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愛意(2 / 3)

蠻夫法蘭克吊人胃口地稍稍一停頓,赫伯特的臉色則變了又變,他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有點憤怒,有點失落,“泰思,你說,那天在觀日坡,是不是你放走了巴奈特,你大可放心地實話實說,不要讓某些人把自己的失誤嫁禍到你身上。”

“赫伯特,你什麼意思!?”蠻夫法蘭克收斂起笑容,臉上隨即鍍上一層青色。

我咬著嘴唇,把頭輕輕撇到一邊,詞窮的我隻恨自己沒用,一時竟連狡辯的借口都編不出了,碧翠絲也在一邊轉著指頭,小聲道:“泰思,你就說吧,那個……哈倫大人在這……誰也,不能冤枉你。”

我依舊低著頭,悄悄挑起眼皮看向唯唯諾諾的碧翠絲,這個丫頭真是可惡,如果不是她認出了巴奈特,那是不是以後的一切一切都不會發生,我不會踩上自己製造的屍體,也不會……

碧翠絲?

突然想明白什麼事情,就像在絕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昂起頭,正大光明地看向她,碧翠絲膽怯地往蠻夫法蘭克的身後縮了縮。我冷笑,“是我放了巴奈特,又怎樣?”

“泰思……”赫伯特的眼中又多了幾分失落,他走到我麵前,重重歎了口氣,然後低聲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我有什麼做錯的地方嗎?”我故作傲慢地瞥向他,“我是饒了他一命,可是他依舊在我眼下啊,這總比……被他的未婚妻藏起來的好吧!”

“未婚妻?”赫伯特的目光輕輕緩和了些,他抬頭,看向藏在蠻夫法蘭克身後的碧翠絲,碧翠絲見赫伯特正在看她,又心虛地縮了縮身子。

我又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碧翠絲妹妹對巴奈特的稱呼應該是——夫君?”

蠻夫法蘭克憤怒地抬手指向我,而赫伯特的目光卻徹底釋然了,他大笑幾聲,又走向哈倫,“哈哈,原來是這樣,那就怪不得泰思大小姐了,倒是碧翠絲,明明知道泰思在附近,怎麼還……”赫伯特的話說到一半,就不再說了。

碧翠絲輕輕抿唇,“當時……我也不知道啊,就是看著他在,我又沒看見泰思……”

“看到我,你也會想別的辦法把他帶走吧。”我高傲地看向她。

“大小姐,你這是在幹什麼,難道你想把奸細的罪名擺到碧翠絲的頭上?”蠻夫法蘭克口吻犀利。

我攢緊滿是冷汗的手,“我隻是不想讓別人搶了我的獵物,我的性格,你是懂的。”

“但是……”

“你難道不奇怪,葛蘭的副會長怎麼會和亞爾維斯的副會長有勾搭,莫非你也……”

“泰思,蠻夫法蘭克,你們都不要吵了。”倚在高椅上的哈倫終於發了話,莊重的議事廳內一時也變得安靜得詭異,哈倫似有些心不在焉,卻又好似思緒萬千,反正他就是這樣的人,就像帶著永遠肅穆的假麵一樣,誰也看不出麵具下的他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

“你們這是在搞內亂嗎?總之巴奈特已經被抓了,人皆有功。”哈倫閉著眼睛,活動活動麻木的脖子,“待巴奈特交出他城兵權,就是我們完成統一大業的日子了,泰思,你長途跋涉太累了,也快點回去歇著吧。”語畢,他準備起身。

“慢著!”

哈倫的動作和我的聲音在同一秒凝住,他緩緩抬頭看向我,目光還是那麼凜冽,不敢讓人正視。

“我……”我咬咬牙,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有底氣,“我要去看我的獵物!”

“你先回去休息,他跑不了。”哈倫的話不是冰冷,而是永遠那樣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我的臉色驟變,無論我怎麼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更有心計,在這個男人麵前,我總是理虧的,從記事的那天起就是這樣,今天,依舊如此。

在一旁的赫伯特看到我垂著頭的樣子,走到我身邊,安慰似的拍拍我的肩膀,“哈倫大人隻是不想嚇到你。”我抬眸看向他,赫伯特勉強一笑,“現在在逼他交兵權呢,他是那種倔性子的人,不用刑恐怕……”

刑?看著赫伯特眼中一掃而過的抱歉,我的眼眸卻要被怒氣撕裂了,我攢起拳頭,聲音被喉嚨裏的苦澀嘶啞,“誰叫你們對他用刑的?!”

“你擔心他嗎?!你心疼他嗎?!還是……哈,哈哈,怎麼不說話了?”蠻夫法蘭克幸災樂禍的笑聲在空空蕩蕩的頭蓋骨中揮之不去,形成詭異邪惡的回音,又刺耳,又刺心。

“哈哈,你擔心他嗎?”

“哈哈,你心疼他嗎?”

“哈哈,你擔心他嗎?”

“哈哈,你心疼他嗎?”

