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北辰大陸,墟界最遼闊的一片土地。

越過皚皚冰雪覆蓋的玉山之巔,神秘的幽澤像往常一樣陰暗而不見天日。閃電竭盡全力在撕碎天空裏濃重的烏雲,巨雷低低滾過,像是壓在頭頂,暴風雨的來臨隻是短短一刹那之間的事。

天愈發的黑了,沉得象塊巨大無比的鐵塊一樣,讓人感覺抬頭都很艱難無比,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陣陣的隆隆聲,耀眼電光不斷照亮嚇人的天空,威脅著還不肯對它俯首的一切。而這樣的虛張聲勢並無法讓幽澤為之恐懼,被霧氣籠罩的水麵像是死一般平靜,冷冷映照出周圍張牙舞爪的樹影,隻當是視若無睹一般,好象在彰顯著,隻有它才是這裏獨一無二的統治者。

傾盆大雨從天空狂暴地落下。

或者這已經不能說是雨,而是滿滿的水嘶嘶亂叫著衝擊在霧氣上,狂暴無比充滿了戾氣,從四麵八方覆蓋過來,好象在發出什麼警告似的。白茫茫的大雨已經在周圍的樹林上和附近灘塗上傾注,而且迅速地朝外被彈開。

這一瞬是突然降臨的……

鬱悶似乎增加了一倍,氣勢仿佛在突然增加了許多。頭腦開始昏沉,有窒息的感覺,這種無可逃避的緊張,感受到的與時俱增的壓抑也確實變得難忍難捱了。如果再延長短短的一刹那,如果不是在它迅疾達到頂點的話,恐怕幽澤這邊還是不為所動。

突然間火光一閃,整個幽澤森林似乎都燃燒起來,頭頂上的蒼穹似乎裂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巨大的火球從天而降,透過把霧氣隔開的濃密雨簾,無邊蔓延的蔥綠樹頂已經不可思議地改變了姿勢。緊跟著一聲振聾發聵的轟隆巨響,水麵開始沸騰了起來,嗤嗤聲不絕於耳,隻見一片白氣肆意橫流,張牙舞爪地仿佛想要把幽澤也吞下去。水麵煙霧彌漫,仿佛浸透了的濃雲降到水麵一樣。它的裏麵,好象矗立著搖晃不息的火焰。幽澤裏的水仿佛是燃著似的,水麵泛紅,仿佛溶化了的糖象大水一樣汩汩地向著四麵八方流淌著,甚至整個幽澤的湖麵全部都在燃燒著火焰。

忽然間,火焰仿佛給壓低了,往最開始的源點躥過來,好象卷起了浪潮一樣,火焰仿佛有了生命,也有了知覺,仿佛有一個無形的力量將它們重新聚攏了起來。這景象很奇妙,一個圓形的、淡紅色的光在顫動著,仿佛被什麼阻住而停滯在中間的樣子,火焰隨著集中而熾烈起來,有時向湖麵投射出急速的反光,火舌舐一舐湖麵一下子就消失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團火焰裏現出了一個人影,隨著霧氣的消散,身形也漸漸清晰了起來。看起來這是個年紀在十五、六歲的少年,素服寬袍長袖,有著白皙的皮膚,可是麵貌上毫無確定的觀念和專注的神情。看起來他的思緒仍然像是神遊天外般散亂,下意識一直緊緊抿著薄薄的嘴唇,似乎有些不安,但很快就完全消失了,滿臉平靜而漠然。這種態度從他的臉上移到全身的姿勢上,甚至於轉到衣袍的褶皺裏。也許是他的情緒感染了環境,雷雨漸漸平靜了下來。

少年的麵色不算粉嫩,卻又非黝黑,也非真正蒼白,而是有些分辨不清的透明氣質,或者是因為他的表現和年齡極不相稱,這才顯得這樣。他的動作,哪怕是在這孤寂神秘之地,仍不失其溫柔純潔和他持有的優雅慵懶。

看著漫天的烏雲,愁緒從他心頭湧到了臉上,他的眼仿佛模糊起來,疑惑、悲哀和思考就開始交織。他表麵看來有些文弱、清秀,眼睛很明亮,在寧靜的時候,眼中射出火一般的光輝,又好象熟思和探尋的樣子,但是在一轉瞬間,他又流露出困惑的表情。在思考時,他的頭垂得很低,正麵隻看得見一點兒額頭,而在他鬱悶的時候,更顯出一些骨子裏的善良性情。情緒的變化無窮,也許他看起來有點突出,有點不同凡響,卻又使人忍不住去注視。他的身體纖弱,看起來不是強壯有力的人,但並不病態,隻是恰當顯出了一些溫文爾雅。

