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讓你覺得愛情很複雜,可是,這種複雜的愛情卻是最刻骨銘心的,我想給你平靜的愛,卻又怕到海枯石爛的時候你記不起我。
丫頭,有一種幸福可望而不可及,而有一種幸福卻深沉而溫暖,沒有炙熱的追求,隻是在你傷心時給你一個可以依靠著哭泣的肩膀,而我,便願意做那個默默守護你的人,但也希望你能明白,我們都是生於戰亂年代的勇士,有太多危險太多磨難在等我們去挑戰,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堅強的走下去。
……
今天是戌月十八日,一早就看見在校場裏集結精騎的布萊迪,我這才知道,是巴奈特城主那裏遇到了麻煩。我叫她冷靜,然後獨自去找城主,葛蘭是怎樣的勢力,豈是五千精騎就可以擺平的困難,我不想讓布萊迪作無謂的犧牲。畢竟我知道,城主是葛蘭會長的女兒,她一定不是害巴奈特城主受難的人,那麼,她就一定有辦法幫助他。然而當我趕到議事廳時,你卻告訴我,城主已經收拾行囊離開了,你說得很委屈,說城主走得匆忙,並沒有說明去向,我猜,她大概就是去了葛蘭。
如果說現在的我不忐忑,那是假的。
城主有把密信塞進抽屜的習慣,所以自從我發現城主真實身份的那天,她塞抽屜的每一張密信我都會偷偷去看。後來,我在城主的桌案下麵偷偷墊了一張墨紙,城主在桌案上寫的字都可以被拓下來。城主幾乎每隔幾天就會和哈倫通一次信,把北岸的動態告訴他,以前是一五一十地說,近些天的,則多多少少有了一些隱瞞,然而戰爭卻在這個時候愈加強烈了。想想哈倫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麼偏偏趕在這個時候發動戰爭?我猜,他也許是連自己的女兒也信不過了,戰爭,就是給她的警示。可是就在這時,城主卻跑回去了,雖然我很清楚城主的氣節,但我還是很擔心她會低聲下氣地去向哈倫求情。一個細作,對一個敵營裏的敵人產生了愛慕之情,怕是城主和巴奈特城主,都要危險。
隨後,我讓你陪著布萊迪哪也別去,你說布萊迪哭了整整一個下午。你問我布萊迪是不是喜歡那個凶神惡煞的魔鬼城主,我說我不知道。
其實不是故意想瞞你,隻是害怕你在布萊迪麵前說漏了嘴。愛情有時候要麵臨的抉擇,可能會讓一個人變得十分憔悴,丫頭,其實我們還是幸運的,從小到大,都可以毫無顧忌地牽著彼此的手,沒有那麼多眼淚,也沒有那麼多芥蒂。
看著你幸福,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
今天是戌月二十五日,這已經是城主離開伊諾克城的第七天了。今天我又犯了毛病,胸口疼得要命,你約我出去玩,我隻能隔著門板拒絕你。因為不想讓你看到我難受的樣子,你一直說,你很羨慕霍爾的強壯,所以在你麵前,我一定也要是個很威武很厲害的勇士。透過窗縫,看你還是蹦蹦跳跳地和霍爾一起出去了,心裏有一點苦澀,但也算有了一絲安慰。
至少,你還是快樂的。
我真的不知道我還能看著你的笑多久,多希望你能一直這樣快樂下去,如果在硝煙中你依然能夠保持這顆純淨無暇的心,那讓我付出多少,或許都是值得的。
畢竟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仇恨,已經燒焦了太多東西。
……
今天是亥月一日,如果傲特斯旦汀領主沒有去世的話,掐指算來,今天也該是三年一度的比武大會了。
我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跑到校場外偷偷看過比賽,你問我女孩子可不可以參加,我騙你說能,你就高興到手舞足蹈,嚷著要稱霸。
然後你就開開心心的跑回家,蹭了一身土,也跑散了紮好的小辮子。阿姨見了很不高興,罵你是投錯了胎,生錯了性別,然後歪頭朝靦腆的我笑一笑,讓你和我學學,老實點。
我母親也尷尬一笑,說我們彼此住得近,是不是相互摸錯了門。
這世上的確有些陰差陽錯的事情。
可是後來還是趨於正常與平淡。
也許,我們都應該相信命運的安排,哪怕現在是黑暗與無奈。
丫頭,你看那刎心崖下不是也並沒有多了我們這兩個苦命孩子的屍首嗎?
