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大的課程設置有一個很大的特點,那就是充分體現學術自由與學術民主。無論哪一個思想家,無論哪家哪派的觀點,都可以在聯大講述討論,聯大當局並不橫加幹涉,最大限度地給教師提供自由的學術研究空間,充分體現了老北大兼容並包的自由民主學術傳統。一九三九到一九四0年,國民政府教育部屢次頒布訓令,對全國所有大學的課程設置、課程內容、教授的聘任以及學生的考核方式都作出了硬性的統一規定。這一政策在聯大遭到了教授們的強烈抗議,聯大這此專門如開了學校教務會議。在教務會議上,教授們還擬定了一封致常委會的義正辭嚴的公函。此公函抄呈教育部三個月後,教育部終於默許聯大對於教學工作的各項訓令可以變通執行。
“違千夫之諾諾,作一士這諤諤”,這句話精確地概括了聯大知識分子的獨立意識。這種強烈的獨立意識變鮮明地體現在聯大文人個體身上。抗戰初期,陳立夫把持的教育部曾作出規定,凡在大學擔任行政領導的人都必須加入國民黨。這一規定使許多大學校長或被迫加入,或被迫辭職。在聯大,許多教授表現出了寧折不彎的態度。著名化學家,聯大教務長楊石先教授在重慶受訓時,蔣負浪曾表示要親自介紹他加入國民黨。他聽後斷然拒絕。並明確表示可以馬上辭去聯大教務長之職,入黨之事斷不可為。不過在這裏要指出的是,楊石先拒絕加入國民黨,在當時並非是因為在政治上已對國民黨和蔣負浪有了委大的反感。他的不入黨,更多地是體現出聯大知識分子疏離政治權力、維持獨修全格尊嚴。“君子不黨”的傳統文人的觀念一直是三校大多數知識分子自覺遵從的一個原則。梅恩妙在戰前之所以能在清華當校長的時間長達七年之久,其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他符合當時清華師生普遍認同的“無黨派色彩”的標準。
一九三八年九月十三日,昆明發布了第一次空襲警報。之後,敵機頻繁出動,常來騷擾並投彈,昆明也不再是安全的地方。十月六日第八十九次常委會討論決定,將文法兩學院及師範學院之一部遷移至晉寧盤龍寺,並即在盤龍寺一帶籌建全部校舍,以備其他名學院陸續遷往。不久,情況出現了變化,昆明有些中等學校和中等專業學校先後疏散到外縣,校舍空出不少,可以暫時解決聯大的困難。經與雲南省教育廳洽商,借得昆華工業學校校舍為文法學院教室和宿舍;昆華師範的中院、西北院為學生及教職員宿舍。這樣安排妥當後,一九三八年第一學期於十一月二十四日開始注冊、選課,十二月一日正式上課。
校舍委員會根據教學需要以及現有建築經費決定建造一些磚木結構的三層房屋。經過反複討論研究,時間一拖長,物價急劇上漲,再一核算,樓房蓋不成了,隻能蓋平房了。最後確定除圖書館和兩座食堂因麵積較優大,仍保留磚木結構瓦房外,其餘一律是土坯牆、鐵皮頂的平房。在施工的過程中,連白鐵皮也買不齊全,同時建築經費也不多,學生宿舍隻得改用茅草作屋頂。一九三九年四月竣工,下半年交付使用。這些房屋就被稱作新校舍。
