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恰好仲佟進縣城,聽見哥哥說了近況。便勸冬旭道,“有這男寧意還是好,也是能養活一大家子人的,不象在農村,拿把鋤頭就可以去土裏頭挖。如今在城市裏,就沒有土給你挖,不做這個男寧意,又那麼辦?市管會的總不可能天天都來。何況這是在風頭上,過了這陣,風聲沒這麼緊了,那幫人他還不是就不來了。以我之見,過幾天又重頭來。”弄胤歎了口氣道,“那周銘說的,專門來盯著我們呢!”“不可能的,他那是嚇你的。”仲佟道,“聽我的,過些日子又作。他有多凶,再可惡沒有過去那周隱皓狡,現在聽說造了!”一句話提醒了弄胤道,“那個周隱皓聽說是坐牢去了,這就叫做現世報。可惡事作多了,這輩子不造,下輩子都要報及兒孫。”兩兄弟又商量了一會兒,也隻得等過一陣子,風頭過去,再做。
果然,大約過了一個星期,那縣城南門的十字路口上,晚上又出現了幾個涼粉攤子,那李瘸腿也在其中。這李瘸腿和冬旭比較熟悉,對冬旭道,“他們不許我做這小本生意,也就隻有那麼幾天,日子長了,我一大家人要吃飯的。他們又不給解決條活路,我一個殘疾人,也隻會做這點小本買賣。他們市管會的每次來偏收我的這些家當,算不得英雄,果真是英雄,就把我這條賤命拿去,大家也就免得鬥來鬥去的。”冬旭聽罷,心想,“你們能賣,我也可以賣的。”當下告辭。次日,冬旭也就開始白天在家裏賣,晚上則照樣擺在巷子口。
這月初,元武帶信又說大娘攀香之死了,知道姐姐家裏家裏困難,又讓冬旭不必回去,他已經幫姐姐把禮信帶去,不在話下。冬旭隻是歎氣,反正不是自己的,也不怎麼心痛。
這日,冬旭剛在巷子口擺下攤子,就又有人說那周銘等人上來了。冬旭忙又急忙挑著擔子,逃進巷子裏頭,約半個鍾頭後,估計周銘已經路過了,恰逢巷子裏坐家的李大叔進來說那市管會的已經過去了,冬旭才又挑出去。
不一會電影院散場,吃的人一下子多起來。冬旭一心低著頭切那涼粉,就聽得有人厲聲喝斥道,“涼粉多少錢一碗?”冬旭聽聲音就知道是那周銘,也不理會與他。旁邊吃涼粉的也在紛紛勸道,“哎呀,她賣了這點就不賣了。”那周銘見冬旭不理會於她,就使勁抓住籮簍,搖晃起來。一時候,那弄胤慌忙按住道,“你不要這樣子,我們都是沒得法子的人,做點男寧意養家糊口。”“你這是投機倒把,違反國家政策的。”周銘厲聲喝道。弄胤冷笑道,“你也是有個正式工作,如果你沒有這個工作,你還不是跟我一樣!”那周銘道,“什麼,跟你一樣,也!你還要攻擊國家幹部。”那些吃涼粉的人見弄胤白發蒼蒼的,牙齒也掉了,仿佛七老八十的國力的,也紛紛幫著弄胤說話。此時,附近路過的居民也圍過來,說弄胤的家庭情況。那周銘白白地被弄胤搶白了一頓,那肯做罷。雖說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仗著自己政策在手,偏要耍耍威風。幸好,那和周銘同來的女人,見眾怒難犯,拚死拚活的拉走周銘,那周銘才就此才悻悻而去。
如今且說,建設銀行的家屬院修好後,總共了遷入了四家人。其中有位姓高的叫高軍,和那嚴翰賓是部隊的戰友。因為和弄胤做了鄰居,就十分了解弄胤家裏的情況。這日,正好撞見那嚴翰賓帶了一大幫紅衛兵(相當與共青團團員)來。忙拉住了嚴翰賓,明知故問,道,“老戰友,老戰友,你走哪裏去?”“還不是你們這裏有人搞投機倒把的可惡份子。”嚴翰賓道。“你先把這些紅衛兵喊回去。我們是老戰友,今天無論如何我們兩個要喝個酒。你也不用找其他借口。往日裏,你說你忙,今天被我拿住,我是不會放的,非得去喝酒聊天。”回頭,又對紅衛兵道,“今天,老嚴有事情,你們先回去。”說拔,一陣死拉硬拖。這嚴翰賓見狀,也就順從了高軍。
