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寒假秦翰毅他們學校放得特別早,一月十六號考完最後一門課,就可以放假了。元旦假期回來到期末考結束,其實不過兩周時間。秦翰毅奇怪學校怎麼“大發慈悲”了,而像邵章滕學校要二十五號才放,周聽雙他們學校更遲,要到月底三十一號。
秦翰毅提前一周,在學校買好了十七號早上去上虞的火車票。他當然也可以坐汽車回去,但價錢要貴得多。現在的秦翰毅,似乎已經懂得,過日子就應該能省則省。他事先和母親說好,放假先去上虞小舅舅家住一段時間,然後再回寧波。雖說近來上課迷迷糊糊,但最後停課複習期間,秦翰毅天天跑自習教室,複習得還是很用功。好歹當年也是省一級重點中學出來的,要是期末考出現掛科,那未免也太對不起母校的培養了。
日子忽忽地晃到了十六號,下午三點半,秦翰毅考完日語精讀,交了上去。感覺做得還不錯,應該可以考80分以上,語法,閱讀,作文都不難,就是單詞部分不很理想,有五個單詞沒寫出來。秦翰毅站起來交了試卷,回到座位整理文具,目光一斜,就看見娘娘腔,色情狂,守財奴三人還在那裏趁著最後一刻瘋狂交對答案。狗改不了吃屎!秦翰毅超級鄙視地白了他們一眼,然後拿好東西,走出了考場。
這學期就這樣結束了。秦翰毅很是落寞地回到寢室,心想這學期自己都幹了些什麼,根本就是在混日子。
晚上早早睡了,翌日清晨,秦翰毅六點就起來了,大包小包地坐公交車到火車站。七點半的火車,還好今天人不是很多。今年十一期間秦翰毅曾去武漢找邵章滕玩過,那時的火車真叫一個擠,人滿為患。到了時間,秦翰毅上了車,把行李安置好,舒了口氣坐下。
這班車是慢車,逢站便停,中間還時不時要臨時停車,因此奇慢無比。從無錫出發,經昆山,蘇州,出江蘇,過鬆江,上海,進入浙江境內,到嘉興,再過海寧,杭州,紹興,接著才是上虞。
秦翰毅剛坐下,就給舅舅發了條短信,說上車了,大概下午幾點幾點到。舅舅回複說,知道了,我下午會去那邊接你的。可以這樣說,秦翰毅這麼多旁係親屬裏,小舅舅是和他最親的,他也和小舅一家走得最近,每年寒暑假他都會去上虞小住一段時日。小舅舅是外婆五個兒女裏最小的一個,年輕時在福建當過海軍,後來退伍了到上虞工作,結識了是上虞本地人的小舅媽,結婚安家生子。上虞是縣級市,屬紹興市管轄,秦翰毅的舅外公,也就是他外婆的兄弟,是紹興保險業界的頭麵人物,小舅舅因著這層關係,工作很不錯,進入了公安係統,原來當過巡特警大隊的副指導員,現在已經是公安局的督察了,又是市人大代表。小舅媽以前是當會計的,現在則也在市裏的保險公司上班。每次想到小舅媽,秦翰毅的心裏就暖暖的,那真是很賢良淑德的女子!對他也極好,視如己出。舅舅對外甥好是很常見的,但舅媽對外甥好就不一定了。因此秦翰毅也時常認為自己福氣還是不錯的,至少還有對自己這麼好的舅父舅母在。
火車開動了,秦翰毅把手機插進口袋裏,側頭看窗外的風景。他旁邊坐了一個雞皮鶴首的老嫗,正在那邊意興闌珊地大侃,吹噓自己會看相,會算命,把對麵的兩個小女生是唬得一愣一愣的,不住地點頭。秦翰毅一言不發,覺著有點煩,但人家老年人,他也不好說什麼,隻得假裝什麼都沒聽到。不過那老太太嗓門實在不小,秦翰毅耳朵又沒堵上,還是句句入耳。其它也沒什麼,後來聽她說當年克林頓“性醜聞”事件,“九一一”事件等等事先她都預測到的,秦翰毅就不免覺得牛皮吹大了,心中暗自冷笑,你要有這本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沒請你過去當研究員真是埋沒人才了。
好在那聒噪的老太到上海站就下了,秦翰毅耳根稍得清淨。他也閑著無聊,開始和對麵的兩個女生聊起來,都是一個大學的校友嘛。一問,她們原來是海寧人,秦翰毅頓時來了興致,跟她們聊金庸,聊徐誌摩,聊王國維。可惜現在的女生對這些陳年舊事實在知之甚少,秦翰毅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如果跟她們聊韓劇日劇,聊帥哥美女,她們或許無所不知。秦翰毅才說了一小會,就聽那兩位在那裏感慨:“哇,你知道海寧的事好多啊!怎麼比我們本地人還懂?”秦翰毅笑笑,不再說話了。
這車人絕大多數都是放學回家的學生,尤其是以紹興人為主。秦翰毅聽紹興人們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講著方言,實在覺得有趣。怪不得古代北方人管越人說話叫“雕啼雀舌”,細聽來還真有些像鳥叫。
秦翰毅是寧波人,但他們說的話差不多全能聽懂。因為從地域上講,秦翰毅所在的小鎮雖屬寧波市的管轄範圍,但其實離紹興更近,就與紹東的上虞毗鄰,因此,他們那邊的方言,更接近於上虞乃至紹興的方言,與寧波市中心的方言反而有差距。譬如,表達“沒有”的意思,紹興人說“尼紐”,秦翰毅家鄉也說“尼紐”,而寧波市中心的人說“門的”;說“打架”,紹興人和秦翰毅他們那邊喜歡叫“討相罵”,寧波市區人則習慣說“造孽”;當然也不盡然,吃飯時喝的湯,是寧波人都直接叫“湯”,而紹興人想象力比較豐富,管那叫“露水”,發音時還會用一個入音。寧波人善做生意賺錢,而紹興則出文化巨人,比如魯迅先生。
在省外讀書那麼久,每天在學校裏講普通話,突然聽到家鄉的方言,那麼親切,秦翰毅實在有種難以名狀的感觸,負籍遠遊,而鄉音無改啊!
