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無盡,暮靄沉沉,清風拂來,暑意盡散。天上倦煙半月,疏星幾點,水邊佳人靜立,駐足回眸。朦朦朧朧的霧色籠上簡陋的渡頭,一襲月白輕衫若隱若現。一抹淡如清水的笑意,化作幾不可聞的歎息。看江水長流,愁如江水水長流。
輕盈地轉身,淡淡惆悵已消失無蹤。凝脂玉指理了理被晚風吹散的幾縷長發,望一眼黑沉沉的林影,挑眉,點足,飛身三丈,將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放進了高掛的燈盞裏。忽而,從燈盞裏瀉下幽幽的柔光,仿佛一夜螢火散盡終生。
妙曼的身影一步一步走進暗影裏,徒留一地清光。
忽有簫聲傳來,悠揚而曠遠,仿佛指路仙樂,又有迎客之意。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林中人影已經站在一排梨木小屋前,慵懶地打著嗬欠。
“長夏,這一次你倒是規矩得很。”聲音帶著三分笑意,見不遠處石桌旁一灰袍男子執酒而笑。
“在夜裏要破你布在迷津渡口的迷陣可要費我不少功夫,與其困在陣裏,還不如早些來喝酒,莫辜負朗朗夏夜。”長夏也不客氣,直接坐在他對麵,執起一杯酒一飲而盡。連聲歎:“好酒,好酒,還是你這裏的‘醉流霞’最可入口。”
“牛嚼牡丹,真是糟蹋。”男子搖頭輕笑。
“古夜白,你這次在渡口又設下了什麼新陣法?若不是夜黑霧濃,不想耗上太多時間,我才不要點亮迷津燈讓你用簫聲引我上來,定要試上一試。”長夏手執青竹筒向自己的竹杯裏倒酒。
“嗬嗬,若你真要試上一試,我現在將你丟回陣中也是不遲,隻是這一次的‘鬼穀陣’你可能會耗上兩個時辰有餘。”
長夏心下一凝,扯扯嘴角。“還是算了吧……嗬嗬,真是好酒。”她盡情的享受著天上地下絕無二處可以喝到的“醉流霞”,眸子卻是有些躲閃。
古夜白見她目光一直落在別處,忽然莞爾。“長夏,你這一次出門……”
“咳咳……”長夏輕嗆一下,腮邊微紅,“有這麼明顯麼?”
“就知道你又是偷跑出來,這次你兄長可知?”古夜白望著天邊疏星問。
“每一次他都知道,這一次自然不會例外。”她說完,喝一口酒,有些心虛的低下頭。果然在他麵前撒不了謊。
“你兄長還好麼?”見她微窘,他無奈的轉問。
木屋的窗戶裏透出微光,時間仿佛有一瞬的停駐。長夏凝視著竹杯裏的清酒,眼神一暗,一念又恢複明亮。“老樣子。”
“不壞便是好的。”古夜白忍住將要出口的歎息,安慰道。
“我自然也是知道的,多少年來我借著四處遊玩尋遍天下名醫,他們都說隻要心寬豁然,固本培元,調理得當便無大礙。但是他這般心思玲瓏之人,免不了心思竭慮的。二十年來,我未見他心寬一天,他又怎會無甚大礙。”她握著竹杯,手心沁涼,“怕隻怕,這‘老樣子’都是他強裝出來的。”
“我雖未見過長離,但聽你從前說起種種,他確實是個倔強的人。”
久久沉默,兩人一杯一杯的對飲,為各自心事,亦為知己在座。
長夏起身舒展了一個懶腰,問道:“夜白,天下之大,人如滄粟,你為何獨獨對我兄妹二人如此關心?”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不止一次,我還是那句‘你們兄妹和我師父頗有淵源。’”古夜白看著長夏如水的眸子,複道:“我師父叫夏離……”
長夏一怔。夏離,長夏,長離。
見長夏凝眉而思,古夜白坦然說道:“長夏,你猜的沒錯,不過那些都是上一輩人的糾葛,你自然不必掛懷。至於與君相交,便是與君交心,非因其他。”
長夏釋然一笑,舉杯對飲,暢快無比。“人生得一知己,至死無憾。”
月已西斜,古夜白見長夏又打了一個嗬欠,便起身往屋子裏去。忽然他轉身問道:“你這次出門所為何事?”
長夏臉色微醺,狡黠一笑。“逃婚。”
古夜白無奈搖搖頭,作勢離去。
“霧濃夜重,你不讓我一個弱女子入屋內歇息?”長夏故意挑眉而笑,燦若夏花。
古夜白上揚嘴角,“你豈是尋常弱女子,老規矩,你睡屋頂。”說罷,拂袖而去。長夏忽而哈哈大笑。
笑罷,長夏足尖輕點,飛身上了茅草屋頂,隨意躺下,睫羽輕顫,眸子似鏡,天上星子和那一抹濃重的黑暗盡映眼底。她輕聲呢喃:“不知你是無情,還是真真太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