新校舍地處昆明城外北郊三分寺,建在環城馬路兩側,占地一百二十畝。馬路北麵稱北區,占地較廣。北區校門為兩扇木質大門,門楣上方是鐫有“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字樣的橫額。進大門是一條南北走向的土路,直通北麵後門,北校門外橫亙著一條鐵路,越過鐵路是丘陵起伏的荒郊。每逢空襲警報一拉響,師生們就從北校門出去分散在這一帶躲避空襲,稱為“跑警報”。
一次,正在上課,忽然響想了空襲警報。在教室裏的師生們都立即跑出外麵,一直向荒郊跑去。
這一次,隻有一個人沒有隨大多數人跑向荒郊躲避空襲,這個人就是夏沛柔。
麵對日機的狂轟濫炸,夏沛柔開始的時候也感到十分害怕。到了後來,在敵機頻繁飛臨昆明上空進行轟炸一段時間後,她的情緒便漸近地穩定下來了,對轟炸采取一種安之若素的態度。飛機來時,她有時也隨師生們去躲一躲,有時就根本不當一回事。這次,她就沒把轟炸當一回事,等所有的師生們都跑開後,她卻不緊不慢地一個人來到了學校的鍋爐房。在鍋爐房裏,她從鍋爐裏取了一些熱水出來,兌了一些冷水,就在鍋爐的旁邊一邊雖著歌,一邊怯意地洗著頭。因為別人都走了,鍋爐房的熱水這時沒人用,她便可以盡情地享用,要多少水就有多少水,比平時排隊取水要快樂不知多少倍。
跑到郊外的樹林裏後,朱協湃才一個勁地在四處搜尋著夏沛柔。五六分鍾過去了,他還沒有看見夏沛柔,他的心不由得立時變得異常緊張起來。
他對汪沛凝道:“密斯汪,你看見密斯夏了嗎?”
汪沛凝搖了搖頭道:“沒有看見,好像她沒有跟我們一起來。”
朱協湃聽了這話,心中如焚,話也沒有說,就馬上往學校裏麵跑去,根本就沒不顧在後麵對他大喊“危險,不要去”的師生們。
他一直朝著教室跑去。還沒有跑到教室,在學校的空坪上,這時兩枚炸彈從天而降,落在了離他不遠的地方。炸彈迅即爆炸了,發出了巨大的響聲,散發出了濃濃的硝煙。在震耳欲聾的響聲中,他覺得有什麼東西進入了他的右腿。但他沒有停下來,也沒有臥倒在地,而是繼續朝著教室跑去。在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自身的危險,一心想著夏沛柔的安危。
一口氣,他跑到了教室,放眼望去,裏麵空蕩蕩的,沒有一人。於是,他又馬上出了教室,到其他的房間逐一尋找。最後,他終於在鍋爐房裏找到了還陶醉在洗頭的樂趣之中的夏沛柔。他迅速跑到夏沛柔的身邊,奪過夏沛柔手中的水勺,扔在一旁,牽著夏沛柔的右手就往外跑。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解除空襲警報的聲音。這聲音一入他的耳朵,他那棵一直懸著的心才總算落了下來。他胸口猛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有些生氣地對夏沛柔說:“密斯夏,你害我好找,你也太不注意安全了。你想想看,要是剛才的炸彈落在鍋爐房裏,會出現什麼結果。”
哪知夏沛柔對他的話卻不以為然,還麵帶微笑道:“這有什麼可怕的,就相當於過年放了幾個大炮仗,還很熱鬧呢?”