兩個人坐下,高軍又吩咐老婆抄了幾個小菜。開始寒喧了幾句,又喝了點酒。就說了些早年在部隊上的趣事。談笑間,小菜也擺上來了。高軍就問嚴翰賓,“有些事情,我給你擺一擺,你也不要生氣。”這嚴翰賓道,“我生什麼氣,我們在部隊上是鐵哥門兒,談不上生氣。”高軍又道,“你們是不是經常去抓背後那家人的東西。”葉翰賓道,“她是搞投機倒把的。我自然要去抓。”高軍道,“我知道,這是政策,應該去,你去,沒錯,那是你在執行政策。”高軍又勸了一杯酒道,“有時候,這個政策還是要看具體情況,你不知道,那背後那家人,家庭情況很特別,屋頭兩口子,沒有工作,老頭子是個重病漢兒,又有四個未成年的小娃兒。一家人已經沒有出路,就望這點男寧意。情況就是這樣子——你想,如果我沒有工作,現在一大家子,我可怕也隻有做點生意來維持生活。”“嗯——我,也是職責所在,上麵要壓我們,如果我不去抓,我又交不到差。有時侯不想出來,文件下來了,還不是得做做樣子。”嚴翰賓道。“好了,不說了,我們兩個難得聚一聚,今天喝個高興。”高軍說罷,兩個人又開始開懷暢飲。
轉眼又是一年。這凡白突然來訪,閑話時說到那嚴春東和金蘭兩個人不和睦,“那嚴春東對大娘不好,嫌棄大娘現在老了,過去還能幫她做些家務,帶娃兒,現在動不得了,那嚴春東視大娘為包袱。族裏的親戚都找過她,偏她是個不進油鹽的四季豆。做事情,從不怕我們這些親戚說三道四的,隻由她的性子來行事。”一席話說的冬旭不由得忐忑不安,就想抽空回老家看看老太太。弄胤忙問道,“那兄弟在屋頭也是不問不聞?”凡白道,“兄弟經常為老娘和嚴春東吵架。還不是沒有辦法。那嚴春東是個厲害人,兄弟還不是管不了。”“一個男人,連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了,真是個疤耳朵。”弄胤罵道,“男人就應當拿出點勢頭出來,否則如何鎮得住。”冬旭隻道自己過幾天回娘家去看看。
中午時分,凡白說自己在縣城裏領了點法事,還沒有做完,抽空過來的。也不留下吃飯便告辭而去。
原來,那嚴春東在家裏,眼見金蘭漸漸老了,牙齒也掉了,背也彎了,又做不得什麼活,在家裏成了吃白食的一般。嚴春東便開始排喧於她。金蘭雖然沒文化,但也幾十年潛移默化中,深受傳統教育的,隻覺得自己是長輩,理應受兒媳婦的尊重,便和嚴春東理論。婆媳兩就此開始不和睦。老太太不時說飯煮得太硬,嚼不動。這嚴春東就偏把飯煮的更硬。金蘭說菜鹹了些,那嚴春東便偏要放多些鹽。婆媳兩個免不了有些爭論。那嚴春東見金蘭和她理論,心裏越發不自在。元武星期天回來,金蘭就向自己的兒子說那嚴春東的不是。開始,這元武便要媳婦依老人的心願。這嚴春東又是個現代派的。隻道金蘭搬來兒子壓製自己,更是覺得這老太婆可厭。兩口子也開始吵架。元武吵完了就摔東西,碗,盆等,摔完了就回廠裏麵。這裏那嚴春東就把積怨發泄在老太太身上。對金蘭嚷道,“你這個老廢物,搬來兒子也沒有用的,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都不怕。”又見老太太牙齒掉光了,說她吃像難看,影響了自己的食欲,便舀了些菜飯要金蘭到自己的房圈裏去吃。時間一長,就有族中的子第去說她。嚴春東隻當大家來幫老太婆。更是變本加厲排擠老太太。
