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太玄真一本際經》的思想及時代背景(1 / 3)

第一章《太玄真一本際經》的思想及時代背景

一時代背景

據《宋高僧傳》卷十七《玄嶷傳》載,唐武周時僧人玄嶷本為義學高道,因武後崇佛抑道,遂舍道入佛。他的這種特殊經曆,說明以他對道教的了解加之生活時代距隋不遠,故他在《甄正論》中稱:“至如《本際》五卷,乃是隋道士劉進喜造,道士李仲卿續成十卷”之說應為信史。

現存與劉進喜有關的曆史資料,時間背景都發生於唐朝初年,可知,劉進喜在思想史的舞台上活躍於隋唐之際,而隋朝僅存38年(公元581—618年),說明他的生活年代及《本際經》的時代背景至少可以上溯到南北朝末期。

南北朝時期中國哲學的邏輯發展上承魏晉、下啟隋唐。正如任繼愈先生所說:“偉大的中華民族,經曆了魏晉南北朝370年的磨煉,變得比過去更加成熟了,哲學抽象思維的水平更加提高了。中國哲學發展史比過去更加璀璨奪目。”這“是我國思想史空前解放的偉大時代……文化專製主義為殊途同歸、兼容並包的文化政策所代替”《中國哲學發展史?魏晉南北朝?緒論》,人民出版社,1998年。。佛教和道教都在這一時期取得很大發展,道教方麵北方以寇謙之為代表,南方以陸修靜、陶弘景為代表,分別對道教進行了改革。南北朝士族文化與神仙觀念的結合,使道教逐漸擺脫了早期民間宗教蒙昧的原始形態並得到官方的承認、扶持。

此時,佛道論衡也異常激烈,在相互碰撞的過程中伴隨著互相吸收、滲透和補充,改變對方的同時也在改變著自己。二教論爭在南朝表現為口誅筆伐,而北朝則習慣用國家政權的力量進行幹預,往往釀成滅佛、禁道的悲劇如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五年(444)的滅佛,北齊文宣帝天保六年(555)的禁道。。

北朝末年,周武帝曾廢佛道二教,以此作為富國強兵之策。同時,下詔設立通道觀,“會通三教,一以貫之”武帝建德三年(574)五月十七日,下詔禁斷佛、道二教,經像皆毀,罷沙門、道士,並令還俗,“並禁諸淫祀,禮典所不載者盡除之”(《周書?武帝紀》)。六月二十九日下詔設立通道觀,選取佛道二教名人為學士,共一百二十人,令講《老》、《莊》、《易》,會通三教。詔曰:“至道弘深,混成無際,體包空有,理極幽玄。但歧路既分,派源逾遠,淳離樸散,形氣斯乖。遂使三墨八儒,朱紫交競;九流七略,異說相騰。道隱小成,其來舊矣。不有會歸,爭驅靡息。今可立通道觀,聖哲微言,先賢典訓,金科玉篆,秘跡玄文,所以濟養黎元,扶成教義者,並宜弘闡,一以貫之。”(《周書?武帝紀》)“會通三教,一以貫之”的政策,源於天和五年(570)周武帝在《二教鍾銘》中曾說,“弘宣二教,同歸一揆”,“二教並興,雙鑾同振”(《大正藏》第52冊,第329、330頁。),其實還是想對道教有所保留,隻不過這種道教必須是三教會通之道教。這次廢佛舉措一開始並沒有簡單粗暴地付諸行政手段直接取締,而是采取了漸進的策略,經過了較長時間的醞釀、討論。從天和二年(567)衛元嵩上疏倡議“省寺減僧”以後,至建德三年(574)之間,武帝先後下詔組織過七次三教辯論大會,在中國古代皇權政治史上首開三教“庭辯”先例。實際上周武帝滅佛動機一開始就很明確,如湯用彤先生雲:“勵精圖治,最重儒術,殊不以戎狄自居而提倡胡教。複深知沙門病國,欲革其弊。”《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385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