頭暈,惡心,目眩,心慌……就像有一雙手正逐漸用力地捏住我的心髒,濃濃的鮮血湧進剛剛滋生出一點記憶的腦海,模糊的城,模糊的湖,模糊的校場……我瘋了似的捂住耳朵,失去一切理智的大叫,蠻夫法蘭克有些恐懼地住了口,我的耳邊依舊起伏著他的獰笑,眼前的景象慢慢變成一片火海,我看見有無數個蠻夫法蘭克在笑,我大叫,毫無章法地揮著袖中的銀針,站在議事廳兩邊的大臣也都嚇得瑟瑟發抖,直往後退,他們知道,被這針紮一下,就真的一命嗚呼了。

哈倫看到瘋狂的我,立刻躲過飛來的銀針,身手矯健地閃到我身邊,我感到有氣息接近我,更是拚命地揮舞起銀針,銀針穿過滿天飛的蠻夫法蘭克,我也看不清楚它們最終落到了哪裏,我轉身,身後的那個蠻夫笑得更加可怕,我狠狠抬起指間的針,哈倫搶先一步把他手中塗了定心散的針插入我的肩膀,我眼前的景色突變,麵前是靜靜喘息的哈倫,而我手中的銀針,離他的胸口隻有不到一寸的距離。

眾人都為他們的會長大人捏了把冷汗,而哈倫隻是怔怔地看著我,他眼神複雜,說不出是關心還是擔心,他輕輕抽去我肩上的針,我吃痛,但精神卻不再那麼恍惚了。

“赫伯特,你帶他去看看巴奈特。”

哈倫漫不經心般地揮揮手。

“可是……”

“把‘可’字去掉。”

哈倫頭也不回地走進內堂,回蕩在議事廳的語氣卻依舊那麼不容拒絕。

內堂。

哈倫輕輕拜了拜掛在牆上的一個溫文爾雅的女子的畫像。

沉不住氣,安靜被蠻夫法蘭克打破,“會長!你究竟有沒有注意到泰思那個死丫頭聽到巴奈特被用刑之後的臉色,想背叛的分明就是她,她還誣陷我和碧翠絲,如果不是我們搶先一步抓住巴奈特,我真不知道那死丫頭還能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來!”

“注意你的用詞。”哈倫的話淡淡的,不帶任何情緒。

“會長,我知道我不該懷疑她,可是就算她是您的女兒,她也可能被人利用啊,尤其是巴奈特那個家夥,奸詐的連會長都奈他無何,泰思大小姐處世又不深,我真怕……”

“怕她被人利用嗎?”哈倫用身側幹淨的手絹輕輕擦了擦擺滿祭品的靈台,歎了口氣,又拜了拜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人,“泰思她不傻,隻是巴奈特在她麵前就會變成傻瓜。”

“這就是大人您讓自己的心肝去北岸的原因嗎?”

“你最好別在泰思麵前瞎說話。”哈倫直起身,憂傷的情緒漫上眼眸,掩去了昔日的犀利。

蠻夫法蘭克唾一口惡氣,哈倫回過頭,卻閉上眼睛,似是不願讓別人看到他心酸的樣子,“泰思沒有做錯什麼,人總該有點自己的思想,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是一個隻會替我辦事的工具,她愛誰也好,想誰也罷,隻要立場還堅定在我們這裏,允許她有些青春期的反動情緒,再過幾年,她自己會好的。”

蠻夫法蘭克抽搐著嘴角,他不敢相信他聽到的那些話是一向待人苛刻的哈倫大人說的,他攢緊拳頭,努力克製自己,“幾年是多久?說句不該說的,您這就是再給她製造叛亂的機會!”

“你不知道她的過去,也無權猜測她的未來。”

“大人!我……”

哈倫抬手,止住蠻夫法蘭克,“她是我的女兒,我請你相信她。”

地牢的味道還是一樣的腐朽。

剛進地道,一股變質的血腥味就撲麵而來,我扶著石牆幹嘔起來,赫伯特站在一邊不知所措。

“泰思,你要不先回去吧,我替你看看他便是了。”

我斜視著赫伯特,努力站直身子,“我沒事,你繼續帶路。”

“泰思,裏麵更恐怖,我怕你接受不了。”赫伯特皺眉,“你忘記你小時候偷偷跟我溜進這裏的情形了嗎,你不記得那些皮開肉綻的人了嗎,我確定,現在巴奈特就是那個樣子,你還是別看了。”

“是誰叫你們對他用刑的,我說過,他是我的獵物,他的死活,應該是我來決定的!”我扯住赫伯特的領子,突然在他的眼睛裏看見兒時誤入地牢的情景,到處是刑犯的哭嚎,到處是腐爛的殘肢斷臂,那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在刑板上向我伸出殘缺的手臂,她的瞳孔裏也是血,卻那樣一眨不眨地望著我,直到手臂無力地垂下,他還是那樣瞪著一雙血眼,我驚叫,發抖,於是那女人死時的模樣就時常出現在我的夢裏,夢見她用僅剩的三根手指抓住我,聲音陰森而無助,“思思,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泰思?!醒醒!”赫伯特用力搖著我的肩膀,我才如驚醒一般回過神,他見我恐懼的目光漸漸有了焦點,才長舒一口氣,“你不要去了,你剛才差點又陷入你自己的臆想中,再這樣,你會被你自己嚇死的!”