這日就有凡白兩口子上門說她。說得她不耐煩,這嚴春東就對凡白道,“你們有孝心,你們就把老太婆搬到你屋頭去。省的大家都為這老太婆操心,犯了大家的眼界。”那宋小小道,“我曾經也打這種主意,但是老輩有過先列,隻是老太婆家裏的其他人死絕了才敢如此的——你屋頭的人死絕沒有?”說罷兩口子頭也不回走了。
一時間,族中子弟議論紛紛。那嚴春東竟然當耳旁風。星期天,元武回家,一路上,碰見的親戚無不擺談他媳婦和老子娘的事情,回來又和嚴春東大吵鬧一番,也不留宿,竟然又氣衝衝地回廠裏。這嚴春東少不了又罵金蘭,“都是你,引得我們兩口子吵架,都是你狗日的。”
時間一長,這元武見自己的老婆依然如此,也不想和她爭吵,加之三個女兒都漸漸大了,就想委屈求全,這氣勢上就漸漸地矮了下來。這嚴春東就更是得意。自以為自己勝利,不把金蘭放在眼裏。元武在家一日,大家在一起吃飯,元武前腳走,嚴春東就偏讓老太太在自己房裏吃飯。金蘭見自己兒子壓製不了媳婦,又聽得那嚴春東口口聲聲說他們兩口子吵架是因為她,幹脆不與兒媳婦理論。自己也願意到房裏吃飯。這嚴春東還是要尋些老太太的不是來,老太太每與她爭論,那嚴春東有時候還動動手腳,教訓老太太一番。這日,因元武私下送與老娘的一包白糖被嚴春東發現,元武前腳走,這嚴春東又說外婆偷吃了她的白糖。強行收在自己屋裏頭。兩個人又因此開始拌嘴。老太太和她爭論了一會兒就不在理會。那嚴春東尤在那裏罵個不停。碰巧冬旭回來看望,撞了個正著。因問何事。這嚴春東自知理虧,也不在言語。便拿話來搪塞道,“沒吵什麼?”“沒吵,怎麼周圍的親戚都在說你和老母親不和睦。”那嚴春東道,“那些親戚都是姓王的,自然是穿了連檔窟,一個鼻孔出氣,你當姐姐的也不要聽他們胡說。婆媳不和睦那裏都是有的,我嚴春東嫁入這王家灣,四周八麵的人,自然向著自己的親戚,有誰來幫著我說說話。你當姐姐的自然也是向著自己的母親的。今天,我也豁出去了,你們大家都如此說,我也不在意了。更有那些人說什麼遭雷打,我偏不信這個邪。如今我還不是好好的。”冬旭見狀不再言語,便進了屋子看望自己的母親。老太太才流著淚哭訴了一陣,隻說自己老了,動不得了,幹不得活,討她們人厭惡了。“冬旭也隻拿話勸她,隻道是過些日子,接了這老太太到縣城裏來玩耍。金蘭止了眼淚,就問冬旭的家事。也知道冬旭也是一大家子,裏裏外外全靠冬旭一個人,生活還是艱難。又止不住傷心一回。冬旭好容易勸了老太太。兩人拉了一會家常,說起胡挺惠又被選上了公社書記,李富貴也在幾月前塟了……不知覺已是吃飯時間。那嚴春東又請冬旭上桌子吃飯。冬旭便要讓老太太出去到堂屋裏去吃飯。那嚴春東道。”我把老母親的飯菜端進來。既然如此,我也在房裏吃飯陪陪老母親。“冬旭厲聲對嚴春東道。嚴春東見狀不得已,便道。”我想,往日,母親一個人在房裏是喜歡清靜的,既然今天母親高興出來吃飯,我也是沒有意見的。
吃過飯,冬旭又到凡白,李富貴的兒子李大元家裏去走走。大家都來告嚴春東的狀,無非說嚴春東某年某月和老太太吵架,甚至最後動了手腳,某年某月,又氣得老太太去投井自殺,好得他們把大娘拉住。冬旭聽了,也隻是沉默不語,心裏好生後悔,隻想當年是想幫兄弟找個婆娘,原本是回家照顧老太太的,誰想道如今是這個樣子。又到了挺惠家裏去看看。那挺惠不在,其丈夫接待了冬旭,兩人拉了會兒家常。