等過了杭州,車上除了秦翰毅和幾個寧波的,就全是紹興人了。兩個海寧女生早就下了車,秦翰毅益發覺得無趣。這時候聽紹興人們在聊寒假裏打算幹嘛什麼的,就主動上去插話說:“你們快到了吧?已經出杭州了。”說話間不自覺地用了上虞口音。
紹興人都看看他,其中一人聽出他口音,笑著問:“恩,你是上虞的吧?”
秦翰毅激動得差點沒用日語說:“はい,そうですね!”(對,是這樣!)他每年在上虞呆那麼久,那兒的方言早就聽慣了,如今冒充上虞人成功,就說明他的上虞土話已經學得像模像樣了。他笑著繼續扯:“是的,我們家住在越區,離人民大橋很近。”其實是他小舅舅家住在越區。
一聽說也是紹興人,大家氣氛馬上更加融洽了,一個個自我介紹,有說自己是紹興縣的,有說自己是諸暨的,有說自己是柯橋的,不一而足。旁邊幾個寧波人一句話也插不上,秦翰毅見了暗暗得意自己真有表演天賦。
下午兩點,火車到了紹興站,一車的紹興人下去,車廂裏更顯得冷冷清清。秦翰毅給舅舅又發了條短信:阿舅,我到紹興了,估計半個鍾頭後到上虞站。
舅舅回複說:知道了,我這就開車去那裏等。
兩點半,火車駛入上虞站。秦翰毅拎好行李,下到月台來。他深呼吸一下,久違了的此地的空氣,心裏想,終於到了!
他緩步下樓梯,走出站台,隨著一大群人朝檢票處移動。檢完票,來到火車站外,一些黑車販子上來拉客,秦翰毅向他們搖了搖頭,接著往外走,抬頭看,就看到有人衝他招手,嘴裏在叫:“翰毅!”
是小舅!雖已半年不見,秦翰毅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他穿著一身警服,估計還在上班時間出來的吧。看到娘舅的那一刹那,秦翰毅不由自主地湧起一陣暖意,鼻子有點發酸。老話講“見舅如見娘”,外甥對於舅父,或許天生就有一種依賴感吧。何況,他長得像他母親,而舅舅的眉宇間,依稀也有他母親的幾分影子,認識的人沒有不說他們甥舅兩個長得像的。
“阿舅!”秦翰毅跑過去,聲音有些沙啞。
舅舅已經笑著上來幫他拿行李,說:“來了。把東西放車裏吧。”
秦翰毅把箱子遞給舅舅,自己挎著包,問:“你等了很久了吧?”
“還好,”小舅邊走邊說,“我還在值班,開局裏的車出來的。”局裏的車當然是指公家的車,但他是督察嘛,本身就有四處巡查監督下屬的責任,隻不過今天找個借口出來接外甥罷了。
秦翰毅知道這些,應了一聲,也不多問,就跟著小舅走。秦翰毅看看舅舅,皮膚反倒比他白多了,頭發也是卷卷的,和他一樣,忽然說:“阿舅,你好象胖了些,比暑假裏我見你時。”
小舅“嗬嗬”笑笑:“冬天嘛,吃得多,消耗少,自然胖了,年紀是也大了。”
甥舅倆說話間已走到那輛警車旁,上麵印著莊嚴的“督察”二字。小舅把行李放進後備箱,然後開門叫外甥上車。秦翰毅坐到了前排,看到外邊不少人正朝這輛警車看,眼神惴惴然,這讓他覺得很威風。
小舅發動了車,對秦翰毅說:“我等會還要去局裏,先送你到家,你舅媽晚點會回來燒飯的。我可能不回來吃了。”說完就專心開車。
“哦,”秦翰毅答應著,“南南呢,放假了沒?”南南是小舅的兒子,秦翰毅的表弟,全名王楓瑾,今年十三了吧,剛讀了半年初一,生得很俊秀,也是秦翰毅最喜歡的小弟弟。
小舅聽問到兒子,連忙說:“他們初中哪裏有你們大學放得這麼早?他要二月五號呢!他現在放學也挺遲的。”
秦翰毅笑笑,不再問什麼。車子開得很快,離了火車站,不一會就到了市區範圍。
上虞的母親河是迎絲江,市中心被其貫穿而分為江東和江西兩邊,連接兩岸的就是一座雄偉的拉索橋——人民大橋。秦翰毅小舅家就在江西邊的一個小區裏,離大橋和江堤都很近,下樓走幾分鍾就到了。江灘已建設成一個類似於公園的地方,是市民晚飯後散步休閑的好去處。尤其是夏日的夜晚,在大堤上邊走邊聊,吹著江邊的晚風,遙望娥江兩岸萬家燈火,大橋上車水馬龍,十分愜意。秦翰毅每次來了,都愛去那裏走走看看。
汽車上了人民大橋,秦翰毅斜眼看橋下的江水,暗沉沉的,沒什麼波浪。因為冬季的關係,水位已經很低,江灘邊好多地都已經裸露出來。死水微瀾——秦翰毅不由地想到這個詞——迎絲江淌了千餘年,如今也式微了,仿佛烈士暮年,雄心固然猶在,但眉眼間的老態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了的。
迎絲江之名迎絲江,正是因為東漢時上虞出了個中國最有名的孝女迎絲,為了找到不慎墮江而亡的父親的屍體,不顧自己性命毅然跳進江裏尋找,結果孝感動天,父女二人的屍體一起浮出水麵。正因為有這樣的傳說在,上虞人每每提及故鄉,都會很自豪,這裏不僅是堯舜故裏,還出過那樣的大孝女。紹興有“五女”,西施,迎絲,祝英台,唐婉,秋瑾,上虞就是占了這位迎絲,至今娥江邊還立著迎絲的塑像。
秦翰毅不是沒見過江河湖海的人,自己家鄉就在東海邊上,小時侯八月十五去觀過潮,在北侖港坐過大輪船;在無錫讀書,見過煙波浩淼的八百裏太湖;杭州久遊之地,西湖不用說了;去上海外灘,對麵就是“浪奔浪流”的黃浦江;“十一”長假到武漢玩,東湖,長江也都見識了;而在這裏,每年都來,每年都會看見這條古老的迎絲江。據說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也許這兒就通向茫茫大海吧。