“我沒事了,走吧。”聲音虛弱得很,掌心裏也盡是冷汗,今天已經是我第二次陷入臆想了,摸摸自己還有點麻的肩膀,明明已經注射過定心散,為什麼還會發病呢……

我咬咬嘴唇,感覺有一點不好,抬頭看向赫伯特,他似乎也很為我擔心,我深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無論如何,我今天一定要見到巴奈特。

因為,是我害了他……

懷著小心翼翼的心痛與內疚,我蹣跚著繼續前行,一路上都是囚犯們撕心裂肺的求饒聲,我捂著耳朵閉著眼,不聽也不看。

赫伯特把我護到身邊,用極其權威而嚴肅的目光勒令那些不知好歹的犯人住口,然而哭聲依舊不止,我把頭抵在身邊男子的臂彎下,努力讓自己什麼都不去想,以免又受什麼刺激。

漸漸,突兀的鞭笞聲傳入我耳畔,我使勁捂住耳朵,但仍然聽得見,我猛地抬頭,發現已經快走到地牢的盡頭了,不等我反應,赫伯特一個箭步衝入盡頭的那個房間裏,而後鞭笞聲也就消失了。

我莫名其妙地望向那個牢房,不一會兒,赫伯特就閃了出來,他臉色不怎麼好看,我皺眉,問他怎麼了,他走過來,又把我往外麵推推,“巴奈特就在裏麵,不過情況不太好,你確定你不會再受什麼刺激嗎?”

“什麼叫情況不太好?”之前的鞭笞聲和赫伯特的話都刺痛了我的耳朵,腦袋裏嗡嗡作響,暈眩感加重,我撇開與赫伯特對視的眼睛,用假裝的鎮靜掩飾心間的難受和緊張。

赫伯特顫了顫喉結,嘴巴張張合合,許久,才道:“我確定他跑不了也死不了,泰思,聽我的一次,求你回去吧。”

“可我已經來了!”我怒視著腐朽的地麵,牆縫的黑色就像從心間流出的血,一滴一滴,凝固在空白的回憶上。

“泰思,你的身體再承受不起更高的負荷,我怕……”

“我說了我沒事,你讓那些獄卒都出去,隻留巴奈特一個人在裏麵就好了。”我喘息的聲音被痛楚渲染的模糊,我自嘲地冷笑一聲,咧著誇張的嘴角看向赫伯特,“我要親口告訴他,他是個傻瓜!”

赫伯特看著此時有些失態的我,幾次徘徊,才很不情願地走進牢房,帶出來三四個氣喘籲籲的壯漢。

“沒人了?”我問。

“沒了……”赫伯特回答,他走到我麵前,眼裏有憐惜和無奈,他重重歎口氣,道:“你非要見他,我攔不住你,不過如果身體有不適就趕快出來,別暈在裏麵讓他看你笑話。”

“知道了。”我有氣無力地推開他,緩緩向那牢房移去,腳步頓一頓,輕聲道,“沒有我的命令,你們誰也不許進來,聽到了嗎?”

壯漢拱手讓路,赫伯特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牢房裏燈光昏暗,一道道隔板如包住心髒的重重鐵板,我抬頭,四壁上掛滿了各種刑具,身邊,爐上的烙鐵被燒得劈裏啪啦作響。拐過最後一個拐角,我終於在囚牢盡頭見到似乎是被釘在牆壁上的男子,從頭到腳,看不到一似完好無損的肌膚,胸口上的烙印還冒著白煙,但穿過鎖骨的鎖鏈上的血卻已經幹涸……我感到頭皮發麻,於是害怕地低下頭,地上到處都是沾滿血跡的衣物碎片,還有帶血的斷鞭和同樣冒著熱氣的烙鐵,我緊張地渾身發抖,但還是堅持一步一步向那男子邁近,木質的地板吱吱作響,那男子似乎是感到有人接近,抽搐一下,繼而緩緩抬起頭來,我看向他,雖然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在看到他的樣子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失聲驚叫起來。

那哪裏還是人啊!

那不是!

黑色的烙印觸目驚心地侵占了他的整個側臉,使原本俊秀的麵容變得那麼扭曲,那麼恐怖,黑色,黑色,黑色的烙印無情地覆掉了我記憶中那精致的輪廓和會笑的眼睛,就連青紫的嘴角上也毫無血色,他還活著嗎?他真的活著嗎?

聽到我的驚呼,赫伯特便帶人闖了進來,他剛想伸手把我拖出去,我立刻抬手向他做了個拒絕的手勢,嘈亂的牢房霎時安靜,被釘在牆上的麵目全非的男子輕輕勾了勾嘴角,“貝芙……”

“泰思,走吧!”赫伯特伸手遮住我的視線。

“誰讓你進來了,出去。”我喘著粗氣責備赫伯特,努力保持著最後的理智。

赫伯特想說什麼,又被我狠狠的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他狠狠皺了皺眉頭,最後還是帶著人躬身退了出去。

我轉身看向冷牆上的巴奈特,欲哭無淚。

“貝芙,你怎麼在這……”也許是因為麵部的疼痛,巴奈特隻能輕輕顫著嘴角說話,聲音十分虛弱和沙啞,我攢緊拳頭,心裏痛得血如雨下,表麵卻努力裝得盡可能冷漠無情,“我早說過我騙了你,你為什麼不離我遠點。”

巴奈特用僅剩的右眼看著我,青紫的眼中盡是憐惜,這種憐惜讓我的心更加疼痛,我多想不顧一切地撲到他身邊去,可是我再也沒有那個資格——因為我背叛了他。

是我,背叛了他!