如果有可能,就不要放棄任何活下去的希望。
看不到的,看得到的,都要堅持。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再見到城主他們,也一定幫我轉達。
黑暗的年代,最需要振作。
……
今天是亥月十六日,最近,我的心絞痛越來越嚴重了,我找了大夫,他說我活不過三個月。我的心裏泛起一絲黯然和失落,不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太眷戀你的笑臉。
今天愛德溫收到了城主來自東岸的信。信上說,要他明日帶著幾千精兵去觀日坡找班傑明城主會和。我早有聽聞近日東岸頻頻兵變,可我覺得不是他們的兵變了,而是城主變了,你一直說我不懂浪漫,但我一直很相信愛情的力量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信仰,哈倫最不該,傷了城主最愛的人。也許明日愛德溫去觀日坡,就是為了衝入東岸去接應城主和巴奈特城主,這使我不覺預料到了一個詞,它叫“犧牲”。請原諒我沒有跟你商量,擅自決定代替愛德溫赴死沙場。
與其死於病痛,我寧願用我的生命成全一對鴛鴦。
丫頭,也許這是我留給你的最後一篇隨筆,但是請你不要哭泣,在你傷心的時候,我還會進入你的夢裏給你擁抱。
最後,送給你那句我一直想說而未說的話:
我愛你。
窗外拂過一陣冷風,燭焰飄渺了悲傷和淚水。
布萊迪把讀完的信疊好,故作輕鬆地把它放到玖依的手上。
我低著頭,不敢正視任何人的目光。都是我,都是我!原來額爾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原來他什麼都知道,我當時就奇怪為什麼去的人會是額爾,原來他早就想到了犧牲……
“你們走……你們都走,都走!”我失態地大吼起來,繼而便是苦笑,“好了,你們現在都知道我是葛蘭派來的奸細了,都知道害亞爾維斯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的那個人就是我了,你們恨我吧,恨我吧……是我害死了額爾,是我害死了他!你們還在這裏幹什麼,不怕我再害死你們嗎?都走,都給我走!”
“城主。”布萊迪抬起頭看著我,我笑聲得更刺耳也更委屈,“我知道了,你們是想要我的命對嗎?來啊,來取吧。”我絕望地閉上眼睛,感到有人接近我,然後,重重給了我的側臉一拳。
“霍爾,你瘋了!”愛德溫大喝。
我捂著火辣辣的臉看著身邊提著拳頭的霍爾,心中充滿了恐懼與震驚。
霍爾皺著眉頭,嘲弄地冷哼了一聲,“你忘了我們彼此發過的勢了嗎,忘了我以前叫你什麼了嗎?不說我暫且還稱呼你一聲城主,就算你不配做我的城主,那麼這個‘城主’一稱的後麵兩個字呢,那是可以隨便丟的嗎?剛才那一拳,是我在教訓我自己的妹妹,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說這些話,會讓額爾的死,變得毫無意義。他給玖依妹妹留這封信的目的,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們分裂的嗎?我告訴你,不光是額爾,你的身份,我們都懷疑過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們都是曾經在生死線上徘徊過的人,隻是因為你的出現,我們才可以活到現在,可是你為什麼會那麼不偏不差地出現在我們最無助的時候,難道隻是神靈的庇護嗎?額爾說得對,你是我們的恩人,不說你對我們著實沒有惡意,就算是有,我們對你,也隻有感激。”
“霍爾……對不起。”眼淚又很不爭氣地從眼眶溢了出來,我低下頭,心中五味俱全。
“你不要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太沉重了,我怕你承擔不起。”霍爾一改平日吊兒郎當的模樣,在此時,顯得格外嚴肅和正經,“你總是這樣,有一點小事就承受不了了,我真懷疑,就憑你現在這副模樣,是怎麼把整個葛蘭給算計了的。我拜托你,請你看清楚自己的內心,它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堅強,也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脆弱。城主妹妹,你仔細想一想,其實我們已經是很幸運的了,我們朝夕相處已經一年多了吧,黑珥饒動亂不堪,哪個城裏不是死傷無數,可是到現在,我們大多數人不還是在一起嗎?這個浩劫,額爾先為咱們大家扛了,那麼如果有下次,我霍爾上!”