朱協湃聽她這樣說,急道:“在這時候,你還開這樣的玩笑,你不知道人家多擔心你的安危。”
夏沛柔上下打量了朱協湃幾眼,忽然,她的眼睛盯著朱協湃的右腿一動不動,對朱協湃道:“這是什麼,你受傷了。”
朱協湃低頭一看,才發現右褲腿被血差不多全染紅了,血還在繼續往外滲。他卷起右褲腿,發現有二塊彈片插入了他的右大腿中。此時,他才感覺到受傷的地方隱隱作痛,痛得他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夏沛柔見狀,連忙彎腰扶住了他,用洗頭的帕子緊緊紮緊了其在一個較大的傷口,然後焦急地對他說道:“密斯脫朱,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叫人來。”說完,她就跑出去叫人來救助朱協湃。這時,跑到郊外躲避襲擊的師生們都陸續地返了回來。她看到了鍾獨杜和公孫童,就連忙向他們二人大聲叫道:“公孫,密斯脫鍾,你們快過來,密斯脫朱受傷了。”
聽到她的叫喊,公孫童和鍾獨杜二人馬上跑了過來,進入了鍋爐房。他們看見朱協湃痛得滿頭大汗,用手在使勁地拉扯那條帕子。二人立即把朱協湃抬了起來,往校醫室快速地小跑而去。
一到校醫室,醫生馬上就對朱協湃進行了緊急救治,先止了血,然後為他取出了彈片。在動手術的過程中,朱協湃昏了過去。直到兩個多小時後,他才醒來。微微睜開雙眼,夏沛柔那焦慮的麵容就映入了他的眼簾。從夏沛柔的眼神中,朱協湃看出了夏沛柔對他的超越常人的關切之情。這種也許隻有他才能體會到的關切,猶如一劑特效的止痛藥,使他渾然忘卻了作口的疼痛。
由於失血過多,朱協湃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浮現在蒼白的臉上的笑容,再也沒有平時那樣好看。
夏沛柔望著朱協湃那蒼白的麵容,輕聲地問:“還疼嗎?”
朱協湃笑道:“沒事的,不疼了,不就是兩個大炮仗炸了一下嗎?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放心吧,醫生說很快就會恢複的,不會變成公孫那樣的。”
夏沛柔道:“你這人真不錯呀,手術一醒來就開起玩笑來了。”
朱協湃道:“跟你比起來差遠了,你是在放炮仗的時候還在開玩笑,我是炮仗已放完了才這樣說說。”
夏沛柔道:“現在你要少說話,多休息,這樣的話,身體就恢複快得多,不然的話,又要等很久才能上球場,你的腳會發癢的。”
朱協湃道:“一切從命。”說完就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夏沛柔見他睡下了,就帶上門,輕輕地走了出來。
醫生的話沒有說錯,一個月後,在學校的籃球場上又可以看到朱協湃的身影了。他那矯健的身手和十分高的命中率,引來了在一旁觀看的人的陣陣喝彩聲。
在一旁的公孫童道:“唉,都怪這手,上不了場了,原來州龍、我和獨杜、協湃四人配合得多麼默契,可惜的是,現在我又不能上場,州龍又不知道在哪裏,隻有他們二人能夠上場,但誌別人配合就沒有我們四人那麼默契了。”
一聽到嵇州龍這個名字,夏沛柔的心裏馬上又泛起了波瀾。她與朱協湃的感情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幾次事件的發生越來越深,但她始終沒有忘記嵇州龍,始終在想著嵇州龍,始終想早一天見到嵇州龍。盡管差不多有兩年沒有見到嵇州龍了,但嵇州龍那英氣勃發的形象一直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她巴不得嵇州龍立時就出現在她的麵前。
當時,聯大的學生自發地組織了一些團體,開展學術交流和文化體育活動。如話劇團體,歌詠團體,文藝團體等。朱協湃和夏沛柔等五人都積極加入了這些團體,並在這些團體中有出色的表現。他們認真地排練演出抗日話劇,引吭高歌抗日歌曲,在聯大的“民主牆”上發表抗日救亡的壁報,引起了一些師生的矚目。