次日,冬旭又安慰了金蘭一番,就回縣城縣城來,不在話下。卻說這嚴春東被冬旭責問,心裏就不舒服。晚上,在床上睡不著。越想越氣憤,不免勾起昔日的對弄胤的嫉恨。忽然,記起幾年前的冬旭借的幾十元錢,心想,“這麼多年,沒問過你那錢,這是明帳上的,還有元武暗地裏也不知道幫補了多少,姐姐的全不念這些恩情,到也學著那外人來排喧我。雖然那些暗地裏幫補的,無法理論,可這明帳上的錢還是應該還的。”轉念一想,讓丈夫直接去討姐姐的債,丈夫怕放不下這個臉。總要找個借口。這樣想著,已經深夜時分,方才睡去。
早上醒來,正做早飯,就聽得大女兒說後頭那間屋子的牆角跨了些泥,隻怕是遇上大雨,那堵牆可能也許回坍塌。嚴春東忙去看了看,果然如此。便對女兒道,“頭些日子,我就給你爸說了這堵牆以及這間屋子應該整得了,他老是說沒有錢。他到好把些錢借給外人,又不去收回來,現在自己的房子要垮了,也不著急。總是拖,秋天一過,雨水又多,把這牆侵泡垮了,打死了住在裏麵的老太婆,那些四周的親戚恐怕又可以借故說我的不是來。”一麵說,一麵又令大女兒回去吃早飯,好去上學。
星期天,元武回來,這嚴春東指著跨了些泥的牆與丈夫看,催促丈夫趕緊找人來修。順便就提起冬旭借的幾十元錢。因對丈夫道,“她們在城市裏麵,又是做生意的,吃的又是一角三分八的居民供應糧,經濟上理當比我們鬆活,幾年前借的,到現在還這樣穩起。如今我們急錢用,當姐姐也不想想我們的難處。這房子就是頭等大事不說,冬天又要來了,馬上又得製些衣服。明天,你就去跟他討回那些錢來。”元武道,“姐姐他們今年比往年要好些,這是事實,還是很受緊的,姐夫又病著,是個藥罐罐。”“你就隻想著她家的難處,怎麼不想想我們的難處,他家有病漢兒,我們家還有個隻能吃不幹活的老娘呢。嘔!你想到了她的難處,她到未必會想到你的難處,如今這房子垮了,明天我們娘兒母子坐那裏都不知道呢!你還在這裏說他們什麼難處,我看,你幹脆把這屋裏的錢糧全給你姐姐,然後我們成了叫花子向她討要,才稱了你的心。”這嚴春東一陣大吵大鬧,到了晚上,又吹些枕頭風,軟語溫言讓丈夫去討債。
次日,元武一早進了縣城,直接進來堂屋。隻見弄胤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咳嗽不止。因問姐姐怎麼不在。弄胤見元武進來,忙氣喘籲籲招呼道,“你來了,你姐姐挑了擔子出去。”元武原本就害怕撞見自己的姐姐,不知道怎麼去向姐姐說起這還錢的事情。今聽說姐姐出去了。心下反到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找你姐姐有何事情?”弄胤問道。“沒有什麼,現在屋頭的房子快垮了,我趕著修,又沒有錢,姐姐現在作些生意,想必經濟活動些,作兄弟的是拿死工資的,也有一大家人,現在又缺錢等急用的。就想姐姐把頭幾年借的錢還我。”元武說道。“按理,借了你錢,應該還的,隻是頭幾天被市管會來拿了一回,手頭的錢又買了些豌豆,昨日又付了點帳。也就沒什麼錢了。我看就過幾天,等賣了點東西,有錢了再說,好不好。”元武一聽,心想,“果然如嚴春東說的,姐姐是不會輕易言還錢的。就更相信了老婆的話,欠錢的總是不想還,有錢會說沒錢,如今不趁如今話已經說出來,姐姐不在家的機會,收了這錢,過的久了,更不容易。既然今日來了,情況又正如老婆所預料,肯定是拿不到錢,索性垮下臉來,趁姐姐不在,就隻好拿點東西當,能當多少算多少。”