小舅把秦翰毅帶到家,拿行李上去,在三樓,開門進去,小舅媽和楓瑾果然都還沒回來。還是那些熟悉的布置,秦翰毅有些感慨。他把行李放好,倒了杯水喝,就聽小舅說:“我走了,你呆著,他們快回來了吧。房間裏有電腦,你要玩就自己去好了。”說著又把開機密碼告訴他,然後就轉身走了。
秦翰毅也不多說什麼,甥舅間繁文縟節就免了吧。他目送舅舅下樓,就關上門,走到客廳的紅木長椅上坐下來。茶幾上擺滿了水果零食,還放著一張圍棋盤,上麵亂糟糟地布著個殘局。秦翰毅看到這些,就知道又是表弟搞的,心裏微微好笑,想:“這孩子生得那麼齊整,就是不會收拾東西!”楓瑾會下圍棋,小學時就得過市裏比賽的二等獎,還算滿有天賦的,可惜沒耐性,後來功課重了,就把圍棋荒疏了,棋力大退,舅媽總要罵他沒長性。秦翰毅是不通這個的,他小時侯學的是書法和繪畫,因此每次來小舅家,楓瑾總是故意要刁難表哥,拉他和自己下圍棋,“蹂躪”秦翰毅,然後得意洋洋地對母親炫耀說:“媽媽,你看翰毅哥哥多沒用,我讓他二十子他還下不過我!”說這話的時候,小孩子臉上紅撲撲,閃爍著聰慧的光芒。
秦翰毅對零食沒興趣,坐著給父母各發了一條短信報平安,說自己已經到小舅家了。秦母馬上回過來一條說,知道了,不要住太久,我有事會打電話過來的。秦父則還是什麼也沒回,或者說,秦翰毅也已經不指望他會回了。
發完短信,他拿起椅子上的遙控器,打開正對麵的電視機。在大學裏平時很少看電視,可惜這會兒回來還是沒什麼好的節目,各頻道都充斥著粗製濫造的古裝片和情感劇,以及那些看多了會降低智商的廣告。秦翰毅看了一會,失望地關了電視,走進舅父母的臥室,電腦在那裏邊。
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窗明幾淨。秦翰毅就電腦桌邊的軟椅上坐下,開機,輸入密碼,掛上很久沒掛的QQ,然後就開始玩他常玩的那款網遊。他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這樣無顧忌地玩了,雖說外語係的學生課都比較空,但他也不敢一直玩,那樣很有種“玩物喪誌”的負罪感,如今放了假,才稍覺輕鬆些。都說在大學裏,男生的電腦是遊戲機,女生的電腦是影碟機,很有道理。秦翰毅還算是有節製力的,有電腦的時候,也隻在周末才玩玩遊戲。他們寢室在三樓的最角落裏,秦翰毅每次出去,穿過整條走廊,隨意側頭朝那些開著門的寢室裏看,往往是這樣一副情形:成堆的垃圾,撲鼻的腳臭味,一群人各自坐在自己的電腦前,手機械地點著鼠標,神情木然地盯著屏幕,日以繼夜地玩著遊戲。
其實秦翰毅這會也沒多少心情好好玩,隻不過消磨時間罷了。小舅他們一家三口都不在,秦翰毅確實也夠無趣的。
就這樣玩到五點半,秦翰毅忽然聽到外麵有開門聲,應該是舅媽或者表弟回來了。他剛要起身出去看,那人已飛速地脫鞋跑進門,嘴裏大喊:“媽媽,翰毅哥哥來了嗎?”嗬嗬,是表弟楓瑾沒錯了。
秦翰毅故意也喊:“你媽還沒回來呢!南南,你還記得我啊?”
楓瑾聽到父母臥室裏突然冒出個聲音來,起先嚇了一跳,但很快辨認出是表兄的聲音,連忙放下書包跑進房來,看秦翰毅在幹啥。
當楓瑾出現在秦翰毅的麵前時,秦翰毅不經意地一瞥,差點愣住,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好了。這就是時間的魔力啊,半年前離開時還感覺隻是個幼稚孩童,如今久別重逢,居然也長成英俊少年了!長盤臉,潔白嬌嫩的皮膚,隱約都能看到臉上的毛細血管,和他一樣的卷發覆在寬而平的額前,嘴唇鮮豔豐潤,鼻梁上架著副寬邊的金絲眼鏡,烏黑的睫毛都快掃到鏡片上了。
十三歲了,現在的小孩都營養好,發育早,原也在情理之中。不過秦翰毅這麼久沒見他,當然吃驚。他們兩表兄弟長得太像了,看著楓瑾,秦翰毅就會不由自主聯想到自己七歲的時候,穿一身白衣,赤腳,坐在姑奶奶家大廳走廊的檀木小象上,皺著眉頭,被表叔用相機紀錄了下來。雖說板著臉,可是效果奇好,照片上的秦翰毅居然眉目如畫,這也大概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一張照片了。秦翰毅小時候也和楓瑾一樣很白淨,隻是他的皮膚不經曬,後來上了初中就曬黑很多。
“你什麼時候到的,哥哥?”楓瑾問,那一聲“哥哥”叫得很輕。
還是很害羞的小孩啊,這點倒沒變,秦翰毅看著他,暗自好笑。剛才沒注意,現在仔細一聽,才發現聲音都變了,粗重沙啞,看他頸部喉結微微突起,就知道到了變聲期。男孩子到了這個時候,聲音都會變得像小公鴨叫。
“剛到不久啊,你爸接我來的。”秦翰毅笑著站起來。不得了,這一站起來,就立刻感覺到了對方的身高。才初一的小孩,居然已經不比他矮了,一米七八絕對有了,筆直地站在那裏,翰毅弱弱的樣子。秦翰毅拿手在他頭頂比劃了一下,吃驚地叫:“南南,你長得也太快了吧,都快趕上哥哥了!你要這個長法,等到二十歲,那還不得一米九啊!”
楓瑾“哦”的一聲,慢慢點了點頭,有些笨笨的感覺,估計課業負擔重,人變遲鈍了。不過他很快注意到秦翰毅在玩的遊戲,連忙問:“你知道電腦的密碼?”
