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入江湖(1 / 3)

費宜鴻心中茫茫若失,悶悶不樂,一路挨至洛陽。洛陽乃是七朝古都,繁華勝地,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稠人廣眾。費宜鴻無心遊曆,詢問了一個路人,徑直奔向故居。他眼見昔日家園如故,親者皆逝,此時已是物是人非。不由得心中傷感,出神半晌。

不知過了幾時,耳畔中聞聽有人輕聲喚道:“公子,公子。”費宜鴻霍然一驚,才知道自己擋了人家的道路。他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位五旬開外的老者,見他雙鬢已白,皺紋疊起,麵上又是飽含滄桑艱難之色,趕忙讓於一側,揖道:“老人家請過,適才在下一時出神,無意間擋了你的道路,還望見諒。”

老者麵露疑惑,問道:“這位公子,你到敝府有何貴幹?”費宜鴻無奈的搖了搖頭,長長一歎道:“十五年前,我是此宅少主人。十五年後,卻成了陌路之人。故而在此感慨,擾了老人家清靜。”老者啊地一聲,手中杖掉地,顫抖著伸出雙手,抱住費宜鴻的雙肩,上下不住地打量著他,瞿然而驚道:“宜鴻,沒想到我們伯侄兩人今生還有重逢之日。我……我是你大伯費津廣!”

費宜鴻不覺得一驚,與他抱頭痛哭。兩人哭了許久,費津廣拉著侄兒的手進入府中,落座後老淚縱橫,哽聲道:“宜鴻,自從我們家突遭橫禍,這一十五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一家人。沒……沒想到盼來盼去,真盼到了我的親侄兒。”他拉著費宜鴻的右手,撫來撫去,問到費宜鴻這一十五年的下落,費宜鴻詳詳盡盡道出,將妹妹費淩花失蹤之事也說了出來。

費津廣歎息了一聲,黯然道:“花兒生死不明,我佑她依然在世,平平安安,日後能與大家團聚。”他拭了一把淚水,接著又道:“當初全家遇害,你兄妹二人失蹤,是轟動了洛陽城。官府聞報後來填寫屍格,在收斂死屍時,仵怍探我鼻息,發現並未斷氣,便請了名醫幫我療傷。三日後,我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名醫告訴我說,凶手一刀紮在我的左胸,而我的心卻長在右胸。就因為異於常人,如此才大難不死。官府向我追問滅門血案的原委,我無從說起,官府又無絲毫頭緒,遂定案於強盜劫財,殺人滅口。我知這其中定有緣由,必不是劫財,卻又毫無辦法報仇雪恨查出真凶,隻得將家人安葬,入土為安。”

伯侄兩人敘了敘離別之情,直至日落西山。當夜用罷晚飯,費宜鴻在府中走動。隻見府中房間的布局依然未變,那些物品擺放,也是印象中的模樣。他走進自己的臥房,發現竟然還有一些童年的痕跡,不由得會心一笑,回憶起模模糊糊的童年往事。

二更敲傳已過,費宜鴻仰望窗外的一輪明月,心潮澎湃,久不能眠。他翻來覆去幾下,想了一會心事,披衣下床,漫步來到父母房前。推開了房門,一股黴變灰塵之氣撲麵迎來,費宜鴻用左手扇了扇麵前的灰塵,心中暗喜父母的故房無人打擾。

他點燃桌上的燭火,在房中細細翻查一番,除了一些不相關事物,重要的線索甚麼也未找到。當下拭去凳上的灰塵,坐在八仙桌旁,以手支頤,呆呆地出神。想到自己家破人亡都是那張圖紙惹的禍,如今卻連這張圖紙也未得一睹,不禁怒火中燒,重重一掌拍在八仙桌上。喀喳地一聲,八仙桌腿從中斷裂了一根。

費宜鴻低眉一瞥間,忽見斷裂的桌腿中空。他撿起瞧個仔細,又從中抽出一份圖紙,展開來看是一份地理圖。由於年代久遠,圖紙已變的發黃,從圖上所繪山川河流和所標地名來看,正是廣東一省之地形。圖中唯一一處紅筆圈處,又是西樵山所在。他將八仙桌翻轉,發現桌腿下都有一個活塞,所塗之漆與八仙桌一般顏色。如不刻意找尋,萬難發現其中巧妙機關。

費宜鴻大喜過望,急忙打開桌腿下所有活塞,取出另幾張圖紙細細觀瞧,原來這其中隱藏著一個大秘密。南宋末年,元軍攻陷臨安城,俘獲宋恭帝、皇太後、宗室、官吏等北上。宰相文天祥,大臣陸秀夫,大將張世傑等僥幸得脫,後在福州立恭帝之弟趙昰為君。元軍又克福建,文天祥等人從泉州退至廣東。因南宋氣數已盡,幾人便將曆朝無數金銀古董藏入西樵山中,以備日後恢複河山作軍餉之用。後來趙昰又死,其弟趙昺繼位。景炎丁醜年,文天祥兵敗被俘,後不屈成仁。翌年,陸秀夫、張世傑在新會以南的厓山與元軍決戰。元軍屢攻不克,後利用漲潮之機,攻破宋軍船隊。宋軍敗退出海不曾想途遇巨風,陸秀夫、張世傑、趙昺等人與十幾萬將士蒙難。至此,寶藏之事鮮為人知,至於藏寶之處,更是無人知曉。轉眼間數百年,到了明嘉靖年間,這張藏寶圖突然再現,引起軒然大波。官府公差,江湖武人莫不想據為己有,為此相互爭鬥,死傷無數。後來藏寶圖被一高人得到,連人帶圖神秘失蹤,至此一場腥風血雨才就此停止。哪知十六年前,費至中在城南一家古董店中無意間發現此圖,當即不動聲色買了下來。他怕此圖一出,天下從此而亂,便嚴守秘密,隻對歐陽獨孤等少數幾個密友透露了些許情況,並未讓他們一睹寶圖真跡。