回頭,又見天井裏麵涼著件軍大衣,知道是頭幾年郭××從廣州帶回來的,如今雖然舊了,幾十塊錢還是值的。便道,“哥哥,你這件大衣是不是那年廣州帶回來的。”弄胤道,“我把它拿來曬一曬,過些時日,好穿。”元武道,“你拿回來三件,你和姐姐一人一件,也都多出這件來。我看,這件就幹脆我拿回去,正好我這個冬天,還沒有穿的,權當你把這件衣服賣與我的。那幾十快錢也就一筆勾銷了。”也不等弄胤同意,就把這大衣從涼衣竿上取了下來。弄胤見他執意要當那件大衣,自己又確實借了他幾十塊錢。心裏雖然十分惱火,卻因自己卻是又筆欠帳在那裏的,也不好啃聲。這元武取了這衣服,說了聲“跟姐姐說我走了”,便飛也似的出了門。
弄胤見他走了,忍不住罵道,“狗日的,孤人心,孤人心,做些事情這麼刮毒。”上麵龍老婆子問道,“二哥,你把你的大衣給了你兄弟。”話音未落,弄胤怒聲道,“什麼送,我差他幾十塊錢,他就當我的衣服折抵。”“哎呀,怎麼這麼做!還是你的舅子!”龍老婆子道,“就是外人,也不該作這麼刮毒的事情,他比外人都不如。”“所以他都是生不出兒來的,盡是些姑娘。那年鄧老師給他看相,說他沒有兒子的。”國鄉道。“就是看在姐姐份上,也不應該這麼做嘛!”龍老婆子道。“不怕他盡做絕事情,菩薩都不放過你。到頭來,自己連個兒都沒有一個。還有,他對自己的親娘,又沒孝心,點都不好。自己的老婆經常欺負自己的老母親,他都不會去過問的。”國鄉說罷,龍老婆子又砸舌道,“自己的親娘都是那麼對待,更何況,自己的親姐姐——這麼對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好一陣。
晚上,弄胤又給冬旭擺談了白天的事情。冬旭歎了口氣道,“總是那個嚴春東的主意!”冬旭歎了口氣說道。“如此看來,可見你那兄弟是個兒朵不長骨頭的,什麼事情都由婆娘說了算,拿不出個當家人的樣子和氣勢出來。他對我們做些不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到也罷了,你那老娘在他們手裏如何活得過去。”冬旭道,“我就是在想,改天有錢了,把母親接來。”弄胤道,“多個人也是就是多添個碗,多添雙筷子罷了。一個老人家吃得了多少?”兩個人商量已定。
轉眼中秋佳節,當月農村上,就刮起了批鬥地主的風潮。就有族中的王姓子第帶口信說讓金蘭進縣城躲一躲。冬旭這才慌忙又回娘家,叫了凡白的兩個兒子用華竿抬了老太太進城。原本這金蘭的成分地主,受管製的,隻是這幾年政府有些鬆動了,更重要的是那挺惠做了公社書記,李大元又是民兵隊長。有些積極分子大多知道這其中的關係,不願意出這個頭,深怕得罪了挺惠。即使有人在背後去公社報信說金蘭偷偷溜走了,那挺惠也不過是口頭幹答應著,敷衍一下,並沒有什麼刻意阻攔之意。還有民兵隊長李大元更是從小受金蘭的恩惠,更是故意放水,手下民兵們有識相的也都又不願意去出這個頭。
如此一來,金蘭等人,在附近的10多裏的小路上,也沒有人過問。出了小路,上了馬路,一幹人等,便飛也似地朝縣城方向去了。