“恩,”秦翰毅點頭說,“你爸告訴我的啊。”
“多少?告訴我吧!”楓瑾迫不及待地問。
秦翰毅不是頭一回來,料到他會這麼問,也知道小舅為什麼要設密碼。這會聽他問及,“嘿嘿”一笑,對他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你還是乖乖地先回去把作業做完吧,再來玩會或許還有可能。不然你爸你媽那裏我不好交代。”
楓瑾知道表哥“老奸巨滑”慣了,既然已被他一口回絕,再撒嬌懇求也是無濟於事,隻得朝秦翰毅瞪一眼,嘴裏嘟囔聲“小氣”,就怏怏地回自己房間去了。
秦翰毅在後麵偷笑不止,又跟他走過去,進了他的房間。果然還是那麼亂糟糟,書桌上亂攤著各種文具,書櫃的書倒是擺得很整齊,不過秦翰毅知道那些書他沒幾本是認真讀完的。秦翰毅靠著他的小床坐下,拿了個抱枕,輕輕拍了拍,又問已經坐下的楓瑾:“南南,你們現在初一,作業多不多?”
“還好,”楓瑾背對著他,把書包裏的書都拿出來,“你還不接著去玩,來這裏幹嘛?”言下不甚恭敬。
到底還是孩子,人長大了,其實還是稚氣未脫,秦翰毅“哈哈”一笑,拿枕頭摔他,嘴裏笑罵:“小屁孩,還和我賭氣?我可是為你好,你電腦是玩太多了,要不然眼睛也不會近這麼快,才初一,度數就比我深了!”
楓瑾回過頭來,一把奪過枕頭,也向他摔,笑著還口說:“要你管!”
秦翰毅有意逗他,又拿了個枕頭拍他。兩人就在房裏嘻嘻哈哈地互相追打。秦翰毅雖比楓瑾大這麼多,其實也童心未泯。他們兩表兄弟也的確很久沒這樣玩耍了。
玩了好一會,秦翰毅居然也累得不停喘氣,連連“討饒”。楓瑾呼吸急促,麵色泛紅,意猶未盡地看著他,笑道:“哈,看你還敢欺負我!”
秦翰毅順勢拍了他後腦勺一下,說:“好了好了,我投降還不行嗎?你做作業吧,我出去了,不打撈小爺了。有什麼不懂的問題等會記得過來問我。”說完,又掐了下楓瑾粉嫩嫩的臉,就走了出去。
回到電腦前繼續玩遊戲,更覺沒趣。秦翰毅再玩一會,索性就退出遊戲,打開音樂,一邊聽一邊瀏覽新聞。
時間到了晚上六點,秦翰毅感覺肚子餓了,看看外邊天色已差不多暗透,心中納悶怎麼小舅媽還不回來。正想的時候,門又開了,小舅媽回來了。
秦翰毅連忙出去,走到門口邊,隻見客廳的吊燈已經亮了,舅媽站在門口,衣服穿得很厚,圍著圍巾,嘴唇凍得發紫,滿臉風霜之色,手裏拎著一大袋菜。“舅媽,你回來了。”秦翰毅趕緊上去幫她拿菜。
“恩,翰毅,你幾點到的?”舅媽把袋子遞給他,邊脫外套邊問,“這麼遲了,早餓了吧?”
秦翰毅笑笑,又問:“嗬嗬,還好。舅媽,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加班嗎?”
舅媽聽外甥問起,忍不住有點像訴苦似的連連抱怨說:“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舅媽的工作,每個月的客戶要跑多少,保險費都要我收!光今天就跑了三個鎮,回來能不遲嗎?今天江邊的風可大了,我騎電瓶車回來,一路上腿被風吹得是連連發抖,冷啊!不行,明天去收錢我得戴套護膝,不然凍死也說不定!賺點鈔票真是苦啊!如果跑不完這個月的任務,工資還沒的發。”
秦翰毅知道小舅媽辛苦,又是個勤儉持家的女人,心裏很是欽佩。這會連忙說:“那你晚上用熱水泡泡腳,應該會好些。”
小舅媽看著他,點頭笑了笑,又指著茶幾上的零食說:“你要餓了,先吃點這些東西吧。我馬上做飯去!南南回來了吧?”
“早回來了,在自己房裏做作業呢,”秦翰毅連忙回答,又說:“舅媽,我剛才見南南,真嚇了一跳,他長得好快,身高都要超過我了!”
小舅媽“嗬嗬”笑著說:“翰毅,你要知道他現在吃勁有多好!飯前一大個蘋果,再什麼餅幹啊香腸啊,零零碎碎一大堆,晚飯照樣還能吃兩碗!這樣子的吃,長得能不快嗎?”
秦翰毅也知道肯定是這種情況,笑笑,就把菜拎進廚房去。小舅媽也走了進來,說:“你去玩吧。這裏我會弄的。”說完就開始淘米。
“阿舅還回來吃晚飯不?他接我的時候說今天不一定回來吃。”秦翰毅並不走開。
“他呀,剛才跟我說了,不來了!”小舅媽聽問到自己丈夫,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你阿舅現在是大忙人,一天到晚有飯局,領導!有幾回是在家裏吃的?”見秦翰毅還沒走,就說:“你要不嫌麻煩,就幫我擇菜吧。”
秦翰毅當即答應,把菜從袋子裏取出來,分清楚,拿了個塑料淘蘿過來,開始擇菜。
“翰毅,”小舅媽淘著米,忽然壓低聲音問他,“你爸媽的事你現在怎麼想的?”
不管怎麼樣,這個話題是秦翰毅絕對無法避免的。他知道終要麵對,聽舅媽問起,想了一會,歎口氣說:“我也不知道啊,我爸那裏,我該說的都說了,可是他不聽。他現在真的著魔了!我媽也太沒用,要不然哪會出這種事?”又問:“舅媽,你和阿舅怎麼看?你們覺得應該怎麼辦?”
