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路上行走的人,都長著陌生又眼熟的麵孔。都是陌生人,興許這輩子就見上擦肩而過的那一麵。
沒有心裏所想的那個人在,每一座城市都是別人的城。
她到京的前一天,小艾姐他們提前先幫她在小艾姐家附近的小區找好了房子。
休整了三天,禮拜一正式去佟師兄公司上班。先跟在一資深文案策劃身邊做助理,慢慢開始接觸一些文案工作。
大學裏她的專業其實是法製新聞傳播學,和文案的工作,尤其是地產文案基本不搭界。上班第一個星期就覺得吃力,師傅是一位嚴格到對一份文案裏的標點和空格都要求精準的人,童瑤幾乎天天挨罵。心情說不上壞,但至少不會好。
每天一起下班回家的路上,佟師兄和小艾姐抽空會安慰她。
佟師兄最為欣賞她的文字,兼具靈感和質感這種特質十分難得。他說他第一次見著她寫的短句子,是掛在畫廊裏一幅主題為沙漠的畫。連綿起伏的沙丘,金黃耀目。畫旁邊配著一行很有意思的小字,[鴕鳥的幸福],最末尾還畫了一個簡筆畫的笑臉。
“我看了覺得,配這句話的人心中一定藏著一座山重水複的迷宮,而那個人應該躲在最裏麵靠牆的位置,透過天窗仔仔細細打量著外麵的世界。”
小艾姐在邊上附和,童瑤你要走出來。
畢業後小艾姐一頭紮進藝術圈,也認識了文化圈子裏許多不同的人。她提議說童瑤你寫一本書吧,就寫自己的故事,之後我來負責聯係出版人。
童瑤搖頭,還是不要了。
一個故事要吸引人看,要麼纏綿有趣要麼壯烈隆重。她的故事沒有什麼可以寫的內容,不過是一個人,喜歡一個人,隔著一層窗簾記錄下的別人的風景。沒有開始,沒有劇情,連句正經的能登得上台麵的台詞都沒有。
這樣的書寫出來,誰會想看?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慢慢地,習慣了工作中的受挫,也琢磨出了一個沙塵天出門不戴口罩怎麼盡可能最少呼進沙子的心得。
童瑤換了號碼,橙子和路晨安兩個人都有打電話給她,橙子因為拖欠了大雄的醫療費,被大雄扣在他新開的酒吧兼職做管賬的“老板娘”。她讓童瑤把房子裝擺溫馨一些,等還清大雄的錢,她也來北京看看。
童瑤來京第三天,顏舟暢晚上回家路上被人打了。報了案,沒過兩三天又爆出他和夜總會小姐的私密照。盡管他一口咬定,照片是被別有居心的人擺拍,但沒能阻止事情越演越烈。據說蘇默止他爸百忙之中也去學校了,事情查下來顏舟暢底.褲也沒保住,連他本科畢業論文抄襲的事情也扒了出來。教授是沒法再做了,還把嶽父也牽扯了進去。紀嬈她姑父找了些中間人拽著顏舟暢去蘇家道歉,又去學校校長處說情,不過貌似沒人領情,被調職到學校下屬一個三級學院繼續任副院長。現在紀嬈她表姐打定主意要和顏舟暢離婚,全家隨她爸一起搬走。
那兩人第一次去民政局時,橙子拉上了大雄,坐走廊裏聽辦公室裏頭男女聲歇斯底裏地咆哮,可勁兒地鼓掌,幾乎沒把當事人氣死。
路晨安會在北京城每個下雨天傍晚7點準時打電話給童瑤,比天氣預報還準。他問她在哪裏,下班到家了嗎?晚飯吃的什麼?
他沒有問她為什麼會突然想去北京,第一次打給她時,他在電話裏問,“我把蘇默止打了,你會生我氣嗎?沒有下狠手,我知道打重了你心疼。”
童瑤反問他,“你手痛嗎?”
路晨安哈地笑出聲,“童瑤,你怎麼還是這樣窩囊?”
“習慣了,”童瑤說,“人比動物最明顯的進步就是人有理性,所以人沒辦法像狗那樣,不開心了張嘴就咬。”
“是麼?你確定?”
戲謔的聲音穿透細密的雨聲,淡淡地輕笑仿佛近得似乎就在耳邊。
童瑤咬住唇瓣,不予回答。路晨安歎氣,“如果不是顧著你情緒,我早想揍他了。他憑什麼可以欺負你?你傻啊你,當年撕我作業本的氣勢哪兒去了?”
他歎氣的時候,桌上羊蠍子火鍋湯正躁動地翻騰,熱辣的濕氣從鐵鍋裏滾出來撲向她的眼睛。
童瑤垂下濕熱的眼睛,看看桌子對麵的兩個人,笑了笑,“曾經年少不懂事。路晨安,過去了的事情,我們都別提了好嗎?”
後來,路晨安再打過來,很刻意地再沒有提及那三個字。
霧霾散去,就進入了北京沙塵天的四月。
在慶祝她到京滿一個月的晚餐後,小艾姐開始策劃給她介紹男朋友,在她苦口婆心勸了幾次再不談戀愛就老了隻能撿別人剩下的之後,童瑤開始試著相親。
第一位是個地道的北京小爺,it男,說得一口幹脆的京片子。長得幹淨,眼神有些撩人,翹腿坐那兒就有種老北京紈絝子弟的範兒。
很幽默,坐下就很自來熟地稱呼她妹妹。開始的時候,聊得都還算開心。後來聊著聊著,童瑤望著他漫不經心的笑,心裏忽然一擰。後麵再怎麼看,看到的都是另外的一張臉。
就和北京的天氣一樣,看著似乎已經適應了,眨眼就又受不了。
約好要去看電影了,她落荒而逃。
後來小艾姐又給她介紹了兩名男生,也都沒了下文。
她隻是坐在那裏,想放鬆心情和陌生人聊聊書籍和電影,卻總是一不小心在刹那看見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神情。仿佛被詛咒的青蛙,永遠跳不出那灣池塘。
三次未果,小艾姐也不氣餒,接下來一個月的相親已經幫她排好了時間。
臨周五這天,晚上又該是她相親的日子。
兩天前睡覺的時候忘記關窗,晚上下大雨氣溫驟降,隔天清晨起床,喉嚨就已經腫得幾乎說不出話。童瑤撐了兩天,周五中午下班前沒事情可以做了,趴桌上差一點就睡著。
下午開完例會,佟師兄提前放她下班,吩咐她去醫院看醫生。
正好就躲過了晚上的相親,童瑤求之不得。從寫字樓上下去,徑直坐了公交回家。在小區門口的藥店買了盒退燒藥,去隔壁中餐店打包了一份番茄黃骨魚湯,提著走進小區。
下午四點,也是小學生放學回家的時間段,小區裏比往日下班回家時要熱鬧許多。
雨後的陽光晃得童瑤暈沉沉,慢慢吞吞走到樓下從包裏翻出來門禁卡,抬頭看見單元樓下背對台階坐在石欄上的人。橙光從緊閉的玻璃門上折射過來,童瑤站住,目光有幾秒鍾的暈眩。
恍然有誰在耳邊放了一個爆竹,轟鳴中世界驟然安靜下來。
童瑤轉身,左腳踩住右腳,踉蹌了一步。
身後腳步聲追過來,“童瑤。”
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磁卡,童瑤回過身,邁上台階,“嗨、嗨……你好。”
手指神經質地抖了兩下,磁卡啪嗒掉落在地上。恍惚發慌不知道該往哪裏看的視線,直直地看下去。風中的柳絮拂過發燙的臉,癢得她不停想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