中午十分,金蘭有生以來才第一次來到縣城,第一次來到了冬旭家裏麵。當夜金蘭又向冬旭哭訴,隻道,“你兄弟受了媳婦的挾製,就是拿點什麼也讓我不要啃聲,深怕那嚴春東知道。我也想兒子也是幾十歲的人了,老是讓他為了我的事情去和媳婦吵鬧,也不是辦法。況且兒子在家的時間也少,他前腳一走,兒媳婦也就會找我生事。我也厭倦了,索性不理會他們。前些日子,她又說看不慣我這個老太婆,還說我最好跳到井口去淹死,大家幹淨。”說罷流淚不止。弄胤聽罷忍不住罵道:“國生真是疤耳多,居然怕自己的老婆,做賤自己的老娘,還有什麼綱常!”。冬旭歎了口氣道,“過去,你還動得,幹得些活路,做得些家務,能夠幫他帶孩子,現在你做不得,孩子也漸漸用不著你帶了。自然是要嫌棄你的。他們不管你,不拿飯給你吃,也就算了。從現在開始,你就跟著我算了,我吃什麼,你就吃點什麼,大不了,百年後,我在送你回去就是了。”“多個人就是多雙筷子多個碗”弄胤接過話頭說道。夫妻兩個你一言,我一語,一席話,又讓老太太轉悲為喜。
自此,老太太就在女兒家住下。閑時就掃掃地,或者弄些豌豆出來,挑揀其中的石頭。更多時候,就和龍老婆子閑聊。弄胤知道老人家沒牙,經常煮些稀飯。孩子們雖然小,也拿他當長輩看的,屋裏屋外家家(GA,重慶方言,應該是客家話)長,家家短的。如此一來,老人家,日子倒也逍遙,難有這清閑舒心的日子,尤其是那弄胤的小兒子從幼兒園裏放學回來,總是把自己領回的一個糖用刀劈成兩半,分半個與老太太吃,老太太那心裏就如吃了蜜糖一般。唯一令老太太擔憂的是這麼大一家子,裏裏外外全是冬旭一個人,自己也幫不上忙,心裏總還是有點內疚。然而,更讓老太太揪心的事情終於來了。這日中午,市管會周銘又帶幾個人又來查抄,一幫人翻箱倒櫃,抄出幾十斤豌豆,又見老太太在龍老婆子堂屋裏,手裏端著篩子,裏麵還有些豌豆,走上來一把奪過老太太的米篩子,將那裏麵的豌豆倒入了籮兜裏,又喊了一個苦力來強行跳走,又讓冬旭鎖了房門跟他們去市管會。那龍老婆子見一幹人走了,忙對金蘭道,“老姐姐,你被嚇住了!不怕得。隔幾個月,又要來一次的。”金蘭道,“有什麼怕的,我的當家人,大兒子幾十年前就去了,還有什麼怕的。我隻是覺得這裏是背街背巷的,應該清靜些才是,沒想到也有這般可惡人的。”一邊說,一邊顫威威地繞過天井,慢騰騰地揀地上的調料缸子。又用掃帚清掃地下。
弄胤賣了菜回來,見狀,忙丟下所買的蔬菜,慌忙去了市管會。那嚴翰賓見到國鄉偏偏倒倒進來,拉過弄胤在一旁低聲道,“我曉得,我曉得,這幾日,上麵有文件,要求嚴打,又派了工作組來巡視。等過幾日,他們走了。你來拿回你的東西就是了。這幾天,你不要出來賣。他們知道了,還是會來的。”弄胤這才放下心來。氣喘籲籲地回到家來,碰見居委會的張主任,在屋理給冬旭打招呼,說這幾日,有文件下來,讓冬旭注意些。見弄胤回來,便又對弄胤說,弄胤忙道,“曉得了,曉得了。”張主任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來道,“那下麵新修廠子裏,買了設備,準備製作冰膏。過些日子,可能要開工了。你們不妨礙就來居委會,我們給你出個證明,給一個賣冰膏名額。也是能掙錢的。”冬旭隻得答應著。
過些日子,果然坡下麵巷子口圍牆內開了一道門,開始有人進出冰膏。冬旭便去居委會領了張證明,就碰上上頭房子姓張的老頭因為退休在家,閑著沒有事情做,也在領那證明。那居委會的人又道,“正好張國力,有個板車,你們兩個正好合個夥,共用一個架車。”冬旭和張國力也是鄰居,彼此知根知底,當下一拍即合。