小舅媽想到什麼,沉吟片刻,輕輕地說:“你媽呢,平常想事情也確實太簡單!前幾天你舅舅回老家去看你外公,你外公說起這件事,說要幫你媽出頭。你舅舅看他這麼大年紀了,自己還照顧不來,操那閑心幹嘛,不過說了句‘這事你別管了,我還不想管呢’,隻是抱怨一下而已,又沒說真的不管你媽了!結果好,你外公後來把話一字不差地傳給了你媽,你媽馬上打電話過來,又哭又叫的,什麼欠我們的錢會還我們的,讓我們不用再管她了。弄得我和你舅舅都好不尷尬!你說你媽是不是太傻了,我們作兄弟作弟媳婦的,什麼時候真不管她了?”
秦翰毅不料又出來這麼一段小插曲,心中頗覺無奈,想了想,連忙說:“舅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那個人就是這個脾氣,一點心計也沒有的,有什麼說什麼,說話不經大腦?你也可憐她現在都這樣子了,除了我,娘家也就你們幫得上忙了!你們可別跟她計較這些!”
小舅媽見外甥說得誠懇,心裏受用,笑了笑,還是說:“我也沒別的意思,不過說說罷了。總歸是自己姊妹,你舅舅不幫她誰幫她?這次你爸是錯得離譜了,錢還沒賺進,倒先偷起老婆來了!”
是啊,還說什麼四十不惑?我看是年紀越大越經受不住誘惑!秦翰毅暗自這樣想,又忍不住對小舅媽說:“舅媽,不是我多嘴,你看我爸出了這種事,你要讓阿舅引以為戒,亂來不得。你看他現在一天到晚和那些老板啊老總啊出去喝酒吃飯,那些人,有幾個是幹淨的?你可得看緊點,別讓出什麼亂子!”
“可不是?”小舅媽一聽這話,連連點頭說,“我常跟你阿舅說,飯局推不掉,是要去的,隻不過呢,一定要有節製,酒能少喝點就少喝點,又不是沒喝過好酒!都四十多的人了,還當自己後生哥呢,要喝醉了怎麼了得?他這個人,平時是沒膽子的,可要醉糊塗了,還指不定出什麼事呢!那幫請客的都是老狐狸了,要真有求於他,隻要隨便耍些手段,就能拖他下水!他那傻子哪裏明白?”
“是啊,現在的人都太容易變壞了!”秦翰毅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咬牙切齒。
晚飯很豐盛,雖然小舅沒來,隻有他們三個人,小舅媽還是燒了七八碗菜。都是秦翰毅喜歡吃的,芹菜炒肉絲,烤鴨,白斬雞,還有不少海鮮。小舅媽不時給外甥夾菜,秦翰毅總是笑笑,許久沒這樣溫馨地吃飯了。他們這裏靠海,吃飯無海鮮不歡,秦翰毅在外地讀書,一年到頭就沒見過海鮮,如今吃到這些久違的美食,真是差點要咬斷自己的舌頭了。
楓瑾在那邊是“風卷殘雲”,一會工夫已經幹掉兩塊大排和一個鴨腿,看得秦翰毅眼都直了。“南南,不要光吃肉,多吃點蔬菜,不然會營養失調!”秦翰毅忍不住對他說,盡管他知道表弟從小不喜歡吃蔬菜。
楓瑾鼓著腮幫,油光光的嘴巴一張一合,活象一條鯽魚正在呼吸,含糊地點頭應著。
“翰毅,我在客廳裏的地板上已經鋪好了褥子,你阿舅有時候晚上回來遲,就睡那的。你如果不想睡那裏,就睡南南的床,讓南南過去睡。”小舅媽吃完飯,抬頭對秦翰毅說。
“哦,沒事,”秦翰毅連忙說,“那就挺好,睡地板舒服!南南還是睡自己那裏吧。”說著看看楓瑾,對他笑笑。以前楓瑾還小的時候,秦翰毅來了,兩表兄弟會擠一張床,但現在這小孩長這麼大了,那張小床恐怕承受不了。反正秦翰毅也習慣睡地板,就當是睡“榻榻米”了,萬一以後留學日本,可以先適應起來。
秦翰毅吃完飯,又去看了會電視。楓瑾拿了自己剛做好的作業來給他看,讓他幫著檢查,秦翰毅不好推托,強打耐心看了一遍,挑出了幾個小錯誤,跟表弟一說,就把他打發了。
還是去玩會電腦吧。日子實在是沒勁透了!說實話,秦翰毅這回一放假就來小舅家,主要是兩個原因:一是因為家裏那些煩心的事,他實在不想一回去就麵對。二是邵章滕他們都還沒回來,他要是先回去,找人玩都沒有,不是更了無生趣?他在等,等他們都回來了,他也馬上會回家去。
秦翰毅起身,剛要去玩電腦,一條短信發了過來:才子,你們什麼時候放假?
會叫秦翰毅“才子”的,就肯定隻有他的那些高中老同學了。秦翰毅在大學裏是心灰意懶,渾渾噩噩,一點顯山露水的興趣也沒有,因此,那邊沒人知道他能寫一筆錦繡文章。而高中時代的秦翰毅,當過學校文學社的副社長,那時侯才真是才華橫溢,文采飛揚。
秦翰毅看了看“發件人”,是祝泰哲,搖了搖頭,一時又不知所措了。他猶豫了好一會,最終還是刪了這條短信,把手機放進口袋裏,決定什麼都不回。
祝泰哲也真夠遲鈍的,秦翰毅都已經回去了,他才發短信過來問。當然,也不能怪他,秦翰毅事先並沒有告訴他幾號回去,他們也確實好久沒聯係了。祝泰哲高考考得不理想,去了北京的一所大學讀二本,今年暑假放學回來還和秦翰毅,邵章滕他們在杭州碰頭,玩了幾天才一起回家。
想到祝泰哲,秦翰毅就會忍俊不禁,黑黑的皮膚,大大的嘴巴,特別喜歡傻笑,一副永遠無憂無慮的樣子。他也和秦翰毅同班同寢室三年,交情非淺。秦翰毅開他玩笑,給取了個昵稱叫他“嫂娘”,學包青天,因為祝泰哲有時候說話做事是有點磨蹭,北方話叫“事兒媽”。不過他跟秦翰毅確實關係不錯,更確切地說,他很崇拜秦翰毅,老是莫名其妙的誇秦翰毅。才華當然是一方麵,有時也會涉及到外貌。還記得有一回秦翰毅在學校的浴室洗完澡,穿著拖鞋,端著臉盆,從裏邊濕漉漉地出來,回寢室的路上剛巧碰到祝泰哲,手裏拎著不少東西。他叫了聲“嫂娘”,祝泰哲回頭看是他,突然迅速跑過來,滿臉堆笑,神神秘秘地對他說:“才子,我剛從外麵超市買東西回來。在那裏的音像櫃台上,我看到一張裴勇俊的海報。”“是嗎?”秦翰毅覺得小題大做,“那有什麼好稀奇的?他很紅啊現在。”“可是那張海報上的裴裴長得超像你啊!”祝泰哲大叫。秦翰毅“啊”的一聲,愣住了。祝泰哲當然不是在諷刺他,不過秦翰毅還是覺得不知所雲。少年心性,有人誇總是感覺好的,秦翰毅雖然表麵上謙虛了幾句,其實心裏還是美得很。當然,這句誇獎明顯水分很大,秦翰毅要真長得像裴勇俊,那他在學校還能這麼安靜生活?祝泰哲的眼光就是這樣獨特。
秦翰毅知道祝泰哲問他歸程是怎麼回事,大概是想和他在寒假裏聚聚吧,可惜現在的秦翰毅,蓬首垢麵,鬱鬱寡歡,哪還有什麼心思再見這些老同學?事情他們也遲早會知道的,或許秦翰毅更多的是覺得會沒麵子吧。這年頭麵子又值幾個錢?偏偏秦翰毅在乎得要命!