在歌詠團體和話劇團體中,朱協湃和夏沛柔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很多的時候,都是由他們二人主唱和主演,由於他們配合得很默契,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愛好演戲的同學排演話劇《祖國》。這是外文係教授陳銓將外國劇本改編而成的宣傳抗戰的多幕劇。孫毓棠任導演,聞一多設計布景。同學們和指導老師白天上課,晚上排練,熱情非常之高。
在這個劇中,朱協湃和夏沛柔分別擔任了主要的角色,鍾獨杜和汪沛凝也參與其中。公孫童因為手臂有傷,不能參加演出,就在一旁幫助搬道具,幹一些他力所能及的事。
對於這個劇,朱協湃和夏沛柔兩人比演以前的劇都要重視一些。因為這是他們所演的第一個外國劇本,而且著名的聞一多先生擔任了布景。
在排演的過程中,朱協湃麵對夏沛柔的時候,總有一些想入非非的念頭,以致於他多次走神,在夏沛柔的提醒下,他才回過神來。對於他的失態,夏沛柔並不感到意外,因為在以前的演出中,也出現過這種現象。夏沛柔也知道朱協湃失態的原因,她並沒有說出來。以前,朱協湃失態的時候,她隻是提醒一下,不再多說什麼。但是這次,由於是一次重要的演出,所以夏沛柔就對失態了二三次的朱協湃道:“密斯脫朱,今晚怎麼搞的,是不舒服嗎?要不要休息一下再開始。”
聽到夏沛柔這樣說,朱協湃的臉上顯出不自然的形色,目光遊移不定地道:“噢,沒什麼,密斯夏,繼續排練吧,不要耽誤了時間,現在時間很緊了。”
汪沛凝在一旁也看到了朱協湃的失態,就開玩笑對朱協湃道:“密斯脫朱,要是不舒服的話,可以叫密斯脫鍾來替換你,要不要呢?”
朱協湃忙道:“不必了,趕緊排練。”
這個劇一共排練了約半個多月,於一九三九年一月,在雲南新滇大戲院演出。在演出的過程中,朱協湃和夏沛柔二人都非常地投入,朱協湃也再沒有走過神。演出盛況空前,獲得了很大的成功。劇中的教授扮演的角色在英勇就義時,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中華民族萬歲!”在場觀看的觀眾,也馬上受到了感染,情緒立即高漲起來,都跟著劇中的人物高呼口號,整個劇場洋溢著很強烈的愛國熱情。在演出結束的時候,朱協湃、夏沛柔和全體演員在謝幕的時候,再一次高呼抗日口號,觀眾也再一次跟著高呼,整個大戲院的觀眾都熱血沸騰,聲音直衝雲霄。
在後台,朱協湃和夏沛柔卸了妝,坐在一塊喝茶。朱協湃見夏沛柔的額上沁出了很多的汗珠,就從口袋中拿出一條手絹,遞給了夏沛柔。夏沛柔從朱協湃的手中接過了手絹,對朱協湃微微笑了一笑,就用手絹擦起汗來。朱協湃見夏沛柔從接他的手絹,到用他的手絹擦汗,都顯得十分地自然,沒有任何出人意外的現象,朱協湃的心裏感到非常的溫暖。
他對夏沛柔道:密斯夏,不知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夏沛柔道:“什麼感覺?”
朱協湃道:“我倆演了這麼多場劇,我認為就數今天的這出戲配合得最默契。”
夏沛柔想了想道:“沒錯,我也有這種感覺。”
聽了夏沛柔的這句話,朱協湃更是心花怒放。
就在這時,他們二人突然看見公孫童麵帶喜色,急匆匆地向他們走來。他們看見公孫童的這副神情,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公孫童來到他們麵前,興衝衝地對他們說道:“恭喜演出大獲成功,不過也還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訴你們。相信你們知道之後,都會非常高興的。”
夏沛柔道:“公孫,有什麼大喜事呢?快說吧。”
公孫童道:“你們先猜猜看?”
過了二分鍾,夏沛柔道:“我們都猜不著,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了吧。”
公孫童道:“好吧,我告訴你們,那就是我們的好朋友嵇州龍到了學校了。”
夏沛柔一聽到嵇州龍,馬上站了起來,道:“真的?”
公孫童道:“密斯夏,你不相信,我什麼時候騙過人了?”
夏沛柔道:“那他現在在哪裏呢?”