兩個人,憑了居委會的證明,從冰膏廠裏領出了兩個冰膏箱子,又去排隊領了貨票。兩個人憑票各自開了100隻冰膏。各自裝了自己的箱子,放在板車上,就拉到南門橋十子路口去賣。因為在城市裏,政府有規定,每隻冰糕售價不能夠超過5分錢。為了更高的利潤,兩個人就拉到縣城外麵去賣。出了縣城,就能賣6分錢。一隻冰膏出廠隻有四分5厘,拉到越遠,價錢就越高。隨著時間的推移,各個居委會生活困難戶都來趕這趟國家支持的買賣。賣冰膏的人不到一個月,就突然增加了許多。每次排隊時間就越來越長。頭天開票,有時候,排隊到第二天才能拿到貨。就有廠裏管票的叫武國力的,因為是兒子媳婦不在身邊,年紀也大了,沒有人給他洗衣服。經過熟人介紹,冬旭便領了他的衣物來洗。每件衣服也能掙5角錢的。有了這層關係,那武國力便對冬旭特地照顧,卻也省了排隊的時間。
卻說這日,早晨9點鍾左右,地上就象下了火一般。冬旭和張國力推了板車,出了縣城,就在馬路上飛也似地跑,一路上就見已經有了同行,停在不同的路段上。兩個人一心要拉到一個沒有同行的路段上來賣高價,不知不覺已經離了縣城市已經有了20裏路之遙。前麵已經是另一個集市,車子挺下來,周圍就有人陸續來買。剛賣一會兒7分錢的價錢,就遠遠的看見有人從後麵趕來。停在不遠處,賣起了6分錢的一隻。兩人也不願意就此賤賣自己好不容易開出來的冰糕,於是隻得又往前拉,出了集市,拐進了附近的小馬路。剛要停下,卻見這裏還是有了同行。那張國力對冬旭道,“幹脆拉大前麵礦上去。”一語未了,車已經先行。這一路顛簸而來,已經中午十分,才到了礦山上。這張國力,把車停下,就拉開喉嚨喊起賣冰膏7分錢一隻。那附近的工人紛紛湧出來,一人幾隻幾隻地買。又有人說,“天氣太熱了,沒有解渴的,難的有人拉車到這偏避的地方來。”不一會兒,兩箱冰膏已經一售而空。
“對了,賣完了,我們也歇會兒氣。”張國力說完,冬旭這才感覺腹中饑餓。但見炎炎烈日,熱風四起,那裏有什麼吃的。隻好用小瓷缸子舀了點剩餘的冰膏水喝了半缸子。還有從廠裏麵出來的人沒有買著的,就在那裏抱怨說,“這麼遠過來買,你這裏卻又沒有了,這麼大熱天,害得我白跑一趟。”
冬旭忙道,“張國力,這裏還有這麼多人沒有買到,我們趕緊回去多弄些來。”兩人顧不得休息,又拉了那車往回拉。回來時候,已經是下午二點鍾。冬旭又托管票的武國力開了400隻冰膏票。讓張國力排隊,自己就趁了空隙回來吃飯,因為是趕場天,家裏來了些鄉下的男男女女的親戚。大家剛吃完飯,在那裏擺龍門陣。冬旭進了堂屋,親戚們紛紛讓坐。冬旭也不客氣,順手拿了一隻蒲扇,使勁地搖,顧不得堂屋裏還有眾多男人,又下意識地順勢脫去襯衣,赤裸著被太陽曬得黝黑的上身,原本應該豐滿的乳房,此時有些萎縮,幹癟地綴在突凸的胸骨上,那坐在一旁的曾德惠驚呼道,“二嬸,你怎麼這麼瘦,就剩皮包骨了。就有鄉下的一個小侄女跑上來對冬旭道。”姑婆的肋骨我都看見了。“說罷,又在那裏數冬旭身上的肋骨,冬旭下意識地穿上襯衣,才來吃飯。小侄女拿了蒲扇,幫冬旭搖扇。滿屋裏的大人正齊聲讚歎小侄女懂事,就聽得張國力在外麵喊。”冬旭,馬上出發了。冬旭忙端了碗出去,答應了一聲,又匆匆地吃了幾口,忙隨張國力去了。
這次,兩個人一心想要拉去礦上,賣那高價,冒著馬路上5,6O度高溫一路跑來,竟然沒有停歇過,好不容易快到礦上,老天爺突然又下起飄潑大雨。兩個人在半路上,又沒處躲,隻的往前拉,待瞧見旁邊有個廢工棚,急忙停了車,就進了工棚躲雨。站在工棚下,兩人才發現一身早已經淋透了。冬旭不禁喃喃道,“這個雨千萬別落綿了,要不然,這幾百隻冰膏如何辦?”“老天爺,不對頭,老子剛開出冰膏,你又給老子對著幹!”張國力說罷,又探出頭看看了,道,“下的雷陣雨,等會而就停了。”