霍爾說完,每個人都讚同地點了點頭,我擦擦眼淚,勉強啜泣了一聲,“那你們,真的不怪我嗎?”
“為什麼要怪城主呢,”布萊迪勾勾嘴角,“城主為亞爾維斯做的事,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城主不惜和自己的親人翻臉,為了保護我們,我們應該感謝城主才對啊。”
我轉頭看向一邊的愛德溫,他也拍拍我的肩膀,“放心吧,能為城主犧牲,大家都是心甘情願的,我們都相信,城主您……是個好人。”
淚水止不住地流,麻木已久的心卻漸漸有了感知。
你們知道我有多感謝你們?此時此刻,是你們讓我明白了彼此信任的力量,讓我涼透了的心,又在這深冬中尋到了一點點溫熱,原來我一直都不是在孤軍奮戰,原來在我無助的時候,我也可以找到我可以依靠的肩膀。
“城主,您的臉?”玖依從布萊迪的懷抱中起來,用手指輕輕揉了揉我腫起來的側臉。
我吃痛,抽了口冷氣,布萊迪也關心地湊了上來,霍爾的臉上漸漸漫上抱歉的笑,明明眼角還有沒擦掉的淚痕,他卻已然恢複了以前的不正經,看起來格外滑稽,“城主妹妹,剛才是屬下下手重了,要不,那個屬下那裏有藥材,讓屬下給您抹抹?”霍爾說完就來拉我的胳膊,我笑著打他伸過來的手,布萊迪也掩麵笑了笑,“好了霍爾,你再這麼輕浮城主,一會兒就好有人過來揍你了……”布萊迪的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向我,輕聲道,“對了城主,他……怎麼樣了?”
我反應了一下,方才明白過來布萊迪所說的“他”是指誰,繼而尷尬地一笑,“挺……好的……你擔心他?要不哪天,我帶你去看看他?”
“看誰?”霍爾瞪起眼睛,接著就壞笑了起來,“哈哈哈,城主妹妹啊,你說這話,恐怕你的臉一會兒就可以對稱了。”
玖依笑笑,愛德溫卻顯得有些生氣,我不解地看著他們,霍爾跟我使使眼色,讓我問愛德溫。
“怎麼了?”我挑挑眉毛,玖依把我拖到她身邊,小聲道:“布萊迪姐姐和愛德溫大哥過幾天就準備成親了。”
“真的?假的?”我不可思議地看著玖依,她點點頭,好像沒在說謊,我又看向布萊迪,布萊迪看看愛德溫,不好意思地把頭低了下去。
“恭喜啊。”我笑道,“準備的怎麼樣了?”
布萊迪搖了搖頭,“本來是定好下周的,可是額爾……”
“別因為他的事難過了。”玖依垂眸,很勉強地扯了扯嘴角,“他在天上,一定也很想看到大家都快樂的……”玖依說著,又把目光移向了我,“城主也有心上人,那城主打算什麼時候成親呢?對了,我的小木偶……你有沒有讓他選啊。”
“我還沒來得及……”給他看呢。其實是沒有機會吧,我從葛蘭回來,除了銀鳩和銀針,我隻記得帶著那兩個娃娃,可是誰料,巴奈特從回來就沒給過我好臉色看,誰還有心情讓他選娃娃呢。
布萊迪笑著搖了搖頭,“好了城主,那都是額爾當初想來哄城主的壞點子,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的,隻是用了下正常人的審美觀罷了,以前他也這麼哄過別人,額爾他還真是……”她的話說了一半,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玖依笑笑,拍拍布萊迪的肩膀,“他就是一肚子壞水,真擔心以他的性子,到天上去,神明不喜歡他怎麼辦呢。”
“額爾就是壞點子多,大家都別傷心了,說不定哪天他也向神明耍個心眼,然後從那裏再跑回來呢,是吧,哈哈哈……”霍爾笑著,卻沒有人應和他這幾句調節氣氛的話,空氣裏回蕩著苦澀的尷尬,每個人心裏都清楚得很,額爾,再也回不來了。
霍爾歎口氣,幹脆轉移了話題,“愛德溫布萊迪,成親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額爾一走,咱們應該盡快衝衝喜,把這些痛苦的事都抹幹淨,我們大家都幸福了,額爾的死……才有意義。”
