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元武回來,見老人家飲食減少,便問她情況。老太太隻說是嘴巴沒有味道,有些胸悶,頭昏。元武便去熬了兩付中藥與老太太吃。終於不見效果。又有那凡白的屋頭宋小小來家裏串門。私下對元武說道,“那嚴春東對大娘的病情,從來不問不聞。頭兩天,她自己的親娘來耍兩天,稍微有些感冒,她就跑上跑下,揀了中藥又去買西藥。”
這元武聽了,隻是不說話,心想,“現在孩子都這麼大了,說出來又免不了吵鬧。也隻得算了。”這裏,宋小小又在屋裏詢問金蘭的病情,老太太並不怎麼說自己的病情,卻讓兒子去帶信給冬旭,讓冬旭抽空來一下。元武隻道是母親想念姐姐,並不在意。誰知道,老太太又將自己經常穿的衣服拿去井邊洗了,趁元武星期天回家,讓兒子給自己打了水洗了個澡。一日三餐,也漸漸吃得更少了。其他事情,也不關心,隻是催促元武讓冬旭來。
且說這日,因為隔壁龍貢策取媳婦,國鄉送了禮信,龍貢策邀請弄胤夫婦去上麵吃了喜酒,冬旭早早挑了擔子回家,去龍家吃過飯,祝賀了龍貢策小夫妻後,又收拾了一會兒家屋後,因見時間尚早,就在床邊縫改大女兒的舊衣服,日後好給自己幺兒子穿。恍恍惚惚地想起沒有挑水,卻見大水缸裏已經滿了,才知道是,這幾日老二挑的。心裏一陣高興,隻想著這孩子漸漸大了,已經能夠做事情了。回頭,又夢見金蘭在屋裏頭,掃地,抹桌子,然後收拾自己的東西,又說兒子家裏現在不得安身,你這裏總有那麼多凶神惡煞的人不時候衝進來,又來找麻煩。要回老房子去跟大大住了。說罷要走,冬旭立即拉住老太太,道,“大大解放時候,就已經和大哥被槍斃了,現在老房子也被另些人住了。你如何回得去。我這裏市管會的好久都沒來了。聽說鄧小平已經上台了,政府不會管我們了”一邊說,一邊去拉老太太回來,不想沒有拉住,反被老太太拉了一個筋鬥。立即醒來,才知道是夢。看已經是6點鍾了。這才穿衣起床。不多時候,兄弟去廠裏麵上班,順便來送信,說老母親身體不好,讓冬旭回老家去。這冬旭聯想到剛做的夢,就覺得有些不妙。也慌了,放下手裏的活路,又給國鄉說自己回去看娘去了。
好得這年,去娘家已經通了公路,坐汽車也不過是一個小時的路程,再走了一段小路,冬旭急急地趕回娘屋來,嚴春東又帶冬旭進了老人家的房圈。見老太太側身向內睡覺。冬旭便輕輕喚自己的母親。老太太翻身坐起來。見冬旭已經到了跟前。“娘,兄弟都說你不好,你的病可好些了。”冬旭問道,老太太隻道,“沒什麼,就是想你來一下,等你來了,我又覺得沒什麼。”冬旭見她精神很好,隻當老太太沒什麼大事情。
“你妹兒,今年高中畢業,聽說還差點才上大學?”老太太問道。“讓她複讀,她不願意,說要花去很多錢。剛好居委會有一個招工指標,就讓她去了。現在已經在××區鄉供銷社裏麵學習,來年準備上班了。”老太太又問起其他幾個娃娃。冬旭道,“現在娃娃漸漸大些了,已經能夠做些事情了,擔水做飯,都是娃娃在幹了。”冬旭答道。老太太又問了弄胤狀況,冬旭道,“他的還不是就是氣管炎,但也比過去好多了。”母女兩聊天好一陣子,老太太見兒子媳婦出去了,突然道,“我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就不要回來了。”冬旭笑道,“娘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過些天,我空了,喊他們抬你到我那裏去玩耍些時日。現在不比過去了,做生意,隻要交點稅,國家也不管了。更沒有那市管會一幹人等,三天兩頭來家裏捉拿。”老太太聽罷,稍微歎了口氣,又道,“恐怕我是去不成了——我還想睡會兒。”一麵說,一麵又倒下翻身側著向裏睡去。冬旭忙退出來,詢問了老太太的近況。嚴春東隻說並沒有什麼異樣。冬旭便道,“你要注意,老母親好象有點不對。”說罷,又拉著自己的小兒子到凡白家裏閑逛了一會。那裏宋小小又問了小兒子的年紀,隻說當年抱著的時候才點點大,你看,現在也都快10歲了。大家擺了一會兒龍門陣,那小兒子因有些怯生的,便要拉著回去了。冬旭便依他又回來。進得屋來,再喚老太太,已經喊不應了。冬旭忙上前又喊了幾聲,試著推她的身子,也沒有反映。這才慌忙令嚴春東搬來了一張椅子,把老太太抬到椅子上放在堂屋裏。冬旭已經是左一聲娘,有一聲娘,泣不成聲。隻想到老人家,這一輩子,沒有享受過什麼,解放前忙著掙家養口,解放後作為地主一直是被專政對象,好不容易等兒子大了,又取了媳婦,巴望著享受幾年清富,偏又遇上個現代派的媳婦,傷了老人家的心。