秦翰毅悶悶地走到電腦旁,一直玩到很晚。楓瑾做完作業,看了會電視,就早早地去睡了。等秦翰毅站起身來準備去睡覺的時候,小舅還沒有回來,看來今晚是不會回來了的。
秦翰毅到衛生間洗漱好出來,剛要到客廳去睡,正好碰到小舅媽從廚房出來,手裏端著個碗,還冒著熱氣。“舅媽,什麼東西啊?”他好奇,忍不住問。
小舅媽答:“參湯。我最近身子虛,買了點紅棗和人參沫子一起煮,晚上喝,聽說很補的。你要喝嗎?廚房還有。”
秦翰毅心想,我就免了吧,現在自己什麼都不缺,就是火氣大,要再喝點這補品,非流鼻血不可。他連忙說:“不了,我很好,不用補。舅媽,電腦我已經關了,那我先去睡了。”
“好的,”小舅媽點頭說,又想到什麼,“對了,冰箱裏有袋裝的奶黃包什麼的,我們明早都走了,來不及給你燒早飯,你就拿自己喜歡的出來,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秦翰毅笑著點頭,隻說“知道了”,就進去睡覺了。地板上果然已經鋪了很大一張褥子,再加上厚厚的被子和毛毯,雖比不得床,但也應該很舒服吧。秦翰毅無所謂,從外麵的書櫃裏挑了本書下來,是梁羽生的《七劍下天山》,都是小舅年輕時買的盜版小說,書皮已經泛黃。他脫了衣服鑽進被窩,擰開旁邊的一盞落地台燈,就著燈光翻起來看書。小說畢竟是小說,和現在拍成的電視劇的視覺效果沒法比。秦翰毅隻看了幾頁,覺得文字有些平淡,就沒了興趣,把書撂在了一邊,關燈睡下。
次日醒來,已睡到十點多,日上三竿。秦翰毅起來洗臉刷牙,發現小舅媽和楓瑾果然都早已出去了,照常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秦翰毅倒不禁羨慕起他們緊湊的生活來,至少充實有節奏,不像自己吃了睡睡了吃,跟豬沒什麼兩樣。他知道小舅媽回來做午飯晚,所以早飯還是要吃的,就從冰箱裏拿了點吃的,到廚房裏用微波爐熱一下,胡亂吃了。吃完就去玩電腦,等舅媽來燒午飯。
楓瑾午飯都在自己學校吃,隻有晚飯才回來,小舅也很少回來,所以午飯基本上都是秦翰毅和舅媽兩個人吃。其實如果秦翰毅不來,小舅媽圖方便,經常是在公司隨便吃點的,但外甥在,她又不好讓他去吃快餐,就還是每天趕回來燒飯給秦翰毅吃。每天的菜色居然還不一樣,也真難為舅媽了。
而秦翰毅呢,每天的生活就真變得那麼機械,早上睡懶覺睡到很遲,起來隨便吃點,然後玩電腦,中午等午飯,下午接著玩電腦,吃完晚飯,再看會電視,或者輔導楓瑾,要麼就還是玩電腦,一直玩到睡覺,直到第二天重來。周而複始,以前常常感歎“虛度光陰”的他,如今還不是照樣在虛度?