公孫童道:“在我的宿舍裏。”
夏沛柔喜出望外,對仍坐在椅子上的朱協湃道:“走吧,我們去看看他。”
剛才夏沛柔與公孫童在說話的時候,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朱協湃臉上的表情的變化。當他聽到嵇州龍到達後,高興的神色一掃而光,心裏涼了半截,全身都感到綿軟無力。聽到夏沛柔的話,他才勉勉強強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跟在他們的後麵。他的思緒極其雜亂,腳步有些不穩,神情也變得有些不清不楚了。
夏沛柔興衝衝地快速地向公孫童的宿舍走去,公孫童緊跟在她的後麵,而朱協湃則離他們有一小段距離。
一走進公孫童的宿舍,夏沛柔發現鍾獨杜和汪沛凝也在哪裏,與嵇州龍不停地說著什麼。
這時,嵇州龍也看見了正在向他走過來的夏沛柔。他也不由得向夏沛柔快步走了過來。兩人大約離開還有一尺遠的時候,就站在地上沒有動了。四目相對,目光中流露出的是長久思念的款款深情。
在夏沛柔的眼簾中,此時的嵇州龍是這麼一個形象:頭了長而蓬亂,上麵沾滿了灰塵;臉上也滿是塵土,膚色比原來黑了許多;長袍的前麵和後麵加起來共有五六個窟窿,顯得比較狼狽;右腳的三個趾頭已突破鞋尖,露出了頭。奇怪的是他的身後係著一把銅質小號。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又疲憊又狼狽的樣子。盡管這樣,眉宇間的那股勃勃英氣,仍是無法掩蓋。
很快,夏沛柔露出了她那迷人的笑容,雙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嵇州龍的手,興奮地對嵇州龍道:“密斯脫嵇,你終於來了,我們想你想得好苦呀。”
嵇州龍也反過來緊緊地握住了夏沛柔的雙手,深情地看著夏沛柔。從夏沛柔那清澈的眼神中,他看出了絲絲的柔情。他對夏沛柔道:“密斯夏,在這二年中,我時刻在想念著你們,總盼望著與你們想聚的一天,上帝保佑,今天總算盼來了與你們團聚的這一天。”
站在門口的朱協湃表情呆滯地看著夏沛柔與嵇州龍,又是握手,又是動情地說話,他感到非常地不好受。因出色的演出帶來的高興都蕩然無存了。他卻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這時,他聽到了嵇州龍的聲音,“協湃,怎麼還站在門口,快進來呀,我們兄弟倆好好地敘一敘。”
聽到嵇州龍這樣說,朱協湃才不得不向前邁進了幾步,但離嵇州龍仍有那麼遠。他強打起笑容,對嵇州龍道:“州龍,這二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你,總盼望著你早一點到來。你不在的時候,我總在想著我們在北大的那些美好的時光。我生怕你出了什麼不測,天天都在為你祈禱,祈求你平安到達。老天爺總算沒有辜負我的期望,你總算平安到達了,這是我們分離以來我感到最快樂的一天。”
嵇州龍聽了朱協湃說的這一段聽起來情真意切的話,一股暖流馬上從心底湧上了心頭。他感到,朱協湃確實是他這一輩子遇到的最好的朋友。
