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臨到家的時候,途經後山時見周遭清靜無人,周章滕終於沒能抑製住一路糾結的心思,把趙姨不幸離世的遭遇跟陳靜說了,因為他實在不想當穀槐滿心期待與親人的重逢時,突生的變故讓她毫無征兆地跌入悲傷中,她那瘦弱的身體如何能承受住,陳校長那孱弱頹廢的體魄如何堪受,兩個相互比弱的身體如何去互相安慰,與其那樣不如讓她此刻依著這樹林盡情哭,等哭去心頭悲傷後,想想前方還有親人在等著她歸來,也好添些堅強去安慰另一個受傷的心。
可此刻屋裏依然悲傷如決堤洪水,泛濫在這幽暗的屋子裏,父女欲張口卻無語,抬頭看牆上相框裏放大的黑白照片,那裏頭的人慈祥含笑地正看著他們,那是多麼熟悉的笑容,隻是如今沒有了溫度。
周章滕有心相勸可無從言起,這個家庭的悲傷如今細細盤算也不比胡靜珊的家庭好過多少,好在穀槐聽從了周章滕先前的囑咐,讓她要在父親麵前堅強一點,她竭力收住眼淚,勸慰父親也止住悲傷。
陳校長情緒漸漸平緩,他雙手握住周章滕的手,多天不曾言語此刻嘶啞著嗓子說道:“章滕,謝謝你救了穀槐,也救了我,我們欠你——!”
陳校長再次激動說不出話來,一旁的陳靜也噙滿淚水地看著周章滕,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周章滕連忙答道:“陳校長,您別千萬別放心上,這事真的沒什麼。”
想想當初穀槐失蹤趙姨出事後,自己雖然多有懷疑,但是還是缺乏果敢,一直未有行動,如果不是後來醫院出了事故,涉及到寄風的安危,恐怕自己還難以下定決心,想到這些,周章滕心裏不禁汗顏。
不過此時顧不得仔細回想這些過往,周章滕見父女二人心情平靜下來,就把穀槐綁架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陳校長雖然知曉周章滕沒有半毫說謊,可依然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確實任誰也難以料到。
“胡琅升跟我一起回來了,不過他先去他房下親戚家住下,他想明天來看您。”周章滕說道。
“他看我?”陳校長不解地問道。
“嗯,是這樣的,他希望能給杜星爭取一個寬大的機會,如果他能找到杜星,他會說服她主動投案自首。”
陳校長沉默了一會說道:“章滕,你看呢?”
“您要是讓我說,我就說說我的意見,既然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一切都應該交由法律去處理,但考慮到胡靜珊家庭遭受的不幸,如果能給她這樣一個機會,我覺得這是意味著寬恕的開始,從這個結點開始讓仇恨從心頭散去。”
陳校長沉默一會,歎了口氣說道:“如果能化解仇恨,我甚至願意付出更多,這麼多年何嚐心裏安寧過,我們這一代的人的命運算是走到了尾聲,年輕人的路還有很長很長!”