這樣想著,也止不住淚如雨下。那嚴春東少不了在一旁勸解,又讓侄女們分頭去喚來親戚。一時凡白來開了個路,作了首場法事。等元武得了那消息,趕回來,連老人家最後一麵都沒有見上。但做兒子的並無悲傷之情,連一滴眼淚也沒有。隻不過安排老太太的後事,盡自己作兒子的義務罷了。那嚴春東歎了口氣對冬旭道,“我們也曉不得她要死,頭些天,她把自己的隨身的衣物洗了,又讓元武帶信給你。都沒想到,今天她就走了。”凡白又對冬旭道,“大娘恐怕已經知道自幾大去之期已經不遠,專程等你回來了。俗語說的,閻王先定人死,後定人生。大凡人要死時,自己總有些知道的。所以他都急著叫人給信,讓你來。恐怕就隻想見你了。連做兒子的她都不等,偏等你來。”冬旭聽罷,這才想起頭幾年替金蘭算過的八字,不過是說金蘭命有三子,但終究隻得半子送終。心想,“這大概人生有命定,並非人力能改。作為兒子沒能守望見到自己母親最後一麵,當姑娘的天遠地遠跑來,老人家等也要等自己來相見最後一麵。也算應了那八字先生的命批。”這樣想著,心裏又好受一些。接下來又,又住了幾日,等老太太下葬,喪事已畢,冬旭方才返回縣城。這年,老太太79歲,應該死於81年。
如今且說凡白,這幾日忙完了葬禮,元武還是準備了拿點錢於他。凡白不好收,隻道,“如果是死了其她人,這錢我是要的,死的是自己的大娘,如今收了這份錢,也是於心不安的。”元武見他執意不收,也隻得就此作罷。偏兩個兒子,又一個手頭緊,便要想向老頭子借點錢。老頭子沒同意,隻說自己最近的法事情做得少,沒有收入。“你頭天才去作個法事,今天跟你借點錢,你就叫苦。不願意借就直接說,作兒子的也是不敢有什麼意見的。隻怕是又私心,偏袒了姊妹中的那一個。借給那一個了,也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的。”凡白見大兒子如此說話,立即回道,“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偏袒那一個了,要說偏袒,你們三幾個姊妹我都在偏袒。這手掌,手背,都是自己的肉。那一年我在外做法事找的錢不是用在你們身上。你的兄弟,妹妹都沒有什麼說法,偏你在這裏亂嚼舌根。”老大見凡白發了火,也隻道,“我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你也不必動氣。”他們兩個人在這裏吵鬧,卻不知道那二媳婦聽在耳朵裏,夜裏回去對丈夫說老頭子又拿錢給老大,隻道,“現在娃娃沒有學費錢,他老大既然都給老頭子借錢,你還是可以去給老頭子借點,看看老頭子給不給。”次日,老二又把凡白請到屋裏頭,少不了叫苦連天。老頭子就已經知道二兒子的意思。心裏裝著不知道。老二不得已,就說出了,借點錢,多幾日有了就還。凡白隻咬定自己沒有。那二媳婦就認定了老頭子偏心,在那裏摔碗打盤,給臉色。凡白看在眼裏,憋了一肚子火氣。匆匆地出了老大的房。回家來,老大知他去了老二那裏去,也猜測他私下動了點手腳,那大兒媳婦也跨下臉來。老頭子也當沒有看見,心想,“給錢給老大,就必須給老二,現在兩邊都不給,倆頭都得罪了。好在自己還能夠爭錢吃飯的,如今隻是手頭有幾個錢,稍微沒有依他們的心願,他們尚且如此,一但老了,動不得了,到那時候,沒有錢拿給他們,恐怕還不知道是什麼下場呢!”這樣想著,就忍不住長籲短歎,出了家門,在外麵閑逛,隻想碰個親戚來訴訴這心中的苦水。不知覺又來到挺惠的家裏。那挺惠此時候,也沒當公社書記,在家裏做些家務活。見凡白來了,讓他坐會兒。自己依然忙自己的。那凡白就歎了口氣,不過說了兒子們不孝順的等語。一語未了,那挺惠丟下手頭活,對凡白說道,“你是個好人,你親叔爺都是你鬥死了的,現在,你受兒子的氣,也叫一報還一報。”那凡白忙道,“那裏有那個事情。”一邊說,一邊拔腿便走。“沒有,我們馬上喊了這附近的親戚來問。”挺惠還在後麵大聲嚷他。凡白沒想到挺惠提起了幾十年前往事情,嘴上雖然不承認,心理麵也開始發虛。惶惶然地出門,又撞見挺惠的老公,見他急匆匆地從院子裏出來,留他吃飯。凡白隻道,“還有事情。”原本就想找親戚來訴苦,沒料到碰了一鼻子飛。回到家來又不敢說,一個人躺在屋裏唉聲歎氣。想到幾十年前的事情,難免又有些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