給自己的一千塊錢遞給他,說:“這是我表哥給我的,你拿去和原來的錢合在一起炒吧。”
邵章滕側頭說:“原來那些錢都已經打到我在建行辦的帳戶裏了,現在炒股都網上交易的。你給我現金,我還是得拿到銀行去打進帳戶才能用,怪麻煩的。這樣吧,等我回了學校,你再抽空去建行一趟,自己把錢打過來就行了,我到時候把帳號給你。”
“怎麼這麼麻煩!”秦翰毅聽邵章滕這麼說,咕囔了一句,隻好把錢又收回去,“行,那到時候我再打過來吧。”他想到一起出去郊遊的事,於是又問:“對了,一起出去玩的事怎麼說了?胖子他們有沒有說起過?我前幾天問,一個說要走親戚,一個說家裏要代飯,這也有事,那也有事,都湊不好,可是你初十就要走了,再不出去,就沒機會了。”
“哦,”邵章滕聽他提及此事,連忙說,“正好,我又剛問過他們,正好他們說他們明天都空的,就明天一起出去玩好了!胖子會開車來接的。地點麼,本來說去鳳凰山的,那裏新建了個樂園,可是胖子說那裏不好玩,所以商量了一下,又改成跨海大橋那邊的生態農莊了,就在你們寺西鎮過去些。我想想不錯,就說好明天下午一起去,晚飯再回來一起吃。怎麼樣,你應該沒意見吧?”
生態農莊秦翰毅也曾聽人提過,就在杭州灣大橋邊上,緊靠寺西鎮的海塘。也好,雖然他現在對家鄉一點都不向往,不過去那裏也總歸熟門熟路些,這會連忙答應說:“也行,我也沒去過,去看看也不錯。”又問:“那他們帶家屬嗎?”秦翰毅當然是問敬文和子隱帶不帶女友。
“不去了,”邵章滕搖頭,“先是茅茅說人不舒服,不想去,那櫻櫻也就跟著不樂意去啦,說就她一個女孩子,不方便。哎,她們女的事真多!”
“那也好,”秦翰毅忍不住說,“咱哥們幾個正好放開懷玩玩,帶幾個娘們在身邊,反而礙手礙腳的,連說個葷話都不行!”
這天晚上秦翰毅就又在邵家過夜,邵章滕和孟孟睡一張床,他還睡地板。
次日下午,孫敬文果然開了車來接他和邵章滕兩個,林子隱已經在車上。四個人坐到一起,少不得又要互相亂開玩笑一通。
天氣不是很好,有些陰晦,不過早春嘛,差不多就這樣了。
車子開出市區,行駛在寬闊的公路上,路上並沒有多少車輛,因此孫敬文放開膽子,車速開得很快。四人還把車窗降下,讓風“呼呼”地直灌進來,很顯出瀟灑的樣子。
漸近海塘,海風猛烈,似乎還可以聞出其中鹹丁丁的味道。
車子終於開到生態農莊門口,四人下車來,才發現來的人還真不少,光轎車就泊滿在入口兩旁。雖然天氣不好,可是遊人如織,都有說有笑,興致勃發,看來這裏真開發得不錯。
四人在門口買好票,走了進去,略一環視,大致看清楚了裏麵的構造。秦翰毅不得不佩服開發商的眼光,將這一片本是灘塗的荒地變廢為寶,日進鬥金,賺得盆缽皆滿。
他們慢慢朝裏走著,才漸漸體會到其中的妙處,忍不住嘖嘖稱讚。在建築上,以傳統的農居造型為主,再搭配具有江南風格的亭台樓閣,欄杆迂回,將質樸與雅致糅合得恰到好處。另外,現代科技與古老的生產方式結合,在各廳展示有全國各地的農產品,還有菌菇培養室,花卉展,即興的雜技表演,形式豐富多樣。有些地方,比如酒糟店,不光現場演示米酒的發酵過程,還出售米酒和酒糟,遊客經過,都會興衝衝地買些回去。孫敬文就看得興起,買了一大袋酒糟,說要帶回家漬雞肉吃。
四人繼續走著,在一條走廊上,兩邊都是農田,裏麵種的蔬菜,看著都讓人覺得新鮮,田埂間雜以牲畜籠圈,雞鴨鵝豬牛羊,都養得膘肥體壯,時不時發出幾聲鳴叫,可謂六畜興旺。邵章滕少不得又要開孫敬文玩笑:“胖子,你看那些豬白白胖胖,和你長得滿像的嘛!”孫敬文聽了就追著他打。
秦翰毅看每根欄杆上都刻著詩,還都是田園詩,什麼陶淵明的《歸田園居》,杜甫的《客至》,王維的《渭川田家》等等,不一而足,再聯係到旁邊農田景象,倒也貼切,心裏暗想,想不到這地方還設計得挺風雅!
