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與“意”的隔閡與共舞
文化語言
作者:常文雅
【摘 要】所謂“言不盡意”,並非是對“言”與“意”關係的割裂和否認,而是在承認“言能表意”的基礎上指出其局限性。形而上的意思的表達需要媒介,形而下的“言”則是表達“意”的妥協性工具。從文學接受的角度來看,正是因為“言”與“意”之間的這種張力,文學作品才具有異彩紛呈的美感。
【關鍵詞】言不盡意;語言的工具性;言與意的張力;文學魅力
在文學創作和文學接受範疇內,“言”與“意”的關係是曆代文人學者反複探討的問題,儒道釋三家對此有不同的觀點,三家之內也呈現相互辯駁補充的爭鳴之景。總體而言,儒家思想傾向於肯定言能達意,如孔子說:“辭達而已矣。” i道家則主張“言不盡意”。佛家更是以“涅槃經四十卷盡是魔說”的思想將“言不盡意”推向一個新的高度。ii在此,將以莊子為中心試論言意關係。
在《莊子·天道》中,借一工匠之口道出“口不能言,有數存焉其間”iii之理。在《莊子·外物》中說:“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在《莊子·秋水》中說:“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 iv可見莊子是主張言不盡意的,“‘意之所謂’者,‘道’也。道是視之不可見,聽之不可聞,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言語無法進入‘意之所隨’的那個‘道’,所以言語是無法盡意的。”v並且與“言”相比,更重視“意”的重要性。
一、“言不盡意”的原因:“言”隻是表達“義”的妥協性工具
所謂“言不盡意”,並非是對“言”與“意”關係的割裂和否認,而是在承認“言能表意”的基礎上指出其局限性。“言”是“意”的依托,沒有“言”就很難產生“意”的交流,文學作品的意義就在於溝通作者和讀者,最普遍的形式就是作者將思想意誌外化為文字,讀者通過這些文字還原作者的思想意誌。但這並不意味著語言文字是傳情達意的忠實信使,事實上由於語言表達的局限,“言”經常遺漏甚至曲解意的內容,“言”與“意”之間的隔閡是永遠無法消除的。形而上的意思的表達需要媒介,形而下的“言”則是表達“意”的妥協性工具。
語言文字的表達具有自身的局限性。不可否認,語言文字在某些特定的條件下具有達意性,特別是對於一些具體的事物,如自然科學的定理或生活常識等,但對於文學創作和文學接受來講,語言所要承擔的責任是表情達意,這樣的任務則或多或少的超出了語言文字的能力範疇。“科學語言是有實際所指對象而且是可證實的,它要求準確,所指和能指的關係是一對一的簡單明晰的關係,很少或不可能有言不盡意、言外之意。它還力求消除語言的多義性。而情感語言所表現的是人類的情感,而情感是複雜的、多義的,特別是文學藝術所表現的審美情感。這樣,文學語言就勢必表現出多度的多義性和言不盡意的現象。”vi科學語言和情感語言的分類是言是否能盡意的不太明朗的邊界,大多數的科學活動和客觀事實用語言基本上可以達意,但情感語言則有明顯的不同。“語言的可貴在於反映了情意,然而一種情意的產生與形成,有其環境、時間、地點、條件的依據,它的前後左右有許多伴隨著的、相互聯係著的事物與思想活動,那就不是用語言所能充分、全部表達出來的,而書麵文字之記錄則有不可能超過語言所表達的,因而其中究竟保存了多少作者的真情實意,是很難說的。”vii文學創作和接受是依靠情感語言作為信使,作者的表達能力、表達時的所受的時間空間的限製等因素造成了語言文字表情達意時的局限性。
但文學作品最終是要靠語言文字的形式表現出來,這就使得文學創作者和文學接受者不得不向語言文字進行妥協。從語言文字產生的角度來看,由“意”到“言”是一個生成輸出的過程,就好比表達者將內心的想法編碼、輸出,再有接受者進行解碼。首先,編碼不可能十分精準。人類規定不同的聲音表達不同的意思,有創造出文字將這些聲音固定下來,這些聲音文字隻是世間萬物的冰山一角,它們所能表達的事物情感有一定的限度,比如形容人的情緒時最常用的是“喜怒哀樂”(具體衍生為愉悅、快樂、悲憤、憤怒、哀傷、悲慟等等),人類的思想感情是複雜多變的,就像世界上不可能出現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一樣,也不可能出現兩種完全相同的情緒、感情,每種情緒的產生都因背景、主體等的不同而具有獨特性。但當要表達類似感情之時,隻能選取最接近的詞語。語言文字所能表達出來的是普遍規律和共同範式,個體的獨特性在表達時不得不妥協於這種普遍,隻能在失真的無奈下尋求最接近的表達。即使在文學批評大家的作品中,也經常出現承認此類困境的誠實之句。陸機在《文賦》開篇就曾道出這樣的憂慮:“恒患意不稱物,文不逮意,蓋非知之難,能之難也。”viii劉勰也曾感慨道:“神道難摹,精言不能追其極。”ix其次,解碼的過程又充分體現了接受者的個人傾向。接受者的思想傾向和接受能力不同,使得意思的接受明顯融入了接受者的個體元素。魯迅先生的一句話最恰當不過:“《紅樓夢》是中國許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這名目的書。誰是作者和續者姑且勿論,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