聊QQ時,秦翰毅偶爾會關注一下邵章滕他們的歸程。邵章滕說他二十五號結束考試,火車票買的是二十六號傍晚的,二十七號早上到杭州,想見見老同學,打算過一夜,二十八號再回家。孫敬文和林子隱也都在周聽雙所在的大學讀書。當年他們高中十班,秦翰毅,邵章滕同孫,林二人最契,玩什麼也總到一塊去,開玩笑自稱是“四人幫”。雖然秦翰毅早回去了,但邵章滕既然到了杭州,還是想去看看他們兩個,等寒假聚首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秦翰毅聽他這樣安排,也不好說什麼。他本來想邵章滕一回來他就回去,但現在邵章滕回家要推遲,就意味著他也要遲點回去,大感鬱悶。好在就是延長一兩天而已,睡一覺就過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秦翰毅陸續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都沒什麼好消息,一會是說鎮上的房子要賣掉還債了,買主都找到了,一會是母親哭哭啼啼地說,秦父要賣了房也不肯給她多少錢什麼的。秦翰毅真有些麻木了,連難過的感覺都不太有,他每次安慰好母親都會說一句“一切等我回來再說”,可是心裏也真不想回去了。他回去又頂什麼用?父親早就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了。
家裏的債務,秦翰毅是老早知道的。撇去寧波姑奶奶家的那些不算,以秦父每月那點收入,要維持家裏這麼大的開銷,明顯入不敷出,要過日子還不得四處去借?偏偏秦父又是個死要麵子的人,每回老婆兒子問他,他都敷衍一下,因此秦翰毅至今還不清楚家裏確切的債務有多少,隻是隱隱約約猜想,必然已經債台高築了。
背債的日子有什麼意思?因此說到賣房子,秦翰毅還是基本讚同的,好歹老屋還在,雖然他不太願意去住。賣了房子,先把債還光,多少還能剩點,再做分配,反正父母現在都在市裏上班,不太回鎮上,可以在市裏租房子,上班也方便點。可惜父親發生這種事,他和母親隻怕是不會再在一起了。賣了房子,分了錢,等於要各奔東西。秦翰毅倒沒有再挽留他們的意思,強扭的瓜不甜,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留的呢?他想到毛主席的名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小舅小舅媽回來的時候,秦翰毅會拿這些事跟他們商量,請他們拿主意。小舅隻是說:“下月兩號,你阿清哥哥要結婚了,我們都要去吃喜酒,你就和我們一起回去。你媽的事,我們到時侯見了麵再談。”阿清是秦翰毅的表哥,是他大舅舅的小兒子。大舅舅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已經結婚生子了。
秦翰毅看小舅的意思是讓他住到二月二號再跟他們一起走,不由嚇了一跳。他本來還打算早點回去,沒想到越來越推遲了。不過這是小舅的意思,他不好違抗。多住幾天就多住幾天吧,想小舅一家都對自己這麼好!小舅媽關心他更是無微不至,知道外甥喜歡喝酸牛奶,就加訂了半個月的酸牛奶,每天一袋純牛奶是楓瑾喝,一袋酸牛奶是秦翰毅喝。
到了二十六號下午,邵章滕收拾好行李,從學校出來坐車趕到武昌火車站,坐上了武漢去杭州的一班快車。夜晚的火車廂內很是無聊,昏暗的燈光,睡意朦朧的乘客,以及外麵漆黑的夜色。邵章滕靜靜地坐在座位上,一直側頭看著窗外,根本看不清什麼,隻聽到車輪壓軌的轟鳴聲,伴隨著他的歸途。
第二天早上,火車進了杭州東站。進浙江境時,邵章滕已發短信給孫敬文他們,隻不過那時還是淩晨,這會他又發了一條,說自己已到杭州了。
孫敬文馬上回短信來說:“知道了,我正在趕過來的路上。”他們學校在杭州西郊,正好離東站最遠,還要倒車,但他是很守信用的人,既然早就答應來接邵章滕的,這天清晨還是很早起來就出發了。
邵章滕出了月台,看一下時間,已經九點多。他的行李,衣服倒沒多少,關鍵是還有台很笨重的電腦主機箱。這次回來,他嫌家裏的電腦太卡了,就把學校新買的那台電腦的主機箱卸了下來,運回來使,反正舊的顯示器還可以用。
走出車站,人來人往,邵章滕把東西暫時放到一邊的台階上,自己站著休息完,也等孫敬文來。天氣不錯,陽光明媚,邵章滕一夜沒睡好,這時很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到底是家鄉氣候宜人啊,武漢是“四大火爐”之一,夏天熱得要死,冬天則又很陰冷!邵章滕暗暗這樣想。
又過了半個鍾頭,他正有點不耐煩的時候,突然聽身後有人大聲叫:“邵章滕!”邵章滕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孫敬文到了,喜得連忙轉過身去,就看見矮矮胖胖的孫敬文已經跑了過來。
兩人激動得差點沒抱在一起。又是近半年沒見了,鐵哥們倆自然都很激動,又說又笑,頗有些忘形了。
“幾時到的?等了很久了吧?”孫敬文邊說邊幫他拿手邊的行李,“來,東西我幫你拿。”
邵章滕“哈哈”一笑:“胖子,別挑輕的拎,來,給我抱主機箱!”說完就往旁邊的主機箱一指。他們都習慣叫孫敬文“胖子”。
“行,沒問題,自家兄弟,我任勞任怨!”孫敬文確實爽快人,馬上就笑著過去扛主機箱,“走吧,濤濤該在學校等了吧。”
邵章滕答應著,拿了行李,和他一起朝下走,去公交站台坐車。
“濤濤怎麼不親自來?”邵章滕又問,“真不夠意思!”
孫敬文聽邵章滕問起,忍不住笑道:“他呀,昨天剛從金華回來,說累得很,就不來接你了,等會在學校請你吃飯,算是賠罪!哈哈!”
一聽是剛從金華回來,邵章滕馬上就明白意思了,也又大笑起來,說:“看來他和茅茅感情還是那麼好哈!”茅茅是指孫敬文的女朋友,在金華讀師範大學,也是他們高中的同班同學,姓茅,大家叫著順口,管她叫“茅茅”。大學裏找女朋友,已經很少見是高中同學,又同班出來的,還分隔兩地讀書,要維係不容易。不過沒辦法,子隱和茅茅感情基礎深,高中裏就開始了。孫敬文也是這種情形,他的女友在上海讀書,名字是雙名“櫻櫻”。實在有趣,敬文要和子隱是親兄弟,茅茅和櫻櫻也真可以當妯娌了。
“那你呢,跑上海也很勤吧?哈哈!”邵章滕既然說到子隱和茅茅,少不得也要揶揄敬文一番。
“那是當然,”孫敬文麵露得意之色,“這半年沒少跑上海,老婆得看緊點呀!”又很有感觸地說:“說實話,在學校,要幾天不見櫻櫻,還真怪想她的!”