“我替胡琅升謝謝你,我會轉告他的。”
“章滕,我想他心裏其實並不想見我,你轉告他我的意思就好了,他不需要親自登門的,我理解他的心情。”
周章滕知道陳校長是出於好意,他怕胡琅升為難,見麵免不了彼此尷尬,如果心裏真得能寬容體恤,就不必介乎形式,作為寬恕者在施以寬恕的同時其實也解了自己的心結,周章滕向陳校長投去讚許的眼光,微笑著說道:“好吧,我會跟他說的。”
“周章滕,你回來了!”門外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周章滕,你小子,——”剛跨進屋子的張舟察話剛說出一半就沒了聲響,隻見他眼神直直地盯著陳校長身邊的女孩,一頭烏發掩映下雖然臉色蒼白,但嬌俏的麵容仍不失清秀,顧盼流轉間看出機靈聰慧,把張舟察一時看得愣在那裏。
周章滕看張舟察那驚愕表情不由得笑了起來,邊笑邊說:“認不出了吧?她就是穀槐,穀槐回來了。”
“她——她是——穀槐?”張舟察摘下眼鏡擦了擦重又戴上,把眼睛睜到最大再次目光鎖定在穀槐的臉上,這下倒把陳靜看得不好意思了,低下頭去。
周章滕不想再當作陳校長父女的麵重述穀槐的故事,加上心裏對寄風的牽掛,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於是起身告辭陳校長父女,張舟察身後跟著出來,還沒走出幾步,就急急地追問道:“周章滕,這是怎麼個情況?”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有啥好說的。”周章滕耍起了太極,用張舟察的慣用口頭禪來回他。
“沒看出來啊,哥們,俺服你,俺頂你,俺稀罕你,從此後俺天天給你砸票送花,你就告訴俺吧,怎麼就領個美女回來了呢?”不知是美色刺激了張舟察的神經,還是這背後的故事讓他極度興奮。
在周章滕的宿舍,周章滕把穀槐被綁架後的遭遇以及自己上海之行的遭遇對張舟察說了一遍,張舟察邊聽邊做出各種表qing動作,時而點頭稱是,時而握拳替周章滕捏把汗,最後他還發表了幾句感言:“我就說這事沒那麼簡單吧?陳校長沒告訴我們實情,要不早就有線索了,也不至於耽擱這麼多天。幸虧這下事情水落石出,要不學校就要亂套了。”
“怎麼回事?”周章滕問道。
“還不是因為凡白死得不明不白,醫院請了連師傅偷偷做了法事,被村民知曉,再聯想到學校之前兩起事故也出得蹊蹺,流言四起炸開了鍋,隻要兩個人在一起說話就沒有不談這事的,都說是學校出了凶鬼,而且一致認為是杜贛修的亡靈死不瞑目,如今回來報複來了,還說這事還沒完,劉老師和陳校長遲早也要被報複,這樣一來老師學生都惶惶不可終日了,還有不亂套的嗎?”
確實可以想見,原本就很離奇的事故,加上村民們的添油加醋必是神奇無比,對於老百姓的想象和演繹能力從來都無須懷疑。周章滕心裏想著:雖然現在事情有了眉目,但如果幕後的主使沒有出現,流言還會繼續的,希望這一切早點結束,讓學校回歸寧靜。
張舟察沒顧周章滕想著心思繼續說道:“最可氣的是,胡若山竟然也相信這些個謠言,自從你去了上海後,她就沒來上課,她已經提出要辭職了。”
說到這,惋惜和無奈的神情如同他的眉毛,那麼明顯地掛在臉上,說實話周章滕聽到這個消息,心裏本能地也湧出惋惜之情,陷入沉默中,雖然心有所屬,但對於一個能美化環境,提高老師和學生熱情的全校唯一漂亮女人的離去感到惋惜,這是正常無比的反應,更何況雖然胡若山一貫冷若冰霜但對自己還是不錯的,甚至暗生情愫周章滕也並非一無所知。
有些人身在某個地方,如鶴立雞群,人人都感歎其美麗或讚歎其才華,但人人都在心裏覺得這樣的美麗或才華放錯了地方,終有一天鶴歸鶴群,雞與雞伴。胡若山給人就是這樣的感覺,她的背上生有一雙隱型的翅膀,忽一日就會展翅遠飛。
張舟察說到胡若山神情一下子就落寞下去,那一個美麗的倩影多少次搖曳在夢裏,讓他歡喜讓他愁眉不展,雖然歡喜甚少憂愁居多,但即便是憂愁也是美麗的,久了不僅習慣還心而往之,如今要把那一切交與風兒吹散,風兒要多大,時間要多久才能把心兒掏空,才能讓一段情愫無痕無蹤。
“寄風呢?你這兩天有看到她嗎?她應該還沒開始上班吧?”周章滕想起寄風情急之下連連問道。
張舟察抬眼翻了一眼周章滕,心想這個家夥怎麼一點不顧惜我的感受,不給拿點主張,竟自顧著自己的幸福甜蜜,現在自己這心裏空空蕩蕩,黑燈瞎火的,他和寄風卻是如火如荼地,張舟察越發心裏不平。
“嗨!怎麼啦?問你話呢?”周章滕衝一臉糾結的張舟察喊道。
“我哪兒知道?你走之前又沒讓我幫你跟寄風談戀愛,我怎麼知道?”張舟察故意不給痛快話。
周章滕看出他的心思,語氣放輕鬆地說道:“有腳還怕沒鞋穿?咱們好歹也是正兒八經大學生,跟附近這十裏八村的任何一個小夥子比,咱也不輸他是不是?咱這地兒漂亮姑娘還少嗎?天下誰人不識君,天涯何處無芳草,年輕人,不要一葉障目,更不要一棵樹上吊死,千萬不要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啊!”