滅佛期間,佛教思想界湧現出一批敢於蔑視皇權,勇於捍衛自己的信仰和思想,共赴“法難”的名士與名僧。如:甄鑾不惟“上意”,沒有屈從皇帝的意旨進行“命題作文”,“帝躬受之,不愜本圖,即於殿庭焚蕩”,武帝也沒有因此遷怒於他。而當“道安法師又上二教論”,“帝覽論以問朝宰”,此時竟然沒有一個投機分子見風使舵跳出來敷衍趨勢,群臣噤聲“無有抗者”,皇帝也隻好無奈地“於是遂寢”。

武帝親自與佛教界的辯難,也是一種“奇觀”。建德三年(574)五月十六日詔僧、道大集京師,於太極殿命辯二教優劣,僧智炫辯敗道士張賓,帝乃自升高座斥佛法“不淨”,智炫當麵指斥道法更為“不淨”。“帝動色而下,因入內。群臣、僧眾皆驚曰:‘語觸天帝,何以自保?’炫曰:‘主辱臣死,就戮如歸,有何可懼!乍可早亡,神遊淨土。豈與無道之君,同生於世乎?’眾皆壯其言。”雖然第二天即下詔二教俱廢,但是武帝對智炫“仍相器重,許以婚姻,期以共政”,而智炫不為所動,曆盡艱辛“與同學三人走赴齊都”《大正藏》第50冊,第631頁。。此時,道安亦潛逃山林。武帝下令搜訪,道安被執詣王庭,武帝親自相迎並賜予牙笏彩帛和官職,均為道安所拒。公元577年春,周武帝滅齊後與齊地沙門慧遠的辯論更是令人驚心動魄,對於令沙門還俗的問題慧遠援儒詰難,“孔經亦雲‘立身行道以顯父母即是孝行’,何必還家?”帝曰:“父母恩重交資色養,棄親向疏未成至孝。”遠逼問曰:“若如是言,陛下左右皆有二親,何不放之,乃使長役五年不見父母。”帝曰:“朕亦依番上下得歸侍奉。”遠曰:“佛亦聽僧冬夏隨緣修道,春秋歸家侍養。故目連乞食餉母。如來擔棺臨葬。此理大通。未可獨廢。”最後,慧遠大聲直斥:“陛下今恃王力自在破滅三寶,是邪見人!阿鼻地獄不簡貴賤,陛下何得不怖!”帝勃然作色大怒,直視遠曰:“但令百姓得樂,朕亦不辭地獄諸苦”!遠曰:“陛下以邪法化人,現種苦業,當共陛下同趣阿鼻,何處有樂可得!”武帝盛怒之下沒有殺他,但雲:“僧等且還,有司錄取論僧姓字。”《大正藏》第52冊,第153頁。

有佛教信仰的士族知識分子和精英僧侶,不畏皇權勇於捍衛自己的信仰和思想,這是文化“自信”的一種表現,也體現了他們對於社會、文化的擔當意識。武帝的寬容、克製也是政治開明的體現。文化的自信與政治的開明往往又是相輔相成的。另一方麵,北周武帝作為鮮卑貴族政治集團的總代表,也是借滅佛之舉意欲和“胡”劃清界限後趙石虎嚐雲:“佛是外國之神。非天子諸華所可宜奉。朕生自邊壤忝當期運君臨諸夏。至於饗祀應兼從本俗。佛是戎神正所應奉。”(《大正藏》第50冊,第383頁。)南朝劉宋末年,道士顧歡借儒家“內諸夏而外夷狄”之說,著《夷夏論》揚道抑佛,認為道教是中夏之教,佛教是西戎之法,中夏與西戎性情、風俗乃至禮法各不相同,“舍華效夷,義將安取”?引發佛道之間一係列激烈的“夷夏之爭”。。武帝自雲:“五胡亂治,風化方盛,朕非五胡,心無敬事”《大正藏》第52冊,第154頁。,滅佛目的之一是為了發揚儒家正統文化,他也正是以這種文化的合法繼承人自居的。這些都說明,此時中國北方(北朝)在經曆了數百年血與火的洗禮中“孕育”的民族大融合,迎來了它的“成年禮”——文明的回歸、民族的認同、文化的自信,這也是中華民族即將再一次“崛起”的“序曲”。