“貝芙……”

“我,不是什麼貝芙……”我低下頭,繼而仰頭冷笑,“哼哈哈,真正的貝芙早在一年前就讓我殺掉給她爹做陪葬了,我叫泰思,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我就是……”話突然哽咽住了,要知道想把哽咽在喉嚨裏的話說出來有多麼困難,可我還是硬生生地扯了出來,“我就是葛蘭布在北岸的那一枚棋子,亞爾維斯之所以會到了今天這種進退兩難的地步,你巴奈特之所以會落到如此下場,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啊!”

我撕心裂肺地喊著,巴奈特喘息著閉上眼睛,是不想讓我看到他眼中的絕望嗎?是啊,該有多麼絕望呢,他最愛最信任的人,昨天還說要一輩子守在他身邊的人,今天,居然活活把他逼上了絕路。

突然回頭,我驚愕地發現,在我身後慢慢站起一個人來,是巴奈特,是巴奈特!他如行屍走肉一般抬起雙臂,緩緩向我走來,滴血的嘴角不時發出低吼,“你竟然背叛我……背叛我……你這個叛徒……叛徒……我要你償命……償命……”

“不要……不要……”我緊張地一步步後退,身體止不住顫抖。

巴奈特聽見我雜亂無章的呢喃,努力睜開受傷的眼睛,他發現我正抽搐似的在牢房中央搖頭擺手,還一個勁兒地重複地嚷著讓什麼人不要過去,他抬頭,但空蕩蕩的牢房中並沒有別人。

巴奈特咬緊牙關,盡量讓沙啞的聲音變得正常,“貝芙……貝芙……”

我似一步踏進了什麼深淵,瘋狂地旋轉之後,頭痛得讓四周的景象都變得飄渺,我搖搖頭,發現自己竟然是在一片叢林中,背後隱約可見波光粼粼的湖麵,眼前是結滿紅色果實的酸果樹,這是……月中湖?

我抬眸,溫柔的男子正背倚著樹幹,目光似平靜的流水又如清晨的微風。

“巴奈特?”我笑笑,明明有那麼一點理智告訴我這不是真的,身體卻還是完全被夢魘控製著,我緩步移過去,男子百般柔情地笑著,我耳畔微紅,踮起腳尖在他的右臉上印下一個吻,他側頭,柔軟的唇瓣劃過我的鼻梁,然後……狠狠地咬上去。

“疼——!”玄幻的景色頓時破碎成無數粉末,我毫無理智地一巴掌打開咬住我鼻子的嘴巴,感覺自己的鼻梁骨就要斷掉了,捂住鼻子,急促地喘息,白光恍惚,然後慢慢消失,身體的重心又回到那個真實存在的牢房之中。

“巴奈特!”有一點理智之後,我立刻抬起頭,巴奈特被打在身上的鎖鏈束縛地動彈不得,剛才那一巴掌,讓他受傷的臉旁又傳來鑽心的疼痛。我伸手想摸摸他的臉,手到半空,卻遲遲落不下。

“你……有臆想症?”巴奈特輕輕側頭,大概是不想讓我看到他被燒焦的左臉。

我受驚地點點頭,把手收到身側,抓緊衣角,又很不自然地摸摸自己酸痛的鼻梁,巴奈特心疼地看著我,吊在半空的手也不禁攢成了拳頭,“抱歉,我隻能用這種方法……讓你醒過來……”

鼻梁的酸痛滑到心中,我冷哼,自嘲,隨後忍不住大吼,“誰叫你救我,誰叫你救我!我背叛了你,背叛了整個亞爾維斯,為什麼不讓我去死,為什麼不親眼看著我這個叛徒活生生地被自己嚇死!為什麼!”

巴奈特看著我,輕輕一笑,卻沒有出聲。

淚意模糊了視線,我仰起頭,不讓眼淚流出眼眶,這是第二次,這是第二次我有流淚的衝動。

“貝芙,你還是一樣倔強。”巴奈特輕輕道,我背過身,裝作聽不見他的聲音。

“還記得我是怎麼……向你索求救命的回報的嗎,貝芙,剛才我救了你……”巴奈特說著,我忍不住回過身,淚意凝結在眼角,未哭,眼淚卻似已幹涸。

“貝芙,在我死前,再給我一份報答……好嗎?”