嵇州龍對朱協湃道:“協湃,我也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在孤寂的時候,我就想起我們在北大的如花時光來打發寂寞。現在好了,我們五人又能在一起了,又能開始一種新的美好的生活了。”說到這裏,他看了看公孫童,神情一下子變得黯然,歎了一口氣,說道:“唉,可惜的是公孫的手臂殘廢了,不然的話,我們四劍客在球場上是無敵手的。公孫的球在我們四人中是打得最好的,現在卻上不了場了。命運真是捉弄人呀,我經曆了那麼多的危難,差一點就丟了性命,卻沒有留下後遺症,公孫就因為那麼一下,就造成了終生的痛苦。”說到這裏,嵇州龍為公孫童的受傷致殘而痛心,再也說不下去了。
公孫童道:“州龍,這事已經過去很久了,還去說它做什麼,你還是給我們說說這兩年來你的經曆吧。”
夏沛柔、汪沛凝等都表讚同。
於是,六人就坐在了床上,嵇州龍把這兩年來所經曆的大事情一一說給他們五人聽。五人聽了後,都顯得很是驚訝。他們無法想到,嵇州龍在這兩年之中竟然經曆了如此多的常人難以承受的艱辛。他們更是為嵇州龍傳奇般幸運地脫離危險的事情而驚詫不已。
嵇州龍說給五人聽的經曆中,隱瞞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與細山若島交往的事情。因為在他的心目中,夏沛柔始終是第一位的,任何其他的人都不能取代。他不說出這件事,是因為怕他與細山若島的事,而影響他與夏沛柔的關係。
臨末了,鍾獨杜突然問道:“州龍,你身後這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
聽他這樣說,嵇州龍把小號取了下來,遞給了鍾獨杜,道:“這把小號是我在天津買的,沒事的時候,就拿它出來吹一吹,解一解心中的寂寞。開始的時候,我也不會吹,是胡吹一通。時間久了,慢慢地我也能吹出像樣的旋律來了。”
鍾獨杜把嘴對著小號的嘴用力吹了一口氣,小號發出了難聽的嗚嗚聲。鍾獨杜皺眉道:“怎麼這麼難聽。”
嵇州龍把那小號拿了過去,兩手搭在小號的活塞上,吹了起來。這次發出的聲音,就不再那麼難聽了,自有它的韻味。五人都聽出來了,嵇州龍吹的是《遊擊隊之歌》。一曲終了,除了朱協湃外,四人都鼓掌,齊讚吹得好。《遊擊隊之歌》演奏完了之後,嵇州龍並沒有停下來,他繼續在吹著。五人仔細地聽,全都沒有聽出他是在演奏什麼歌曲。等這曲完了之後,公孫童問他“州龍,你剛才演奏的是什麼曲子呀,我們原來好像都沒有聽過,你們說是不是。”說這話的時候,公孫童看了其餘四人一眼。四人都點了點頭,讚成公孫童的說法。
嵇州龍用衣袖拭了拭小號號身,這才笑著慢慢地對五人說道:“這首歌曲不僅是你們沒有聽過,我想學校的絕大多數同學和老師都沒有聽過。這首歌是英國抗擊德國法西斯的抗戰歌曲,叫做《我們會相見》。這是我在路過開封的時候,從一個英國人哪裏學來的。那個英國人教會了我這首歌,而我則教會了他中國的《鬆花江上》。”
鍾獨杜道:“這首歌的韻律很好,歌名也很好,確實很好聽。”
嵇州龍道:“當初,其實我就是衝著這歌名才學這首歌的。我一直相信,我們六個人一定會相見的,現在果然歌唱成真。”
汪沛凝道:“有意思,有意思,吹《我們會相見》,就真的相見了,那麼以後我們得多唱唱《遊擊隊之歌》,這樣的話,我們的戰士就會都真的變成神槍手,每一個子彈都消滅一個日本鬼子,那樣該多好啊。”
公孫童道:“密斯汪說得不錯,我們以後是應該多唱這首歌,祝願前方的戰士取得勝利。”
等公孫童說完這話,嵇州龍就從口袋中拿出一盒香煙道:“這是我送給協湃、獨杜和公孫三人的禮物。”他的話剛落音,他就很快地從煙盒中抽出一枝枝的煙,分別遞給朱協湃、鍾獨杜和公孫童。朱協湃等三人接過了他的香煙,有點不知所以然。公孫童道:“州龍,你不是不抽煙的嗎?怎麼大老遠,經過千辛萬苦才到達這裏,卻送給我們一枝香煙作禮物呢?”嵇州龍笑道:“公孫,你們看清楚了,這不是普通的香煙,這叫做雪恥牌香煙。它的廣告詞是,勝利在望,雪恥甚近,吸此名煙,喜幸喜幸。這廣告詞聽起來舒服,這煙吸起來也很提神很過癮。”