這一時期的佛道論衡對道教具有開闊視野、深化認識的作用,道教思想界為了回應佛教方麵的詰難,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確立新的真理標準。

甄鑾《笑道論》的特色在於揭露道書的荒謬,首先:申明對二教的總認識,將道家與道教分開,肯定《老子》而排斥道教。其次:在三十六個標題項下引述道經分別進行駁斥、評論,“三卷,合三十六條。三卷者,笑其三洞之名。三十六條者,笑其經有三十六部”《笑道論》見《廣弘明集?卷九》,《大正藏》第52冊,第143頁-152頁。。主要觀點可以歸納為:第一,道書有違曆史常識、道教創世之說自相抵牾。第二,論老子化胡說之謬,關於佛與老子的編造混亂不堪、前後錯雜無序。第三,道術荒誕不經,更有男女合氣之法穢不可聞。第四,道教不僅偽篡道經、剽竊諸子之書冒充道書,而且剽竊佛經又不識其義。第五,道經前後錯謬,道教威儀戒律無統。第六,道教諸天之說荒誕無稽,道教神仙譜係混亂。第七,論道教服丹成仙方術的荒謬,道教修持之說缺乏理據。

周武帝當眾禁毀《笑道論》後不久,京師大中興寺沙門道安又作《二教論》,“詳三教之極,文成一卷,篇分十二”,立論“教唯有二,寧得有三”?“二教”即儒、釋,道教隻是儒教的分支。《二教論》吸收了南朝佛教學者的佛道論衡思想成果,理論色彩較強《二教論》見《廣弘明集?卷八》,《大正藏》第52冊,第136頁-143頁。。除去和《笑道論》重疊的思想部分,《二教論》主要突出的內容有:(1)反對“三教”的提法,比較儒、釋、道的深淺同異,說明道教本屬儒教,而佛教實際上又優於儒教。(2)批駁當時流行的反佛觀點。《笑道論》、《二教論》基本上涵蓋了南北朝時期佛道論爭的重要內容佛道論衡對於佛教“中國化”,同樣起了促進作用。如《笑道論》駁斥老子化胡說之謬,對此湯用彤先生曾說:“漢世佛法初來,道教亦方萌芽,分歧則勢弱,相得則益彰。故佛道均借老子化胡之說,會通兩方教理,遂至帝王列二氏而並祭,臣下亦合黃老、浮屠為一,固毫不可怪也。”(《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43頁,中華書局。)任繼愈先生也說:“佛教初傳入中國,為了便於立足……他們忍讓著,任憑《化胡經》廣為流布,並不進行反駁。佛教顯然是利用道教為自己開路,……等到佛教勢力強大到足以自張一軍時,則發動教徒,利用一切手段攻擊《化胡經》。”(《中國道教史?序》第6-7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二教論》雲:“老子《道經》,樸素可崇;莊生《內篇》,宗師可領。”借抬高老莊經典肯定道家思想貶斥道教,是中國佛教界的學術傳統。南北朝佛教學者亦曾參與注解《老子》,《隋書?經籍誌》著錄晉沙門釋惠琳、釋惠嚴分別各注《老子道德經》二卷;梁釋慧觀《老子義疏》一卷;梁武帝《老子講疏》六卷,《舊唐書?經籍誌》新著錄鳩摩羅什注《老子》二卷(《新唐書?藝文誌》亦著錄);釋義盈注《老子》二卷。唐末,杜光庭在《道德真經廣聖義序》中,除提到鳩摩羅什、梁武帝注《老》外,尚有佛圖澄《注》上下二卷、僧肇《注》四卷。佛教學者注疏《老》、《莊》經典,對於佛教“中國化”,必然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