玖依點點頭,“但是也不要太倉促了,這是人生的大事,一定要辦得好一點,這樣,我們分工來準備東西吧,霍爾,馴虎和捉鷹這種力氣活就交給你了,我呢,就在家裏幫布萊迪姐姐多做幾套漂亮的衣服,城主,有一些事還得麻煩你,再怎麼說,你和別的城主多少都有一點交情,聽說班傑明城的木材,巴奈特城的鐵器和銅器,迦阿印城的茶,狄克城的珠寶都很有名,我想……給布萊迪姐姐和愛德溫大哥弄點好東西來,不知道城主……”
“放心吧,要什麼東西給我列一張明細,我去辦。”
我笑笑,大家也都跟著笑了。
天邊的星光,在今夜格外璀璨,窗外落了一顆流星,好像是一顆已死去的沉重的心,終於釋懷地扔掉了生前沒有放下的包袱。
第二天,我剛準備啟程去班傑明城,就收到了阿諾德城的來信,信中邀請我明日參加亞爾維斯的慶功會,我想推脫掉,布萊迪卻讓我先去看看,霍爾搖搖頭,說我是豬腦子,慶功會各城主都會去,到時候要什麼東西直接跟他們說不就好了,我想來也對,可畢竟我沒有霍爾那麼“大方”,諸事不便開口,思考再三,決定拖上霍爾和我一起去。
慶功會在阿諾德城的酒館中舉行,長桌上擺滿美酒佳肴,廳台上有美人起舞,樂師齊奏歡快的音韻,每個城主的臉上都掛滿戰勝的笑容。
我踏進酒館,在喜笑顏開的人群中卻第一眼就認出他。
他帶著半塊銀色的鐵麵,不僅剛好遮住了他受傷的半邊臉,還增添了一種別具一格的神秘的帥氣,他舉著酒杯在與阿諾德和其他幾位城主交談,他略帶優雅的舉止和嘴邊的淺笑無時不散發著吸引我的味道。
“嘿,嘿!伊諾克先生來啦!”第一個看見我的是菲力克斯,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黑紗之中,我輕輕勾起嘴角。
“伊諾克。”阿諾德他們也把視線移到我這裏,阿諾德走過來,遞給我一個酒盅,我接過來,晃一晃,酒盅上還飄著幾片茶葉,阿諾德笑道:“這是我特意為伊諾克先生準備的。在我印象中,你每次來,隻喝茶。”阿諾德說完,便轉身看向所有的人,他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高聲道:“這是我們亞爾維斯戰勝以來第一次全體成員的聚會,讓我們先幹一杯,以慶祝這偉大的時刻!”
全場歡呼,各城主都斟滿了各自手中的酒杯,也有侍婢端來一杯酒遞給我身旁的霍爾,大家起手高舉酒杯,而後一飲而盡。我斜視著不遠處的巴奈特,他笑著看向我,舉杯示意一番,然後也瀟灑地飲下手中那杯慶祝的美酒。
“伊諾克先生,來我這邊坐吧,阿諾德會長準備了許多美味,吃得我肚子都要爆了。”丹其向我揮揮手,與此同時,淘氣的貝蒂偷偷摸摸地溜到了丹其身後,我看著他,他卻鬼鬼祟祟地示意我不要出聲,然後輕輕戳了戳丹其,丹其一回頭,貝蒂就把手中的蛋糕一下子拍在了他的臉上。
丹其尷尬地抹抹臉上的奶油,貝蒂跑到一張桌子後麵,笑得快要抽掉了,丹其憤怒地瞪著他,然後狠狠地抄起桌子上的一整盤蛋糕,使勁地向他飛了過去,貝蒂一低頭,那塊蛋糕就不偏不差地打在了貝蒂身後的狄克的臉上,狄克哭笑不得,一邊命身邊的美人給他擦著臉上的奶油,一邊鬱悶道:“你們一邊鬧去,別傷及無辜!”
眾人皆笑。
班傑明不知什麼時候已挪到我身邊,淺笑道:“年輕真好。”
我點頭示意,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班傑明笑的樣子,歲月的痕跡收斂了他的孤傲,此時此刻,竟覺得他有那麼一點和藹,再看看阿諾德,也是一樣的成熟穩重,他們與赫伯特講述的當年那兩個在巴奈特的成人禮上無理取鬧的年輕人,都已然是兩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