我把頭撇到一邊,心痛啊心痛,捂住心口,嘴角也開始抽搐,“你不會死。”

“貝芙……我其實是個膽小鬼,我怕我承受不起重刑,將巴奈特城的兵權交給他們,那麼,亞爾維斯就真的完了。”巴奈特喘息道,“所以……”

“你敢死!”我又失去了理智,放生大吼,“你若是感試圖尋死,我明日就提著亞爾維斯所有勇士的頭顱來給你砌墳,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貝芙……”

“你死死看啊!”我瘋狂地叫起來,尖銳的聲音再次引來了赫伯特,我回過頭,撕心裂肺地大叫,“誰叫你進來了!給我滾出去!”

而這次,赫伯特並沒有出去,反而大步向我走來,我憤怒地瞪著他,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目光鎖定在我鼻梁兩側深深的牙印上,而後憤怒地推開我,一拳打在巴奈特的小腹上,巴奈特吃痛,噴出一大口鮮血,那些鮮紅的顏色,似鹽灑在我心間剛裂開的傷口上,我用力撞開赫伯特,大吼,“你瘋了嗎?連你也瘋了嗎!你是不是想……”我的話說到一半,就被赫伯特點了啞穴,他一把把我扛上肩膀,任我怎麼掙紮他就是不肯鬆手,瞥了一眼痛苦至極的巴奈特,便對身邊的人道:“把他的牙給我拔了!”

說罷,轉身挾著心灰意冷的我走出牢房。

蠻夫法蘭克和哈倫還在議事廳中商議戰事,一個大驚失色的丫鬟便闖了進來,蠻夫法蘭克怒道:“大膽!”

哈倫止住正要發火的蠻夫法蘭克,看向那個神色慌張的丫鬟,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回……回會長,小姐她……”小丫鬟害怕地縮著身子。

泰思?

哈倫和蠻夫法蘭克相視一下,便迅速放下手頭的事情,快步走向我的房間。

哈倫進屋,見我被反綁在床上,張著嘴在喊什麼,卻又喊不出聲,赫伯特則抱臂倚在一邊的牆上,若無其事。

蠻夫法蘭克上步,解開我的啞穴,我便放聲大叫起來,“把繩子給我解開,赫伯特你這個混蛋!”

蠻夫法蘭克看一眼在一旁好似事不關己的赫伯特,決定幫我解開繩子,隨後,我便像箭一樣騰地從床上跳下去,剛想狠狠暴揍一頓赫伯特,卻又被蠻夫法蘭克給生生拖到一邊。

“怎麼了,泰思?”哈倫扶住我的肩膀。

我打開他的手,狠狠怒視赫伯特,眼圈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蠻夫法蘭克小心翼翼地放開我,上前拍了拍一言不發的赫伯特,“你又怎麼招惹她了?”

“她自己要生氣,跟我沒關係。”赫伯特冷哼。

我一步跨到赫伯特麵前,蠻夫法蘭克伸手將我和他隔開,我隔著蠻夫法蘭克向他揮著空拳,“你竟然敢拔他的牙,你竟然敢……”

“夠了!”赫伯特生氣地打斷我,“他既然敢咬你,那我就敢把他的牙!他打算做什麼我都管不著,可如若他想傷害你,我這輩子也不會放過他!”

“誰敢咬泰思?”哈倫肅聲問。

“除了不要命的巴奈特,還能有誰?”赫伯特擺出一副傲慢得叫人惡心的樣子。

“赫伯特!你還有沒有良心!”吧嗒——一滴淚水奪眶而出,在場的人都愣在了原地,他們都知道我從小便是個鐵石心腸的孩子,就算是陷入臆想痛苦不堪,也從未掉過一滴眼淚。我輕輕拭去掛在臉上的液體,涼意侵上指間也侵入心間,我突然想笑,於是就放縱自己大笑起來,哈!哈!哈!心如死灰,我對著房梁嘲諷道:“巴奈特啊巴奈特,你這不是自找苦吃嗎?枉你煞費了苦心,可是誰領了你的情?你這個多情的種子,何不讓我死在臆想裏,死在臆想裏!我害你被俘,你看到我那麼害怕你為什麼不高興呢?你為什麼不歡呼呢!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我一時也無法安慰給自己一個舒服的答案,頭好疼,好疼,我似乎又看到那風度翩翩的男子在衝我微笑,伸出手,臆想幻滅,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醒來,大概是個夜晚。燭光微微漾著,我側目,哈倫單手支著頭,淺睡在我床邊的案上,我吃力地翻個身,額上的冷毛巾滑到枕邊,哈倫睜開眼睛,伸手將毛巾搭在我的頭上,順便又掖了掖我的被角。

“醒了?”哈倫道。

我閉上眼睛,實在不想和他說話。

恍惚中,聽見哈倫的歎氣,我嘲弄地勾勾嘴角,“那麼榮耀的哈倫,歎什麼氣?”

“你終於肯跟我說句話了。”哈倫再次歎息。

我冷笑,“哼,我沒有和你說過話嗎?”