在周章滕的侃侃而談中張舟察的臉色開始輕鬆下來,淺淺的笑意掛上了嘴角,眼睛開始有了神往的光芒,不過這道光芒中竟然劃過一道猥瑣的暗影,隨同暗影的出現張舟察感慨地說道:“穀槐長得還不錯啊!”
周章滕差點被他這一句雷焦了渾身毛發,想起剛剛在陳校長家裏張舟察看穀槐的表情,周章滕不得不佩服他眼神犀利,應了那句話,這世界其實不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神。
“是啊!上帝關上了一扇門,必然給你推開一扇窗。”張舟察心情隨著他的這一句極富哲理的感歎終於多雲轉晴。
張舟察自我恢複速度堪稱神速,簡直讓周章滕膜拜,雖然張舟察常常表現出的猥瑣讓周章滕不齒,但他那沒心沒肺的快樂有時讓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跟他一起開心變得容易,雖然細小但無時不有。
雖然剛剛被張舟察的話雷得不輕,但是他誇穀槐長得漂亮並不過分,穀槐整容過後看上去確實算得秀麗,其實周章滕心裏倒是高興穀槐受到這樣的誇獎,對於穀槐悲慘的人生而言,這一句無疑是撥雲開霧的一道曙光。周章滕補充說道:“穀槐不僅漂亮,人也很聰明,雖然她沒正式上過一天學,但陳校長從小教她讀書認字,她看了很多書,記憶力超常,正所謂用心專也,對於書本知識的理解往往比我們要高深很多,真是讓人想不到。”
“是嘛!太了不起了!”張舟察嘖嘖稱讚。
“是啊!上帝關上了一扇門,必然給你推開一扇窗。”周章滕現學現用說道。
張舟察白了周章滕一眼,說道:“寄風今天上班了的,她中午過來問我你回來沒有,我說我不知道,她說她感覺你今天要回來,嘿嘿,還別說,你倆口子還真是那麼回事,那句話叫什麼來著,心-心心相印,哦,不對不對,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幾日累積的思念在張舟察此番話語的觸動下泛濫開來,周章滕恨不得立即站到寄風麵前,把自己這滿腔的愛念融化在她嬌羞暈紅的臉龐,在她清澈潔淨的雙眸裏消散,若非如此,這一晚自己將難得消停,斷定不能安然入睡。
可抬眼看窗外的光景,已然掌燈時分,想必寄風也早已回家了,周章滕眼神裏不由得閃現一絲失望,不過由於張舟察在場,周章滕迅速平複了自己的心情。
“你說泛白和凡白的死亡也跟那個杜星有關嗎?”張舟察問道。
周章滕深呼了一口氣說道:“現在還不好說,隻有找到杜星本人,這一切才能真正水落石出。”
“為什麼胡琅升你們不在上海報警呢?那幾個綁架穀槐的人不是在上海嗎?”