果然,這雨沒下一會兒。雨過天晴,兩人正準備到礦山上,卻見礦山上下來了一個冰膏車。一問,原來是礦裏的領導不允許外麵的人到礦上賣冰膏,說影響了工作。冬旭忙讓張國力徒步走上去看看,結果真是這樣。兩個人就隻得才拉車回來。就有從上麵下來的工人,陸陸續續下班了,順便來買冰膏。好不容易賣了一些。此時侯,太陽又已經開始落坡了,漸成夕陽。天氣稍微涼些。兩人不禁憂心這些冰膏起來。就有個工人說兩裏路外的二礦井,那裏有露天電影。冬旭不禁心中一喜道,“張國力,我們到前邊去,那裏有電影,吃的人多。”
兩個人又忙沿著側麵的小路往前走,大概顛簸了一個小時,就見前麵不遠處,有個空壩子。裏麵已經安了好些板凳,有了好些人,密密麻麻的。兩人停了這車,冬旭便道,“張國力,你喊一下。”張國力果然扯開桑子吼了兩聲。“冰膏,7分錢一隻!”那壩子裏麵就陸陸續續,過來了許多看電影的,來買冰膏。兩個人正忙碌著,就有好心的顧客叮囑說前些日子裏這附近都有強盜出來搶劫。那張國力一心賣冰膏也沒在意。
等賣完了冰膏,冬旭這才發現,已經夜幕初張,繁星點點,遠處山下縣城裏萬家燈火。這裏張國力哎呀了一聲道,“現在冰膏賣完了,我這下來吃杆煙,順便歇息一會兒。”一邊說,一邊蹲在地上的石頭上麵過自己的煙癮。
這時候,從那邊小路上,黑夜裏過來幾個人,臉上大概沾了些飛塵,天色已經黃昏,也看不清楚模樣。說要買冰膏。冬旭隻說是沒有了。其中有人問道,“天這麼晚了,你們不是還要回縣城?”那張國力忙道,“就是,馬上準備回去。”話音剛落,冬旭便接過話頭,道,“不回去了,我們前麵有親戚,就在親戚那裏住了一宿,明天才回去。”這幾個人聽罷,又沿這小路下去了。見他們走遠,冬旭,才對張國力道,“張國力,你怎麼這麼說話,你沒聽人說,頭些天這附近才有搶人的。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強盜,不是到也罷了,一旦是盜賊,聽說我們還回去,他們那些人隻攔截在半路上搶我們,那才叫倒黴。”張國力道,“就是,我沒有想到起,你說了,這事情到也真應該注意,不如早些往回趕吧。”冬旭又舀了些冰膏水咕咕地喝了兩瓷缸。張國力也舀了一瓷缸子冰水喝了,兩人這才又顛簸著往回走。
過了些時日,那張國力就不想賣冰膏了。隻說這賣冰膏是苦差事,七,八月的天氣,冒著4,5十度的高溫在白油馬路上去賽跑,錢是能賺幾個,終究天氣大,自己身體吃不消;天氣不大,溫度低了,人舒服些,冰膏又不好賣。終究也是個要錢沒命的行當。賣得這幾個月,就算了。車子借給冬旭用,等不用了就還他就是。冬旭見他不願意再出來,也隻得自己去賣。一個人拉了這板車,依舊每天在太陽壩下奔波。這日,又拉著板車,準備到另一個區鄉,去區鄉的公路也沒怎麼完工。剛出了城沒多久,路就開始顛簸起來,在十多裏路的一個陡坡處,無論怎麼用盡力氣,那車就停在坡上,稍微一鬆勁,那車就開始往後退,冬旭極力想穩住,但是那車哪裏還拉的住。一下子連人帶車,跌進了馬路下邊的稻田裏麵。幸好那田是已經收完了稻子的。那冰膏箱子的冰膏,落了滿地。冬旭也在田裏打了滾兒,還沒站穩來得及清理腳上和頭上的泥,忙慌著去拾揀田裏的冰膏。等拾好完了冰膏,又來弄了車子。那車輪已經陷進那幹田裏。那裏拉得動。幸好周圍看熱鬧的農民幫忙才把這車從幹田裏拉上來。又幫忙把冰膏箱子重新放在車上。眾人又同心幫冬旭推上那陡坡,冬旭這才進了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