汪沛凝道:“這確實是一件特別的禮特,你們三人應該接受。不過,密斯脫嵇,你給他們三人送了禮物,也應該給我和沛柔送禮物吧。”夏沛柔用手捅了捅汪沛凝的腰,叫她不要再說,汪沛凝並沒有理會夏沛柔。
嵇州龍笑道:“我當然不會忘記你們二人,你們的禮物在這裏呢?”說著,就從另一個口袋中拿出了兩盒香皂。汪沛凝看見了香皂,就伸手去拿。嵇州龍道:“等等,你們先聽我說幾句話。你們聽清楚了,這種香皂叫做‘主力牌’香皂,也是一種抗戰牌子的香皂。你們在用這種香皂的時候,不要忘了前方的戰士們啊。”
汪沛凝接過了香皂,給了夏沛柔一盒,道:“知道了,我們將來都應該成為抗戰的主力,為國家和民族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嵇州龍道:“這樣說還差不多,不然的話,這香皂就不給你們。”
當天晚上,朱協湃又失眠了,在床上翻折到天光,木板床吱吱呀呀響了一晚。他一直在想,他的內心一直在說,嵇州龍呀,嵇州龍,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出現呢?你永遠不見我們的麵,那不是更好嗎?
鑒於嵇州龍的特殊情況,校方經過研究,特準予嵇州龍仍在西南聯大就讀。由於耽誤了二年的時間,他比夏沛柔他們就低了兩個年級。他所學的專業,仍是外國語文係。
恢複學籍後,嵇州龍很快就溶入了學校的生活。他積極加入了學校的話劇團體、歌詠團體、文學團體和體育團體等一些主要的學生團體。
在學校的籃球場上,又可以經常看到他和鍾獨杜、朱協湃的影子了。原來在北大的時候,他與朱協湃、公孫童和鍾獨杜四人所在一方的球隊,因配合得十分默契,在比賽中屢屢獲勝,被學生們稱為“四大天王”。現在,公孫童不能上場,他們所在的一方贏的時候就不多了。其實這並不是公孫童不能參賽的原因所導致的,而是因為朱協湃心懷妒意,在比賽中故意不與他配合的原因造成的。鍾獨杜並沒有察覺到這事,而嵇州龍本人則心知肚明。
自從嵇州龍來到學校之後,他就又成為了歌唱隊和演戲的主角。原來朱協湃的位置,很快就被他取代了。這是無可爭議的。在唱歌方麵,嵇州龍有著天生的好嗓子;對於演戲,他也有一定的天賦。他比朱協湃的表演更富有感染力。除了唱歌和演戲,他還積極地參與壁報的出版。廢寢忘食地寫了很多抗日救亡的文章,發表在學校的“民主牆”上,引來了同學們的一片讚譽聲。
戰時昆明的經濟極其凋敝,嚴重地威脅著聯大師生們的生存。教師們都極度貧困,很多老師都變買家中的一些稍稍值錢的東西來解決生存危機。多少有工資維持生活的教授們尚且如此,那些沒有生活來源的學子們,特別是那些從淪陷區來的學子們就更為可憐。
嵇州龍賣了家中的一些古玩後,本來有了一筆錢。除了給了韓紀文一些作學費外,他在路上自己花了一些,大部份都給了在路上遇到的貧因的難民們。所以,他來到學校後,基本上也是身無分文了。
貧困的聯大學子們並沒有在困境中坐以待斃,他們通過各種勞動來解決生存危機。有的到中、小學兼課或是當家庭教師,有的加入了報童的隊伍,幹起了賣報的活,有的當電工、郵差、油漆工等,甚至連昆明每天午時、夜時負責鳴炮報時的活都被聯大的學生幹了。在那種情況下,隻要有活幹,隻要能有一點收入,哪怕是一點點,聯大的學生們也都是願意幹的。在外兼職獲取收入,解決了生存危機,也使他們在社會上學到了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