“泰思,”哈倫放下以往那咄咄逼人的霸氣,語氣中多了幾絲柔和,“如果身體舒服些了,就起來和我說說話吧。”

“我和你有什麼好說的。”我睜開眼,傷心的淚水又欲漫上眼角,我視線模糊地看著天花板,久久,才嘲諷道:“你是高高在上的葛蘭公會的會長,是黑珥饒未來的新一任領主,而我,隻是你手下的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

“泰思,我是你父親。”哈倫輕輕拿去我頭上的毛巾,浸在冷水中洗了洗,疊好,又輕輕敷在我的額頭上,冰涼的感覺麻木了我的思緒,索性什麼都不再去想。

“我承認這十八年來我虧欠你了很多,我沒有做到一個父親該做的事情……”哈倫的話中充斥著惆悵,語氣低沉,他似乎從未這樣流露過自己的感情,他繼續道,“可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讓我也可以像平常的慈父一樣,能坐在女兒的床邊,聽她說說她無人可道的心事。”

“心事嗎?”我笑得更冷,更難過,“你是想聽心事,還是情報?”

哈倫聽了這話,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強忍下火氣,重重歎息,“難道這輩子你都不打算再認我這個父親了嗎?”

“嗬?真可笑,我有說過你不是我的父親了嗎?”我撐起身子,惡狠狠地瞪著他,“原來你早不把我當自己的女兒看了,所以才那麼肆無忌憚地用葛蘭會長的權利偽造了假的求救信,都不用稍稍考慮下我的感受,對嗎?”

“是,那是我的錯,下不為例好嗎?以後泰思的獵物泰思來處理,為父再也不插手了,可以嗎?”哈倫說著,伸手來抱我,“泰思還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就……”

“我沒有什麼想說的!”我憤怒地打開他的手,他破天荒會向別人說出這麼妥協的話來,可是這麼多年的隔閡,怎麼可能因為他的一句話就罷了。

哈倫收回手,撇過臉去也不出聲了。燈光昏暗,皺紋是歲月的懲罰,襯得他兩鬢的銀絲顯得更加斑白,原來再神氣的人也終有容顏不在的一天,他也老了。

索性放下倔強的性子,抱膝坐在床上,“你想聽些什麼?”

哈倫看向我,笑容很快漫上略顯蒼老的臉頰,“隨便談些什麼,你可以和我說說你這一年在北岸的生活,當然,如果你願意,我們也可以聊聊巴奈特。”

敏感的詞彙刺激了耳膜,一分鍾的呆滯,接著激動的情緒又不受理智控製了,大叫:“你把他怎麼了!”邊說,邊從床上跳起來,也許是起身太快,暈厥感再次襲來,哈倫扶住我,讓我倚在床頭,又用被子蓋住我的身體,就若我最親近的人一樣的溫柔和細膩,心裏突然有根弦被莫名觸動。

我輕聲又問他一遍,巴奈特現在怎麼樣了?

他笑著點點頭,似是再讓我放心,“我昨天去看過他了,他很好。”

很好?我忍不住又開始冷笑,“在你哈倫大人的眼中,恐怕沒咽氣的人都很好吧?”

“泰思,”他輕輕撫撫我的頭發,眼中有幾絲無奈,“他是一個勇士,如果連這點小傷都撐不過去,那真是枉費了當初領主對他的苦心栽培。”

“小傷?”我推開他,忍無可忍地提高了聲調,“被拔了牙齒,被毀了容貌,被打得皮開肉綻,這也叫小傷?那在你眼裏什麼算大傷,切了耳朵?挖了眼睛?還是截了四肢?”

“泰思,你要知道這是戰爭。”哈倫皺眉,隨即又是重重的歎息,“在傲特斯旦汀領主駕崩之日,我就料到各個勇士會為領主之位打得你死我活,所以才組織了這個葛蘭公會,當初,我也邀請了巴奈特,可他終歸是選擇了一個錯誤的陣營,今天的一切,就是命運對他的懲罰。”

“哈倫!”我咬牙切齒,“你不是向來主張以仁義對人嗎?舊領主死時,他還那麼年輕,誰都有犯渾的時候,你怎麼就不給他一個改變選擇的機會?!”

“我給!”哈倫抬起頭,目光又變得犀利,“那日他舍身救了你,所以為父向你保證,隻要他肯交出兵權,我絕不會再去為難他。”

“兵權?你真可笑!”我冷冷道,“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城之主,怎麼可能忍心將兵權交給你,那是他用命搭出來的城啊……”眼圈又紅了,索性把聲音放得很低,“你放了他,讓他加入葛蘭還不行嗎?”

“你不了解他。”哈倫歎息,“他是傲特斯旦汀親自培養的勇士,他的信仰永遠偏在傲特斯旦汀那裏,他是不會輔佐於我的。”

“你問過他嗎?”久久,才從嘴角擠出這麼一句話,說出口,才覺得自己有多麼好笑,就憑巴奈特那個倔脾氣,他又怎麼肯甘心低下頭苟且偷生?

哈倫看我不住苦笑,抬手撫過我的頭發,“你喜歡他,恩?”