“穀槐的身份一時跟警察也說不清道不明,就算相信了,他們也肯定要來學校從源頭開始調查核實,另外穀槐受到驚嚇,我想還是先回來再說吧!”周章滕沒有跟他說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給胡琅升一點時間,看他的出現能不能讓杜星主動現身。
“嗯,後麵的事情可以交給警察處理了,咱們就不管了,總算要真相大白了。”張舟察把自己和周章滕用咱們這個詞緊緊綁定在一起,他的意思是這之前的事情他也都有參與,真相大白天下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周章滕也不計較他的說辭,因為連日的疲勞,他躺倒在床上。張舟察看周章滕一臉的疲憊沒有興趣說話,便告辭回了自己屋子。不一刻,周章滕連衣服也沒有脫便眼皮沉重昏昏沉沉地睡去。
“啪!啪!”窗戶上傳來敲擊玻璃的聲音,昏睡中的周章滕被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再側耳傾聽再無聲響,周章滕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經此一驚,周章滕也睡意盡去。他下床拉滅電燈,靠近窗戶邊向外察看,可黑漆漆的外麵什麼也看不見,周章滕正準備攏好窗簾,突然看見窗戶的玻璃上好像粘著什麼。
周章滕定睛仔細查看好像是張紙條,於是打開窗戶取下紙條,關好窗戶後重新打開燈,一眼看到上麵一行字,周章滕覺得轟得一聲,眼前一黑,汗水一瞬間從全身毛孔裏溢出,周章滕覺得此刻好像虛脫了,幾欲暈倒。
周章滕扶著牆站立了片刻,這才可以走動,他有點步履踉蹌地來到隔壁張舟察的門前,抬手拍打門板,張舟察一邊問誰啊一邊急急地開了門。
“怎麼了?”見周章滕的表情很是不同尋常,張舟察有沒等回答又追問道:“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周章滕的腦袋一片混沌,仿佛連說話的功能都喪失了,他張口沒有說出聲來,把手中的紙條遞給張舟察看。
張舟察對著屋裏的燈光看到:許寄風在我手裏,如果要她安然無恙,不得報警!
“寄風被綁架了?”張舟察看後一聲驚呼,神情也立即陷入恐慌。
仿佛張舟察的恐慌分擔了周章滕的部分緊張情緒,抑或在見到別人恐慌的時候,本能地暗示自己要鎮定,周章滕此刻心緒稍稍平緩一些,對張舟察說:“快,拿上家夥,快!”
說完周章滕返回自己房間取了玄月短劍,抓起手電就走,張舟察心領神會也回屋取了手電和獵槍跟著周章滕往學校後門的方向跑去。
剛一出遠門,周章滕就拿手電四下照看,可隻有巋然屹立的樹木和滿地的落葉雜草,不見其他活動的物體,張舟察也緊張地瞪大眼睛緊握著獵槍一旁伺立著。
周章滕不肯放棄繼續搜索著,等搜索到廁所的周邊,他們倆不約而同把眼光落到廁所後麵那道柵欄處,如果是從學校後方進入校園,無疑學校後的樹林是最為隱蔽的處所,周章滕沒有半刻猶豫就打開柵欄的那道小門,進入樹林中。
進入樹林後,周章滕並沒急於向前追逐,拿手電仔細查看地麵是否有新鮮足跡,可夏天這地麵草兒長得茂盛濃密,雖有草兒倒伏的痕跡,但無從分辨是否是剛剛留下的足跡,可即便如此也未敢稍作停留,不管不顧就向前進發,他的心裏多半確定對方應是從這個方向進出的。
這下把張舟察犯了難,看著這四周漆黑死沉,這樹木林立的叢林每一處都可以藏匿,這樣一來,自己在明處,敵手在暗處,如果對方伏擊顯然對他們極為不利,不久前剛聽得周章滕講了在上海的遭遇,當時佩服有加,但此時不記得周章滕的英勇,而是想到冠隆等人的凶恨,心裏越發緊張,但又不好意思退卻,隻得緊緊握著手裏的獵槍惶恐不安地跟著周章滕。
周章滕喘著粗氣一邊向前走,一邊後悔自己剛剛反應太遲鈍了,耽擱了時間,看看這一路無半點確鑿的痕跡線索,周章滕心裏愈發焦急惶恐,滿臉的汗水也無暇擦拭,隻顧往前奔走著,可愈走愈加懷疑是否方向正確。
張舟察一路心情惶恐不安地跟著周章滕穿越了整片樹林,他倆來到了汶山腳下,周章滕這才收住腳步,張舟察喘了幾口氣,對周章滕說道:“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隻要暫時不報警,寄風她還不會有危險的,等明天天亮再決定看怎麼辦。”
周章滕沉默不說話,這眼前的黑靄靄的群山,像壓在他的心頭,使他無法呼吸,腦袋裏除了焦急擔心完全沒了別的主意。
張舟察等著周章滕的回答,可他卻不發一言,張舟察真怕他決定繼續向山上搜尋,想想上次趙姨丟了性命,這回絕不能再重蹈覆轍了,為了更快促使周章滕快點返回去,張舟察走近周章滕身邊,語氣裏帶著勸慰道:“這樣漫無目的地尋找也不是辦法,還是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