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們的相遇(2 / 3)

不過,我想,你是不知道這一切的,至少是不關心的,因為,你的世界裏,隻有籃球。

但是,那天,歩美又一次臥病在家的那天,第一節課間你居然一反常態,沒有被鈴聲叫醒,一直睡著而沒有出去打籃球。我望著你的背影,不免有些吃驚;同樣吃驚的是跑過來的都倉,不過,盡管吃驚,她並沒有放棄修理我的計劃。然而,正當她擰著我的耳朵,指揮著她的手下把我書包裏的東西統統倒出來的時候,你卻突然醒了。

“好吵。”你坐起身來,冷冷地看著她們和被她們揪住的我。

“你知道我是誰嗎?敢這麼跟我說話?”都倉受不了你冰冷的口氣,大聲叫著。

“管你是誰,隻要是防礙我睡覺的人,統統不可饒恕。”你的語調多了幾分殺氣。

然後,趴下去,接著睡。

當你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分明感到,都倉的手,抖了一下。

不知道是被你眼裏話裏肅殺的寒氣震懾,還是畢竟對聲名顯赫的米林財團有所顧忌,都倉竟然鬆開了手,隻大罵了幾句便回到了座位。其餘的課間,即使你不在位子上,她也一直沒有過來找麻煩。

幸好你睡過了。我暗自慶幸。

然而都倉卻恨上了你,因為“米林脇川喜歡秋葉綾香,他在保護她。”

真是一派胡言,我聽到這種謠言,不禁覺得好笑,什麼保護?明明是那家夥睡過頭了嘛。

我不知道的是,女人是這樣一種動物,往往對自己的事情麻木而遲鈍,對別人的事情卻看得真切分明。就好像,我十分清楚,都倉朝美喜歡高一級的東根學長,隻從她每一次見到他都從驕傲的孔雀變成溫順的綿羊就知道了。

所以,當我在走廊上,無意聽到她和幾個女生這樣的談話時,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米林脇川算什麼嘛,哪裏能跟東根哥哥相比。東根哥哥最帥了!”

打擊別人抬高自己。我冷笑著搖搖頭。

“米林脇川打籃球不過是耍酷而已,他那兩下子還比不上東根哥哥的十分之一呢。”

“你胡說!”

天!這是我的聲音嗎?我有點不敢相信地抓抓頭。

是的,是我的聲音,在這兩年都倉朝美欺負我最狠的時候,我也都咬著牙保持沉默,然而聽她用那麼輕佻的語氣不公平地侮辱你,我根本控製不了自己的憤怒。

她回過頭,見是我,冷笑了——好像兩年前那個夜晚,我最不堪的夜晚。

“你說什麼?”

但是我還是不能停止我要說的話:

“你胡說!籃球是米林君的……的……夢想。”我抓抓頭,才想起了這個新學不久的、比較合適的詞彙,“他喜歡打籃球,不是為了耍酷!也許他打得不好,不過,我相信他總有一天能……能進全國大賽的!”——那時候的我真白癡,以為能進入全國大賽,便是籃球運動的最高境界了。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鼓足勇氣瞪著都倉,骨子裏的倔強不屈為了你再度燃燒。

是我的語氣起作用了吧。當看到都倉眼神裏挑釁的光逐漸暗淡而臉上竟呈現幾分驚恐神色的時候,我想。

然而,當我順著她的視線回過頭去,卻發現你不知什麼時候走來,已經站在我身後了。

——在那些一起走過的歲月裏,我們好像彼此的鏡子,映照著,見證著,對方的成長。

我們似乎很熟悉,卻又是那麼陌生。

也許,我們之間存在著的,並不是愛情。

隻是一種習慣、一種默契、一種陪伴……

隻是,這時間的長度,足以讓我產生錯覺,也足以讓我一生難忘。

那家夥走路怎麼像貓一樣,都沒有聲音的?我胡思亂想著。

你雙手插在口袋裏,冷冷地俯視我們:

“一群白癡。”“讓開。”“不要擋路。”

然後,穿過我們,自顧自地走了。

什麼嘛,真是個自以為是的家夥,虧我剛才還為他辯護。我嘟了嘟嘴。

對了,我剛才說的話,他不會都聽見了吧?!啊,丟死人了。

就這樣,一天一天,我的小學生活慢慢過去了……

刻苦學習幾乎占據了我生活的全部,在二年級以後所有的大小考試裏,我都是全年級第一;同時,我已經自學完了國中的全部課程,鼻梁上架起一幅大大的眼鏡。

我依然梳著齊耳的短發,製服也依然肥大不合身。雖然我長高了一些,但仍然是班裏最瘦小的,也仍然坐在最後一排。(我猜我的近視與此也不無關係。)