“沒有……”我撇過頭去,是不想讓他看到我寫盡了謊言的目光,和那種悸動在眼底的心痛。我怎麼好意思再把這種喜歡說出口呢,如果真的是喜歡,我就應該躲得他遠遠的才對,可是明知道自己是危險的導火線,卻還是那麼任性的去接近自己愛慕著的火源。

“你的沉默告訴我,你現在很難過……”哈倫坐到我身邊,把我擁到自己的懷裏,“巴奈特,的確是個很優秀的勇士,如果他當初答應效忠於我,或許,我早就把你許配給他了。”

“隻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我回答。

這話,是巴奈特在月中湖畔跟我說過的。直到現在才終於明白,現實就是現實,像命運一樣時時演奏著變奏曲,現實讓我遇見你,愛上你,但是,它又偏偏不讓我和你在一起。

於是輕輕啜泣起來,我揪著哈倫的衣角,眼淚又很不爭氣的流下,哈倫輕輕拍著我的後背,我仰起臉,話語裏充滿了委屈,“我不想和他成為敵人,不想,不想……可是,他現在一定恨透我了……是我害了他……”

“我想,這是他心甘情願的……”哈倫的語氣中帶著安慰,又帶著一絲哀愁,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自從母親去世後,也許,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這樣和他親昵地偎依在一起,哈倫慢慢笑了,他把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上,然後輕輕握住,“我的小泰思畢竟是個女孩子啊,哈哈……”

“很好笑嗎?”我挑著眉頭問他。

哈倫不再笑了,目光中閃動著少有的溫暖,我低下頭,用手輕輕扯扯他的袖,“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巴奈特……”

“你現在身體不好,那牢房太陰冷,你先休養幾天再去。”哈倫的話說的異常溫柔,絲毫沒有生氣前兆的那種冷漠,“那次你回來,一天之內發病三次,大夫說,你這樣下去很有可能再次失去記憶,你如果不想再忘了……”哈倫沒有把話說完。

“你很擔心我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哈倫看著我,卻沒有回話。

“如果你當初真的很擔心我的話,那你就應該明白我現在的心情……”我咬著唇角,縮緊手指,“請你讓我現在就讓我去看看他吧,哪怕一眼就好,我怕等我身體好了的時候,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哈倫久久沉默著。

“求你了。”我向他投去哀求的目光,看到的是哈倫眼底的一片淒涼,他歎息,從袖中抽出一塊令牌,翻開我的手心,讓我握好,“這是地牢的通行令,你舒服的時候,就去看看他吧,最好約著赫伯特一起,省得你再出事。不舒服的話就不要勉強,通行令放在你這兒,我暫且不收回。”

我握著尚存哈倫體溫的令牌,心裏突然有一點感動,他語重心長地拍拍我的肩膀,“有時你可能覺得赫伯特做的事有些過分,但他也隻是擔心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點點頭,下床,披衣,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後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的哈倫,他也抬頭看向我,囑咐道:“趁這幾天,好好和他溝通一下,我知道你的難處,但我還是希望,能有一天,你可以忘掉他,我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讓我女兒的生活從此不再有快樂。”

再次點頭,然後轉身,快步走出了房間。我真的能忘掉他嗎?我真的能快樂嗎?

深深的地道,深深的悲傷。

當我再次來到那間牢房的時候,血腥味已經不再那麼濃了。

唯恐驚動了什麼,我小心翼翼地把頭探出隔板,牆上的人已被放下,隻留著一行行交錯的血漬在牆壁上昭示著曾經的殘酷與掙紮。

牆角,巴奈特輕輕側臥在地上,血跡幹涸的鎖鏈穿過他的肩胛骨,而另一端依然掛在冰冷的牆上,那鎖鏈一半是深色的,而另一半卻微微發亮,我知道,這是被人接過的痕跡,目測它原來的長度,大概是不能夠讓他這麼輕易臥在地上的,心跳有一瞬的紊亂,這,也是哈倫的意思嗎?

輕輕走到巴奈特身邊,他沒有絲毫反應,我緩緩把手伸到他的鼻前,呼吸均勻而輕柔,看來他隻是睡著了——不過我著實佩服他,受了這麼多傷,躺在這麼冰冷的地板上,他竟然還能睡得這麼熟。

想用手摸摸他的臉角,又怕驚擾了他的好夢,手懸在半空徘徊了一番,還是決定不再打擾他,我起身,打量了一番他疊滿傷疤的身子,決定明天早上再來,順便帶點藥品什麼的。

回到自己的房間,哈倫已經離開了。我換身衣服,打理了一些明天要帶去地牢的東西,然後吹了燈,坐在床上望窗外的夜色,柔美而冰涼的月光灑在地上,我閉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正是相思濃時,心卻轉淡。

“休伯特啊,你怎麼不把我叫起來!”再次醒來時已接近第二天的正午,我一邊手忙腳亂地套著衣物,一邊責備著在一邊嚇得瑟瑟發抖的丫鬟。

休伯特掐掐自己的手指,有點為難地道:“小姐,您不是向來都不讓奴婢打擾您的休息嗎?”