天空裏烏雲火燒火燎地退卻出老遠,露出了久違的一片夜色。深藍色的天幕裏,圓月顏色紅得像血,隱藏在枝葉當中,這些枝葉仿佛遮擋住了天空一角,半遮半掩似的。一片濃重的血色,朝河麵撒下光芒,變成萬千波光水色。這道紅光照到了少年的全身,讓他遍體生輝,流光飛舞,一直深入到湖底,點點滴滴,撒下不可勝計的熒火流星。

“嗯……?”皺著眉頭看向四周,仿佛剛剛回過神來的少年,仔細打量著腳下這片巨大湖麵,沉靜彷如固態般托著他,卻有些固執地不肯將他融入湖底。輕輕邁步踏過水麵,點出層層漣漪,直到踏在了岸邊泥沼上麵,他的衣襟上仍沒有沾染一星半點的水汽潮濕,仿佛是什麼東西將他本身和周圍的一切汙穢隔開,不忍讓他沾染絲毫。

“這是哪裏?”看起來有些困惑的模樣,少年手指輕點額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良久,他終於決定了下來,很瀟灑地向著東方走過去,踏著無邊月色,帶著堅毅的神情步入密林裏……

這裏是玉山腳下的一個小鄉村,由崎嶇不平的道路穿到村口野地裏,雖然到處是荒蕪,但獨獨有些生氣,在這廣大的土地上如畫野趣裏,現顯著美妙的風姿。地壟邊上,樹木交錯的枝梢,繁盛地伸展開來,好象顫動的葉子織成不整的穹門和碧綠的屏障,停在晴朗蔚藍的天空下。

明朗陽光下的一條狹窄的小路,一些倒壞了的圍欄,一個快要坍塌掉的亭子,一株爛空的樹幹緊靠在背後,露著灰色的灌木,縱橫交錯地糾結著,在荒蕪中還有一株幼小的青藤,把它那碧綠稚嫩葉子伸得遠遠的,一枝指向的田野盡頭。幾株長得更高的白楊樹,抖動著的樹頂上架著很大的鴉巢。白楊之中,寧靜的村落被明媚的陽光籠罩著,一片薄薄霧氣煙雨。

總而言之,一切都很美。

看著麵前的如畫景致,少年憔悴的臉上露出些安慰。

畢竟是剛剛走過了太過久遠的路程,即使他有著異乎常人的毅力和體魄,也同樣被長途跋涉磨去了旺盛的精力,亦或者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讓他失去了本源的身體難以為繼,漸漸褪去了風采。苦笑著搖搖頭,少年繼續向村口走去。

拖著沉重而又疲憊的步伐,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經襤褸不堪,原本飄逸的氣質也蕩然無存,這時的他看上去隻是一個貧困潦倒的流浪者。所以,當他試圖向一個鄉民搭話時,那人立刻捂著鼻子跳了起來。

這是和那些蹲在家門口的普通農戶沒什麼兩樣的老者,不過下巴略微凸出些,枯瘦大手掩著紅彤彤的酒糟鼻子,蹭得縮回去老遠。他小小的眼睛還沒有呆滯,在濃眉底下轉來轉去,恰如老鼠般立起耳朵,動著胡須,看看空氣裏是否藏著危險,猜疑地抽動著。袖子和領頭都是用青布紮邊,露出裏麵雪白的裏襯。裹在瘦骨嶙峋的身體上還有一件絲繡夾襖,上麵綴著兔毛,雖然磨損了些,卻依然可以讓老者顯示出了高人一等的味道。毫不猶豫地高高舉起了手裏的棗木拐杖,老者擰眉瞪眼地說道:“小叫花子,臭烘烘的……離我遠點!”

愕然看著對方一副厭惡至極的模樣,少年嘴角尷尬地抖了抖,他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原來還是個小啞巴!”

老者攆蒼蠅似的揮舞著拐杖,渾然不知自己那暴跳如雷模樣早就失去了原本應有的長者風度,“滾遠點,莊裏可沒有餘糧來供養你們這種吃白食的……走、走!”

看起來對方根本是避之猶恐不及的樣子,少年知道是沒辦法和他多說的,隻好歎了口氣繼續向村子裏麵走。背後那老者仿佛是打了個大勝仗似的,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把山羊胡翹起老高。他斜睨向那個蹣跚走過麵前的少年,幸災樂禍地小聲嘀咕道:“看這副病懨懨的鬼樣子,大概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看著瘦弱的身影拐出了視線,老者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拍著屁股又追了上來,但那個陌生的少年早已經就沒了蹤影……

他懊惱地錘了錘自己的腦袋,滿臉都是後悔不迭的神色,“這可真是老糊塗了!生人來了莊裏,那能讓他隨便亂走……萬一那小子扛不住死在附近,回頭讓左右鄉鄰埋怨到這裏正衙前來,豈不是大大臊了我老曹的一張老臉?”

村尾就是玉山腳下通往朧橋鎮的一條必經之路,所以腦子快的有心人早就在這道邊搭起了茶棚,棚裏小夥計百無聊賴打著瞌睡。

話說夥計就夥計,卻為何要執著於個“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