每天放學,我仍然留下來溫書,你也仍然留下來練球。我們從來不說一句話,但似乎暗暗較勁兒看誰耗得晚;每天清晨,在我總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到學校的時候,那熟悉的、籃球拍擊的聲音便粉碎了我的想象。

你的個子長高得很明顯,人更清瘦了,臉上的輪廓也越發清晰俊朗,好像大理石雕刻出的一樣,越來越漂亮了。你的籃球水平更是進步神速,刻苦磨練激發了你與生俱來的籃球天才和靈氣。當然,你也越來越多受到女生的關注和青睞。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第一次有女生向你告白——是在籃球場邊,我剛巧路過——那個四年級的學妹遞給你一瓶礦泉水,你打開,咕咚咕咚地喝著。學妹的臉漲得通紅,緊張兮兮地說:“米林君,我……我喜歡你。”你卻似乎沒有聽到一樣,繼續喝著水。喝了半瓶以後,用手抹了抹嘴,淡淡地說:“知道了。”然後轉過身,徑直走了,留下那可憐的小學妹和驚得目瞪口呆的我。

從那時起,我就暗暗發誓,今後無論多麼喜歡一個人,也不要向他告白——那種被拒的滋味,自尊心強如我,倔強如我,怎麼能受得了?

那時的我,其實已經喜歡你了,隻不過倔強地不肯承認罷了,不對別人承認,也不對自己承認。事實上,我對你的感覺很複雜:有時候渴望多了解你、多接近你;有時候生氣你是個自以為是的家夥;有時候害怕你的冷若冰霜;有時候又欣賞你對籃球的執著與堅持……

不過,這一切,都是我心底的秘密,我甚至,沒有對歩美說起。

我和歩美在五年同學的時間裏已經成了形影不離、除了上述秘密以外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和她相處越久,我越覺出她的善良,越感到她是如此細膩,也就越發從心底喜歡她。

歩美的成績也一直很好,還彈得一手好鋼琴,寫得一手好字,並且隨著年齡的增長,更加美麗動人,追求她的男生也不計其數。

可是,我知道,歩美是喜歡你的。她純真的臉上根本隱藏不住任何情感。每天,她總是積極地幫你寫作業,考試前幫你補習,談到你的是時候她眼裏閃爍著幸福快樂的光,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是的,這一切太明顯了;而你,我想,也是喜歡她的吧。是的,應該是這樣的。你實在沒有理由不喜歡這麼一個完美的女孩,而且,我注意到,她是唯一一個你與之說話並且不罵白癡的女生,而對我,你卻總是那麼冷冷的,好像刻意保持著某種距離似的。

所以,小學快畢業的時候,我已經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實:都倉喜歡東根學長,東根學長喜歡歩美,歩美喜歡你。而你呢?也喜歡歩美吧?我猜測著,卻不確定。隻是想到沒有人喜歡都倉,突然有種快樂的感覺。

其實,自從那次你“保護”我以後,都倉就漸漸玩膩了捉弄我、折磨我的遊戲,我們之間也就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基本上彼此太平;隻是她那任性妄為的小姐脾氣還是讓我十分看不慣。

而山本老師,因為我成績好又不再是都倉的宿敵,對我倒是偏愛有加,除了座位問題以外,其他方麵還蠻照顧我的。

這五年以來,爸爸終於出版了一本關於漢文學研究的書和一部描寫日本貴族子弟生活的現實題材小說(當然,素材基本上都是我提供的啦~),稿費的大部分都還了債,我們的家境也稍稍寬裕了些;媽媽則除了繼續在那家雜誌社工作以外,周末去集市上擺了個小攤子,廉價出賣她的畫——對我而言,那些卻都是無價的藝術品。

小學畢業以前,已經上國中的安壽姐回學校看過我們一次,說起她的學校富丘國中有全縣一流的圖書館和籃球館的時候,我和你的眼睛同時亮了一下。

於是,兩個月以後,我和亜矢子歩美分別以全校第一、第二名的成績考進了富丘這所全縣重點國中;當你也以剛剛過線的分數拿到富丘的錄取通知書時,一臉平靜,沒有表情,我卻發現自己的心跳得那麼快,似乎比你還要喜悅。