邵章滕聽他感慨,臉上笑笑,心裏卻很不是滋味。這半年他也在大學裏交了個女朋友,西安人,是他主動的。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陝西姑娘向來不錯。兩人交往了一段時間,結果那個女生突然提出要和他分手,說沒感覺,趁還沒有怎麼深的交往,就斷了吧。這對他打擊滿大,他是真的挺喜歡她,追求不到也就算了,想不到卻是交往了不久就分手,實在是鬱悶!分手那天晚上,邵章滕借酒澆愁,結果喝得酩酊大醉,又是亂哭又是亂叫,還好他的室友在,把他抬回了宿舍。
感情這個東西有時候真的很難講!憑邵章滕的條件,原也不賴了,人聰明,說話風趣幽默,相貌又好,可居然還被人甩。這件事讓邵章滕難過了很久,何況那個女生是他大學裏的同班同學,每天上課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也實在是尷尬。好在事情已過去一段時間,他的創傷也平複了許多,隻不過每每想到,心內還是不免隱隱作痛。
公交車來了。邵章滕和孫敬文各自拿行李上車。路真的挺遠,開了近一個小時,到黃龍體育館那邊轉車,再坐到將近末站,才到孫敬文他們學校。此時時間已十一點多,行程差不多有兩個小時。邵章滕不得不感歎杭州實在是大,當然,武漢也很大。
兩人下了車,費力地走到校門口。孫敬文放下東西,先給林子隱打了個電話,說他和邵章滕已經到了,快來接他們。那邊林子隱連忙答應著,說這就來。
孫敬文於是和邵章滕繼續朝裏走。這是邵章滕第二次來這所大學,第一次也就是上半年的暑假前夕,他和秦翰毅,祝泰哲都來了,正趕上孫敬文他們軍訓,沒課,就住了好幾天才走,空了就一起去市裏玩。
“我們先去宿舍,把東西放好。濤濤該在路上走過來了吧。”孫敬文邊走邊說。
邵章滕應著,跟著他朝裏走。不多時迎麵就走過來一個很熟悉的身影。邵章滕看得清楚,遠遠地歡叫:“濤濤!我來也!”
林子隱也已經看到了他,又聽他叫,不由“嗬嗬”一笑,連忙跑上前來,也叫:“來了!”
又是久別重逢的好兄弟,邵章滕是陣陣興奮。三人湊到一起,互相打量,又是笑又是罵的,樂個不止。林子隱也幫邵章滕拎了些行李。三人一起向宿舍走去。
“可惜秦翰毅不在,四缺一啊!”孫敬文忽然說了這麼句很煞風景的話,似乎預備打麻將。
邵章滕和林子隱登時都有些掃興的感覺。林子隱看了看邵章滕,馬上又轉換話題說:“邵章滕,你把行李放胖子寢室吧。午飯我請,哈哈!”
孫敬文立刻笑罵:“呀,為什麼不是你寢室?非要我的!”
林子隱笑:“呀,不都一樣嗎?我住五樓,你住二樓,費得著爬那麼高嗎?看你手裏的家夥也夠沉的!”
邵章滕連忙出來打圓場,學唐僧:“哎呀哎呀,好了,大家不要吵了,生氣會犯嗔戒的!”說完已經笑個不停。
三人相顧大笑,就這樣一直到孫敬文寢室,放好東西。邵章滕本來還想先休息一下的,但一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肚子也實在餓得慌,大叫:“走,馬上吃飯去!老子要餓死了!”於是三人又下樓朝食堂趕。
下樓來,經過女生宿舍,正好迎麵又碰到周聽雙和單從蕾一起走過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都是老同學老朋友了,今天恰巧遇到了,邵章滕開心得不行,連忙上去同他們打招呼。
周聽雙和單從蕾驀然看到邵章滕出現,很感意外,但也馬上笑起來,拉住他問這問那。周聽雙倒在其次,單從蕾高中時和邵章滕位置坐得很近,兩個人關係很不錯。記得高一時班裏排話劇,劇本是秦翰毅寫的,那時侯電影《英雄》正熱映,秦翰毅有感而發,寫的是《荊軻刺秦王》。秦翰毅自編自導,還客串“燕太子丹”這一反麵角色,孫敬文演侍醫“夏無且”,邵章滕演男主角“荊軻”,單從蕾則演落荒而逃的宮女,把手裏端的果盤都給摔了,超級好笑。
這五個人聚到一起,都快成開“仁清中學同窗會”了。
孫敬文撞見周聽雙和單從蕾,大有狗仔隊跑到了頭條消息的架勢,擠眉弄眼地笑著問:“呀,這麼巧,你們兩個怎麼在一起?”
周聽雙被他問得有點尷尬,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倒是單從蕾落落大方,白了孫敬文一眼說:“敬文,你說啥呢?我們好朋友,一起走走也不行呀?”
孫敬文聽她這樣解釋,連忙說:“行,行!”隻是含笑看他們。
林子隱問他們:“你們吃過飯了嗎?”
“早吃過了啊,”這回周聽雙先開口了,“你們還沒吃嗎”
“恩,”邵章滕點頭,“我們剛到的啊,這不正要去吃麼,今天濤濤請客!嗬嗬。”接著又說:“那我們先去吃飯了。過會再來找你們玩。”
周聽雙,單從蕾忙都點頭說:“好啊!”
於是邵章滕,孫敬文,林子隱三人別了他們兩個,又走進前麵的食堂。
邵章滕和孫敬文坐下來,林子隱去買了很多菜過來,三人圍成一桌,邊說笑邊吃。邵章滕是早餓了,這會當然是狼吞虎咽。三人吃了會,又提到了秦翰毅。林子隱和孫敬文顯然已經知道秦翰毅的事,三人說著說著,免不了又要歎息幾聲。
吃過了飯,邵章滕忽然說要去浙大看看,還有些老同學要見。孫敬文和林子隱也不說什麼,隻說:“你知道去的路線吧,那我們不陪你去了。我們月底期末考,也就這幾天的工夫,都要趕緊複習了!你自己過去吧,見到老同學代我們問聲好。你要是晚上回來了就跟我們說一聲。”
邵章滕點頭答應。孫,林二人就送他到門口坐車去浙大。邵章滕要去的是浙大最大的一個校區——紫金港校區,他浙大的同學全部在那裏。紫金港校區在杭州市區的北部,離這裏還是有些距離,也要倒車才能到。
邵章滕上了車,到了倒車的站台,摸摸索索地換了輛車上,好不容易才到了目的地。他事先已經通知過那裏的同學自己要來,因此下車的時候就看見他們已經在那裏等。邵章滕趕忙上去和他們打招呼,眾人都笑著上來問候。
考進浙大的這批同學都是他們班以前成績最好的學生,邵章滕和他們關係都挺好,其中有一個男生還是高中同寢室三年的室友,又瘦又弱,大夥都喜歡管他叫“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