嵇州龍找了一份當郵差的活;朱協湃則為人當家庭教師;鍾獨杜在一所中學兼課;公孫童則加入了報童的隊伍。
嵇州龍每天在郵局裏要工作七個小時,為了不耽誤上課的時間,他隻能選擇從下午六點到午夜一點的班。這個班是非常辛苦的。
郵局是在城的東南,而學校則在西北。所以下午五點鍾吃完飯後,嵇州龍就得匆匆忙忙往城裏趕。他每天要工作七個小時。等工作完畢,返回學校的時候,他感覺渾身酸痛,綿軟無力,頭腦昏沉,極其吃力地往學校走。因為已是晚上一點多鍾了,在路上,根本看不到行人,有時能看到一些大膽的老鼠肆無忌憚地跑過街心。他勉強打起十分的精神,跑一步,跌一步,這樣才總算回到了學校。一回到宿舍,他就一頭倒在床上,衣服也不脫,就這樣睡了過去。
嵇州龍感覺到自從他來到聯大後,朱協湃對他的態度就與以前大不相同。雖然表麵上,朱協湃還是比較熱情,但嵇州龍覺得那種熱情不是真的,是裝出來的。嵇州龍也明白朱協湃這樣對待他的原因,但是不管怎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夏沛柔讓給朱協湃的。
聯大的教授們自己在外租房居住,有少量的學生也在外麵租房居住。
為了創造一個安寧的環境,全心身地投入辦抗戰壁報中去,嵇州龍和鍾獨杜、公孫童三人在外麵租了房子。本來,嵇州龍也邀了朱協湃一起和他們在外麵租房,但被朱協湃以一個借口推辭了。
嵇州龍他們三人所租的房子在昆明的郊外。依照當地的習慣,樓上住人,樓下往往是安頓著一些牧畜。晚上,他們在認真地為壁報寫文章的時候,樓下的牛則在柱子上擦癢,房子搖搖晃晃的,令他們時時提心吊膽。同圈的豬馬羊相互擁擠,牛踩羊腳,羊聲淒苦,馬踩豬身,豬發哀嚎,真是令人心驚肉跳,徹夜難眠。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們三人寫出了很多有號召力的、有見地的文章,發表在“民主牆”上,贏得了廣大師生的同聲讚美。
一次,歌詠隊演唱《鬆花江上》、《離家》和《上前線》三首抗戰歌曲。主唱為嵇州龍和夏沛柔。朱協湃知道他不是主唱後,就借故沒有參加演唱。
夏沛柔麵對這種情況,也感到不知如何是好。她對汪沛凝說了。汪沛凝則對她說:“沛柔,現在你應該明確地告訴他們倆,你到底喜歡哪一個。再這樣拖下去的話,我怕會惹出更多的煩惱來。”
夏沛柔道:“沛凝,到現在為止,我自己確實不能斷定到底喜歡哪一個多一些。況且,現在正是國難方殷,談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會消磨誌氣的。”
汪沛凝道:“古人道,亂世莫談兒女情,其實亂世兒女情更濃。不管戰局如何,你總是要結婚的。你難道沒看見那些老師們還不是也結婚生子。”
夏沛柔道:“可是,我說不出口。因為我說出來,肯定會傷害其中的一個人。”
汪沛凝道:“在這件事上,可不能婆婆媽媽,一定要坦白地說出來。反正遲早都要說的,遲說不如早說。”
夏沛柔有些為難地道:“可是要我說喜歡誰呢?”
汪沛凝道:“你現在難道還確定不了,那麼我告訴你吧,你就對密斯脫朱說,你喜歡的是密斯脫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