令我同樣高興的,是都倉朝美選擇了另一所國中——東根學長所上的熊琦國中。

——終於不用再看見她了。

——國中的時候,你不再用小轎車接送,而是騎著單車上學;

從此,我便習慣了用單車定位你的存在。

那輛淺灰交織深藍的雙色單車,對我而言,在車群裏總是那麼引人注目;

無論它停在籃球館門口、學校單車位,或是其他什麼地方,我都能一眼認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它,心裏就會覺得很踏實。

終於,終於,在幾個小時的苦心研究以後,我和中村敲定了請客的名單——沒有你名字的名單。我隻覺得渾身酸痛,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我想睡一會兒。”我打著嗬欠對中村說。

“可是你還沒吃午飯啊,這樣怎麼行,身體受不了。”他很認真地。

“嗬嗬,沒關係的,你不知道我上國中的第一個月都是不吃午飯的嗎?”

“……”

我沒有騙他,上國中的第一個月,我是不吃午飯的。那是因為在開學前一星期我才發現,這個有著一流圖書館和籃球館的高級中學並不是安壽姐誇張的,因為它的學費比一般中學要整整貴出一倍。唉——我實在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啊。

但爸爸媽媽對於我的選擇無疑是大力支持的。他們一直以為五年前的決定是對的,一直以為改變了我的是那所貴族小學,而不知道是那個晚上;因此,對這所貴族國中,他們表示,絕對不可以放棄,無論如何也要上。於是,我又聽到了那個久違的“債”字。

為了減輕我心裏的罪惡感,我在第一天上課回來以後興高采烈地告訴他們:不用自帶便當了,也不用再給我夥食費,學校餐廳中午供應免費午飯呢。

這是我第一次對他們說謊,其實我還是說了一半實話的,學校餐廳的確供應午飯,隻不過價格貴得驚人而已。

他們並沒有覺察出什麼不對,畢竟,這麼貴的學費包含一頓午餐也合情合理。

於是,我便開始了一日兩餐的國中生活。

國中生活有許多“第一次”是令我記憶猶新的。

比如,第一次坐進富丘氣派的圖書館。

富丘圖書館是一座獨立的二層小樓,藏書量恐怕比小學的十倍還要多。對於瘦小的我,那些高高的、一排一排的鐵書架就好像一片森林,或者,更像一座迷宮。當我手捧心愛的書,坐在柔軟舒適的沙發上如饑似渴地狂讀的時候,真有置身天堂的感覺。

再比如,第一次坐第一排。

我沒有想到,歩美、自己和你居然還會被分到同一班,正當我以為我們三個人還會像小學一樣時,開學第一天,生活老師看著樣子完全還是一個小學生的我,皺了皺眉:

“你,坐到那邊去。”

他指著第一排的空座位。

我有些吃驚,但還是乖乖走過去,坐下了。畢竟,在小學的時候,我不止一次地希望某天山本老師能發回善心,調我離開那個看黑板和聽講都吃力的位子。

可是,為什麼?當我的夙願在國中第一天就實現時,我心裏卻並沒有想象的開心呢?

至於你,還沒等老師分配,就自顧自地走到靠門最後一排的角落位子坐下了——那個和小學裏一樣的位子,最方便睡覺的位子。

而歩美,這一次,不是坐你前麵,而是坐在了你的旁邊。

還有,第一次幫你寫作業。

國中一年雖然隻比小學高一年,功課卻一下子難了不少。當然,這對於已經開始自修高中課程的我和完全不知道功課為何物的你而言,絲毫沒有什麼影響。

但這似乎影響了歩美。

開學一周以後,她拿著你的本子找到我:“綾香,可不可以幫米林君做作業?”

“……”我一頭霧水。

“我寫自己的,已經到很晚,而且我不能保證全對……”她低下頭,輕輕說。

多麼善良的女孩!不僅幫你完成了六年的作業,還一心考慮幫你完成作業的質量!