他們再走一會,就遠遠看到一個大湖泊,湖上很多人在劃船。秦翰毅知道那其實不是湖泊,而是海洋的一個內角,一邊被人工圍住了而已,另一邊,卻還是通往茫茫大海的。
“邵章滕,你還記得嗎,東海邊的氣墊船碼頭?以前去上海都是在那裏坐船的。”秦翰毅見了這久違的海水,忽然想到這些。
“是啊,那很早了!”邵章滕聽他提醒,一時思緒也打開了,“我記得是在四灶浦,卻不是在這裏。小時侯我們家去上海,就是在那裏的碼頭坐氣墊船出發的。這一晃都快十年了,現在那裏怕早沒氣墊船啦!”
“那我們去坐船吧!”林子隱忍不住喊。
四人裏他年紀是最小的,這時候語氣更像個幼稚的小弟弟,其他三人都齊向他看,大笑說:“好!”也是,他們都走到這裏了,要是不去坐會船,豈不是不盡興?
他們快步走到岸邊,向管事的人付了錢,就上了一艘四人船,一邊各兩座,是那種用踏板踩而不是用槳劃的船。
四人都不是什麼會掌舵的,穿好船上放著的救生衣,奮力踩了幾腳踏板,船離了岸,就有些搖搖晃晃,方向不定。四人互相笑罵:“瞧你那廢物樣,連個船都不會劃!”其實都半斤八兩。
船漸漸到了中心,他們放目四望,水波蕩漾,周圍越發顯得開闊,不遠處還是一排建在水上的樓閣,據說是這裏開的海鮮飯店,形式獨特,很有創意。
這裏已經算是海邊,因此風越來越大,刮在身上自然有些寒冷。邵章滕大概昨晚沒睡好,今天穿得又不多,因此雖然裹了件救生衣,還是覺得發冷。秦翰毅看到他在那裏微微發顫,忙笑著把自己身上的救生衣脫下來遞給他,說:“菜鳥,冷就穿上吧。”邵章滕愣了一下,但還是接過來穿上,嘴上不說什麼。
海邊的天氣多變,市區已是陰天,這裏更不用說,這會寒風一起,居然飄起雨來。剛開始還是小雨點,不一會越下越大,還好船上有帳篷,不然四人早都淋成落湯雞了。四人商量著還是趕緊回岸邊去,不然等會雨太大,恐怕不安全,於是又奮力朝回行進。
孫敬文聽雨打在頂上,“啪啪”作響,就笑:“咱們幾個也夠運氣的,一上船,天公就如此作美!哈哈!”
這時候雨點斜打進來,打在邵章滕臉上,冰涼的感覺,他不由得叫:“廢話少說,趕緊回去呀!凍死了!”
林子隱則饒有興致地說:“也巧了,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這時候下了。”
秦翰毅聽了微微一笑,凝神看著外邊的雨,許久才說了一句:“江南聽雨嘛!”
“說到聽雨,”林子隱忍不住拍腿叫,“哎,你們還記不記得以前學過的那首詞,南宋蔣捷的《虞美人》,就是專門寫‘聽雨’的!”
他這一提醒,眾人都立時“嗬嗬”笑了起來,連連點頭說“是”。秦翰毅又說:“濤濤,可以啊,詩情畫意!”