我停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呃……我好像是有這麼說過,想罷,繼續整理衣服,“以後,卯時的時候就可以叫我起來了。”

“但是……”

“沒什麼但是。”我對著鏡子瞧了一眼一身黑袍的自己,整個人都被包得嚴嚴實實的,有點像夜行者,還有點像保守派政客,我起身,坐到梳妝台前,用手挽起長發,隨意按在腦後,記得那夜和那人纏綿過後,我紅著臉坐在一旁打理自己的頭發,他看到我笨手笨腳的樣子,笑著半跪在我身後,也像這樣隨意一挽,就帶我到湖邊看看自己的樣子,高挽的發髻,豔麗的紅裝,他說,隻要我稍稍打扮下就可以很漂亮……嗬,明知道自己的相貌是多麼普通,可是偶爾想起來,還是願意把它當真話來對待。我對著鏡子笑笑,又不禁皺起眉頭,“休伯特,家裏有沒有我能穿的女裝?”

什麼?女裝!休伯特有一瞬的驚愕,隨後結結巴巴地道:“那個……那個……以前會長在百雄宴上為……為小姐做的衣服行嗎?”

“拿來我瞧瞧。”我厭惡地脫掉曾經我極為偏愛的黑袍,換上休伯特拿來的長裙,又讓她幫我好好梳了梳頭發,抹了淡妝,她從鏡子裏看著煥然一新的我,笑道:“小姐今天怎麼有打扮的雅致了?”

“不可以嗎?”我仔細打量著鏡中的女子,輕輕道,“休伯特,我這樣好不好看?”

“當然了!”休伯特美滋滋地道:“小姐天生的好相貌,再這麼一打扮,那真的是傾國傾城啊!小姐您現在再出去轉那麼一圈,我保證,明天提親的隊伍就能從咱家門口排到東岸的邊界去!”

“少拿我開玩笑了。”我一手托著腮,一手輕輕點著梳妝台,無奈地歎了口氣,“哎——傾國傾城又有什麼用呢,傾不了權力,傾不了命運,傾不了噩夢……”

“但是傾得了小姐心上人的心哦。”休伯特不禁笑出聲,“小姐,聽會長說你最近挺傷感的,休伯特覺得呀,小姐是時候找個……托付終生的勇士了,休伯特小時候呢也聽過很多唯美的愛情故事,聽說和男孩子在一起會比較開心,我覺得挺有道理的,你看像布茹陶副會長就很快樂不是嗎?”

“是嗎?那如果自己所愛的人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也會讓人很快樂嗎?”我搖搖頭,輕輕離開梳妝台,拿起昨晚收拾的包袱,轉身向門外走去,休伯特收斂起笑意,小心翼翼地看著走出房間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麼。

其實你沒錯。

也許,隻是我最近,確實挺傷感的。

我仰起頭,拍拍自己粉飾過的臉頰,努力保持著一點淺笑,以掩飾內心緩緩升起的淚意。

緩緩前行,還沒出大院,就碰見了行色匆匆的赫伯特。

“泰思大小姐在不在?”赫伯特用手指著我道,我鄙夷地望著他,他見我不出聲音,又厲聲問了一遍,“問你話,你們小姐在不在家?”

我冷哼一聲,裝作一副沒聽見的樣子準備與他擦肩而過,突然,手臂被狠狠抓住,我抬眸,赫伯特緊皺的眉頭間充滿不可思議,“泰思?”

“不在。”我甩開他的手,繼續走自己要走的路。

“你要去哪裏?”赫伯特攔到我麵前,我險些撞到他身上。

“你管我?”我向他挑挑眉毛,充滿挑釁的意味,似乎在向他示威一樣,我是堂堂葛蘭會長的親生女兒,而你隻是他手下的一個傀儡,你有什麼資格管我的事情?

赫伯特的臉色驟變,我欲繞過他,他卻一把把我拉到自己麵前,“你是要去地牢?你是為了他,才打扮成這個樣子?”

我看著他憤怒的眼睛,冷笑一聲,“我能跟你說的,隻有四個字,想聽嗎?”

“你說。”

我朝他勾勾手指,然後趴在他的耳畔前,聲音邪惡,“你,管,不,著!”

“泰思!”

我用力打開他整個人,悶頭走遠了,感到身後的目光久久灼燒在我的身上,我並沒有回頭,但那種感覺很強烈。

深深的地道,深深的思念。

我躡手躡腳地躲在最後一塊隔板後尋找牢裏人的影子,他正蜷著腿倚在牆邊,手裏捧著一個瓷碗在喝什麼東西。

“喂,喝什麼呢。”我輕輕走過去,他端著剩下的半碗小米粥看向我,眼裏閃過一絲驚豔,繼而嘴角也勾起了微笑。

“笑什麼?”我靠著他坐下,他卻垂眸繼續喝他的粥。

“巴奈特?”我湊近他的耳畔,目光掠過他布滿擦傷的右臉,他的睫毛又黑又長,隨著眼睛的眨動在眼皮上躍動,本該是個多麼完美的男子,我想,當那烙鐵深深印上他左臉的時候,除了肉體上的劇痛,他會不會心痛呢?

“怎麼了?”看我眼底泛起的哀傷,他輕聲問道,我緩緩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他的唇角上,“疼不疼?”

巴奈特沒有回話,隻是輕輕側頭,撂我的手指空虛地僵在半空,一時間,我的心裏劃過一絲難過,讓胸口麻麻的,悶悶的。

“你的牙……”我尷尬的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