望著她祈求的眼神,我答應了。盡管小學時,我從沒幫你做過作業,即使因為歩美生病,你的本子交了白頁,我也從沒想過幫你;反正,我知道,你也不在乎。

我告訴自己,這個答應是為了我的好朋友歩美,絕對不是為了你,不知道為什麼,我害怕承認自己為了你做以往不會做的事,害怕自己無時不刻在關注你,害怕接受你總是能輕易影響我情緒的事實。那個被你拒絕的小學妹經常浮現在我眼前,我的自尊心總會被自己心裏對你的感覺所刺痛。

所以,答應歸答應,我並沒有像歩美那樣,每天放學自覺地就把你的本子拿走了。

可是,不知歩美怎麼跟你說的,那天放學,你居然主動走過來,在路過我座位的時候,輕輕地,把本子放在了我的桌麵上。

嗬嗬,也許,你也知道我不是那麼好惹的;而如果換了別人,連句“拜托”或“謝謝”都沒有,我也是鐵定不幹的,但是我知道,對你而言,沒有把本子摔在我身上,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也許,我們對彼此的了解,都超過了自己的想象。

——在那些米林命瘋狂地喊著“米林脇川,加油;米林脇川,我愛你!”的時候,我一直都保持沉默;

在你參加比賽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喊過一句:“米林,加油!”

雖然,我的眼睛,從來沒離開過你。

我的“加油”,隻留在你最需要它的時候,輕輕地,說給你。

很快,國中生活的第一個月,就在我對那麼多個“第一次”的適應中過去了。

月末的第一次月考,我牢牢地占據了全級第一的位置。於是,順理成章地,我成了各科老師心中最有前途的重點培養對象,而自然也被同學們冠以“書呆子”、“怪女孩”、“大木頭”的稱謂。

當然,不管我的學業多麼優秀,無論別人怎麼叫我,在你那裏,我永遠隻能聽到那一句:

“白癡!”

“怪物”。

——終於,在又一次聽到你說“白癡”以後,我忍不住針鋒相對。

那時還是課間,教室裏喧嘩異常;然而聽到我大聲地叫喊以後,周圍一下子變得安靜了。

所有的人都轉頭看我,歩美的臉霎時變得雪白。

我倔強地昂著頭,直視你的背影,心裏卻暗暗發毛。大概從沒有人這麼叫過你吧,我想,不知道你會是什麼反應。

你頓了一下,回過頭,奇怪地看著我,似乎我是什麼天外來客似的,然後,又恢複了往日的冰冷與桀驁。

丟下重複的一句“白癡”,你頭也不回,直直地走出教室了。

留下了一屋子目瞪口呆的同學和一個長長鬆了一口氣的我。

就這樣,以後,在你每次叫我“白癡”的時候,我都會以“怪物”回敬。似乎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你沒有任何特殊的反應,好像“怪物”二字和“米林”沒有什麼不同;而我,在每次喊你“怪物”的同時,心裏卻仍不免念著“米林”——也許,從這時候就已經注定了是這樣:無論我表麵上多麼無動於衷,倔強地與你的冷若冰霜抗爭;內心裏,卻一直放不下,放不下,那種用心底最溫柔的聲音呼喚你名字的衝動。

同樣是在月末,我第一次看了你參加的籃球比賽。

比起小學裏幾場沒有水平、混亂不堪的籃球比賽,富丘每月一次的籃球部例賽可要正規多了。事實上,富丘國中作為縣裏的一流國中、籃球項目的傳統校,對這項運動非常重視;一年裏,富丘籃球隊要參加大大小小各項比賽:每個月末的月例賽是本校球員自己分為兩隊對抗的比賽;每季末的季例賽是和校區附近的國中隊伍進行的友誼賽;而每年一度的年例賽,則是挑選全縣的國中強隊與之抗衡。也正是因為這些比賽的磨練,富丘籃球的水平在全縣國中裏麵也是數一數二的。

所以,當第一堂體育課上,體育老師隻看了你的幾個籃球動作就把你推薦給籃球教練,而後者同樣隻看了你幾個動作就拍板決定讓你擔任校隊主力的時候,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包括歩美,都大吃一驚。

但我,在小學五年裏陪伴你走過每個練習籃球清晨傍晚的我,知道你可以的,你有實力,有才華,更有堅定的信念,和不屈的精神。

所以,當所有人都用質疑的眼光,冷冷地看著你的時候,我裝作不經意地走過你身邊,學著你的樣子,輕輕地丟下了一句:

“怪物,加油!你能行!”

雖然你臉上沒有任何反應,但我知道,你聽見了,因為我看見你攥緊了拳……

歩美卻是以另一種方式支持你——她找到那時已是富丘籃球隊經理的安壽姐,請她幫忙讓自己加入啦啦隊。以歩美的美麗,這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

“綾香,你要不要來?”安壽姐熱情地招呼我。

“……算了。”我笑笑。我並不是很懂籃球,也沒正經看過一場籃球比賽,更重要的是,平凡而被定義為書呆子的我,如果和啦啦隊的那些美女一起出現,穿著小短裙高喊:“富丘,加油!”——那不是太奇怪了嗎?