林子隱已經在高聲背誦了:“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他還待繼續,孫敬文早跟上背:“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邵章滕笑:“那我們現在也在舟上,是不是也是壯年了?哈哈!”想了想壓軸道:“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背完,轉頭看秦翰毅,等他收尾。
秦翰毅苦笑一下,想,為什麼每次都是我最後?但還是慢悠悠地背出來:“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秦翰毅背完,聲音還回蕩在水麵上。其他三人都有些沉默,似乎被詞中那種人生無常的意境所感染,一時無法釋懷了。
一會雨下得更大,四人費勁地回到岸邊,抱頭飛奔,找地方避雨。好在岸邊就有休息室,他們連忙跑了進去。裏麵人還不少,多是像他們一樣來躲雨的。
休息室裏有成排的木製桌椅,秦翰毅他們就走過去坐下,旁邊有小吃店供應食品。孫敬文又見窗戶下擺著幾張台球桌,正有幾個中年人在打台球,不由得來了興趣,就拉了林子隱一起過去打。秦翰毅也笑著走過去看,又見窗戶開著,一眼就能看到剛才那片海,耳邊雨聲潺潺,一邊看球,一邊聽雨,實在是有情調!邵章滕本來就沒睡好,剛才大概又在船上受了些風寒,因此昏昏欲睡,隻趴在桌上打盹。
孫敬文和林子隱打了一局,贏了子隱,心裏很是得意,又向一旁的秦翰毅說:“才子,咱們也來一局,怎麼樣?”
秦翰毅笑笑,不說什麼,就接過林子隱手裏的球杆,和孫敬文對局。孫敬文已重又擺好了球,秦翰毅先開球。
秦翰毅已很久沒打,手有些生,不過打了三球,漸入狀態。他在台球方麵,水平還是不低的,孫敬文顯然低估他了,連連叫:“大意了,大意了!”也全力還擊。兩人爭先恐後,球打得越發精彩,一時引來不少圍觀的人,齊聲喝彩。
他們打的是那種最簡單的“單雙色”球,不多時都已各自打完,就剩爭奪最後一個黑球了。孫敬文先打,打長線,秦翰毅看他差不多整個人都要伏到球桌上了,才勉強夠到白球,不由暗暗發笑。果然,孫敬文力沒使勻,一杆推出,白球撞擊黑球,黑球直衝過去,在底袋口轉了幾圈,又回了出來,孫敬文氣得直罵娘。輪到秦翰毅打,黑球已滾到中袋附近,白球也不遠,他就揀這現成便宜,一俯身,瞄準目標,一杆進洞,贏了。應該說他數學學得不咋的,但估算球桌上的角度,還是很準的。
秦翰毅回過身去,得意洋洋地衝孫敬文笑:“嘿嘿,胖子,如何?”
孫敬文氣急敗壞,拉著他還要再打,秦翰毅忙說:“你歇會吧,我找邵章滕打,他還沒打過呢。”說著就過去叫邵章滕。
邵章滕正在那邊發困得迷迷糊糊,聽秦翰毅拉他打球,極不情願,但秦翰毅執意,他也拗不過,隻得晃晃悠悠地跟過去打了一局。不過可以想象,孫敬文全力以對,都輸給了秦翰毅,邵章滕球技本來就一般,這會更像在夢遊,自然馬上遭遇慘敗。秦翰毅一時成了寂寞高手,索然無味。
打完球,外邊雨也小多了,孫敬文一看時間已經近五點,連忙說:“可以回去了吧,今天也玩得盡興了!”
眾人連忙應著,一起走出休息室,回到入口處,上車回去。林子隱問去那裏吃飯,孫敬文連聲說:“去我家吧,難得今天大家都在!去我家,咱們自己做飯吃。”
其他三人都笑著同意,秦翰毅叫:“孫老板盛意拳拳,咱們恭敬不如從命!而且是去別墅吃飯,何樂而不為?”
孫敬文家確實住別墅,就在市區的郊外一片別墅區中,他們以前就去過。這時孫敬文發動車,加速,朝家飛趕。
車子開到孫家別墅的時候,已經過了傍晚五點,這一帶雨也下得很大。孫敬文去停好車,然後四人一起進了別墅。敬文父母正好今天都不在,他說是到親戚家做客去了,今晚會打麻將,不回來。眾人想也好,省得拘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