所以,我本來是不打算進入籃球的圈子的,甚至,連你的比賽都不會去看。

但是——

我食言了。

在開學第一個月月末的某天,放學以前,你如往常一樣走過來,放下本子的同時,拋下了三個字:“有比賽。”然後,和往常一樣,頭也不回,自顧自地向門外走去。

我至今不知道,你說那三個字是什麼意思;或者說,自卑的我,一直不敢相信那是一種邀約。

但是,原本打算收拾書包去圖書館的我,最終走進的,卻是那時已經人聲鼎沸的籃球館。

——也許是從小泡圖書館的緣故,我一直偏愛安靜,靜靜地看書,靜靜地思考,靜靜地寫下想念你的文字;

我是屬於寧靜的,正如你屬於籃球場上的喧鬧。

但我想,我之所以被你吸引,正因為,你是那片喧鬧中,唯一的寧靜。

我推開籃球館重重的門。

這裏喧囂嘈雜的程度遠遠超過我的想象,觀眾席上座無虛席,甚至場地以內,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都把中心圍得水泄不通。瘦小的我費勁全力穿越著道道人牆,在這個過程中,我聽到了許多有關你的議論:

“聽說那個米林脇川今天要上場啊!”

“你是說那個教練口中百年一遇的籃球天才嗎?”

“哼,什麼天才,吉田學長和井上學長都憋著勁要修理他呢。”

終於擠到了前麵,安壽姐第一個看到我,興高采烈地跑過來:“綾香今天怎麼來了?真是太好了,我們的攝影師今天正好病了沒來,你負責拍照吧。”說完塞給我一個大大的黑色相機。

“什麼……我……”我呆呆地。

“是啊,所有的人裏麵我最信得過你了,高材生!”

雖然我不知道“高材生”和“攝影好”有什麼聯係,但我知道安壽姐性格豪爽、說話坦率,從來不會撒謊,也從沒以“書呆子”取笑過我,她說的“高材生”是真誠的,她的佩服也是真心的。這個有點男人婆性格的女生,向來對優秀好強的女生——無論什麼方麵——都很親近,而由於我倔強硬骨頭的脾氣更對她胃口,她喜歡我甚至超過了喜歡歩美。

和安壽姐聊天的時候我才知道,富丘每學年的第一場月例賽其實是新籃球部成員的選拔賽。在開學的第一個月中,體育老師和籃球教練會在新入學的一年級生中物色、挑選二十名有資質的學生做備選隊員,在一個月裏麵和高年級生一起訓練、比賽;一個月以後,這二十名隊員將組成四支新生隊,分別與高年級二十名現役隊員組成的四支球隊比賽,每天一場,共賽四天,通過比賽選拔出十名優秀球員正式入隊。所以這個特殊的月例賽也往往被高年級學長用來殺一殺新生的銳氣,顯示一下學長的權威。由於你破格直接入隊,又一下子當上了主力,實際上等於連升兩級,於是更成了學長們打擊的對象,吉田和井上兩位就分別是籃球部中二、三年級的級長,校隊中的絕對主力;而教練也好像有意要探探你的實力似的,不但讓你在最後一天上場,還安排那兩位猛將一起與你同組。

我這才知道,你背負著什麼樣的壓力,不禁有些擔憂起來。

而旁邊,換好了啦啦隊服的歩美,雙手緊緊捂著嘴,一幅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隊員入場。”隨著擴音器裏傳來的聲音,場內的兩扇門被拉開了,十個隊員分別從兩旁魚貫而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穿正式隊服的樣子,綠色上衣上,一個大大白色的數字“17”,很醒目。

場內一片喧聲,我聽到了許多女生的尖叫和安壽姐笑嗬嗬的聲音:“那小子弄得還滿帥的嘛。”

在這片聲浪裏,我卻分明聽到了你的呼吸,和我的心跳;然而當你看過來的一瞬間,這兩種聲音似乎,都有一秒鍾的停頓。

你看過來瞬間的眼神,不同於以往的冰冷,不同於平日的漠然,也沒有了你一貫的不屑,而似乎,似乎有一種溫柔的期待,定定地落在我身上。

但是,那一瞬,那一瞬太短暫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你馬上就聚精會神地投入到場上的狀況中去了;那一瞬太短暫了,以至於我根本不相信那是真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或者,你看的根本不是我,而是身邊的歩美,對,一定是這樣,我這麼對自己解釋著,似乎這樣才心安理得一些。

我的自尊心太強了,強到我寧願漠視你的眼神,也不願有任何一個可能自作多情——那是我最恨也最不能原諒自己的事。

請原諒,那一天的比賽,我並沒有太多太深刻的記憶。也許因為是我第一次看比賽,對基本規則都不夠熟悉;也許因為我很少置身如此人多聲響的場合,一時間腦子昏昏沉沉;也許因為我需要不斷地拍照、拍照、拍照……我隻知道,你奔跑的速度,如離弦的箭;你的帶球過人遊刃有餘,像魚一樣靈動自如;搶斷淩厲,傳球精準,投球百發百中,灌籃更是大力而神勇。你在開場的第一分鍾就進了兩個球,令吉田和井上不敢小覷;十分鍾以後,你儼然成了全場的焦點,幾乎控製了比賽的整個局麵;即使下半場吉田和井上一起對你貼身防守,你仍然能找到很多機會得分……

最終,一年級生在你的帶領下,以60:54的比分戰勝了高年級隊(其中你一人獨得47分),一反前三天都是高年級取勝的慣例,即使今天的球隊同時擁有吉田、井上這兩個高年級的靈魂人物。

比賽結束了,教練、球員、觀眾、大群瘋狂的女生……一下子衝上去將你團團圍住,頃刻之間,你已成了富丘的明星。

而我,在把相機交給安壽姐後,推開體育館的門,一個人悄悄地走了。

——大大小小,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

而我,把那個關於你的秘密,埋藏得很深很深。

原以為,沒有人會知道,但我錯了。

隨著時間流逝,知道的人也越來越多。

終於,你也知道了。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竟然是我自己。

好不容易送走了依然堅持要我吃午飯的中村,我躺倒在床上,卻發現自己根本睡不著,唉——有時候真羨慕那個家夥的睡功呢。

睡不著,索性起身;午後的陽光,溫暖宜人。

鈴……鈴……電話鈴聲在這安靜空蕩的房子裏格外清脆。

“喂?”

“綾香嗎?你這個時候怎麼在家?”

我倒!知道我不在家,你還往這裏打?二十年沒變,安壽姐大拉拉的個性怕是一輩子要跟著她了。

“今天我休息呀!安壽姐吧?怎麼樣,最近還好嗎?”

我和安壽姐、歩美這些年一直保持著聯絡。安壽姐現在擔任大阪籃球俱樂部的高級經理,真的成了一名成功的女強人,自然,她百依百順的丈夫也陪著她舉家遷到大阪。搬過去的五年裏,她又榮升為兩個孩子的媽媽,一切幸福美滿。隻是,相隔得遠了,見麵就不那麼方便了,不過電話和郵件依然通得頻繁。

“我呀,還好啊,就是小家夥太鬧了……你還操心我?你自己的事怎麼樣了?”

“一切照常啊,我剛剛定了請客的名單,過幾天你就可以收到請柬了哦!”

“那是當然,你不會不請我的啦,哈哈,不過……”她似乎頓了一下,“你請米林了嗎?”

“……”

“綾香,你真的想好了嗎?結婚,可是人一輩子的大事。”向來嘻嘻哈哈的安壽姐,口氣一下子嚴肅起來,“綾香,你真的,真的忘了他嗎?”

是啊,我真的,真的忘了他嗎?安壽姐雖然心直口快,大而化之,有時候,心思卻非常敏感縝密。這麼多年來,她總是能窺破我的心事,一語道破我潛意識一直刻意逃避、不願麵對的各種問題。

而她,也是第一個看穿我對你感情秘密的人。

國中第一場月例賽後的第二天,安壽姐捧著一堆照片,笑吟吟地來找我。

“綾香,你照得真不錯!我沒有看錯人。”

“……還好。”

“對了,綾香,你喜歡米林吧?”

“……什麼?!”

我嚇了一跳,看著安壽姐不懷好意的笑臉,突然想起了那個當年被拒的可憐小學妹,慌忙辯解著:“怎麼會呢?安壽姐你弄錯了,我怎麼會喜歡那個怪物?”

“哦,是嗎?可是,你拍的所有照片裏都有他耶!”

哦!我的天!看著那些照片,我不禁暗暗罵自己。真是個白癡!即使昨天比賽眼睛一直跟著你,相機也不應該一直跟著你啊。

“不是,我隻是……覺得……他打球很好而已……”我結結巴巴地編織著蹩腳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