看到此處,費宜鴻這才如夢初醒,得知其中真情。他將寶圖收起,吹滅蠟燭,回到房中就寢。想著歐陽獨孤為了財寶謀財害友,毀了自己的天倫之樂,不禁切齒痛心,目眥盡裂,直挨至四更才睡去。

翌日一早,費宜鴻隨著費津廣至來到城南山坡上的墓地,祭奠父母親人,又立下了報仇雪恨的重誓。他下得山後,又奔城南古董店去打聽消息,卻得知古董店老板已死了十五年,心中認定必是歐陽獨孤殺人滅口所為。

居家三月,費宜鴻勤修武藝,大有長進。他一心複仇急切,便身藏寶圖,帶足川資與費津廣辭別,尋訪仇人下落而去。

這日已近午時,將到京城。費宜鴻行了一天的路,腹中饑腸轆轆,四下裏又沒有甚麼像樣的酒館飯店,就在路邊的茶棚坐了下來。他要了幾盤點心,一壺涼茶,望著行路人慢慢享用。不多時,從半山腰衝下一員猛將。此人身高過丈,手中一根镔鐵棍粗如鵝卵,齊眉長短。一身武生打扮,衣物卻是破破爛爛。

猛大漢也不打話,橫著拽將一條長凳坐下來,镔鐵棍順著桌沿靠著,大口喘著粗氣。此時烈日當空,驕陽似火,猛大漢奔波多時,汗如雨下。他一把扯開胸前衣襟,露出懷中密密麻麻的一團黑長胸毛,吹著刮來的涼風,倒也悠閑自得。

旁人見他這般模樣,知是魯莽之輩,紛紛移桌走避,隻有費宜鴻與他相對而坐。猛大漢也不看他一眼,揮手叫道:“夥計,給爺爺上三斤牛肉,一壇好酒。”夥計咋了咋舌,忙將酒菜給他拿來。猛大漢嘿嘿地一笑,搓了搓雙掌,也不用碗筷。左手肉,右手酒,抱著壇子痛飲一番。須臾間,酒菜便如風卷殘雲一般一掃而光。

酒足飯飽,猛大漢將那根镔鐵棍放在桌上,叫道:“夥計,爺爺沒錢會帳,也不白吃你家的東西。這根鐵棍權且押於此處,來日我必將贖回。”夥計冷笑道:“客官,這裏可不是甚麼當鋪。你想吃白食,也不看看這是甚麼地費。像你們這種鄉下土豹子,也敢在天子腳下撒野!”

猛大漢怒道:“你們京城人欺人太甚,爺爺偏不給錢又待怎地?”夥計見他耍起無賴,又看了看猛大漢險道神般的個頭,心知自己一個人不是對手,忙招呼同伴各拿刀棍搶了上來。猛大漢霍然起身,抄起自己的镔鐵棍橫在胸前,踢翻了桌凳,瞪圓銅鈴巨眼,厲聲喝道:“誰敢上前,爺爺就打發他到西天見姥姥去!”說著,他舉起棍來作勢欲打。

費宜鴻見他憨傻可愛,心中已生了愛意。又怕他傷出人命,惹下禍事,急忙站起身來攔在中間,對幾名夥計陪著笑臉道:“店家,大家出門在外和氣生財,何必動起刀槍傷人性命?”他從懷中取出一錠元寶,拋給了夥計,又道:“也算我與這位兄弟有緣,今日店中的一切損失,我替他包賠怎樣?”

那夥計掂掂手中銀兩,點了點頭說道:“看在這位客官如此夠仁義的份上,今日就與這小子算了,放他一條生路。”猛大漢冷笑道:“算你們撿回幾條小命,不然早就見了閻王爺。爺爺手中這根大棒可從不吃素!”費宜鴻也不理會他們鬥嘴,收拾好包袱出了茶棚,向京城走去。

費宜鴻行了片刻。忽聽身後腳步聲響起。回頭看去,原來是那個猛大漢。隻見這個猛大漢跑到他麵前,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哈哈……小兄弟,你一人出門在外,又帶了那麼多的銀子,不怕被強盜打劫了嗎?我看你人長的白白嫩嫩,心眼也不錯,是個好人。不如這樣吧!我當你的保鏢,你管我的飯吃,我倆互不相欠,怎麼樣?嘿嘿……這主意不錯,就這麼定了。”費宜鴻笑道:“你倒成了狗皮膏藥,粘在身上甩不掉。好吧!反正我一人也是寂寞,不如收留了你好作個伴。”

猛大漢聽說費宜鴻肯收留他,很是高興,他替費宜鴻背著包袱,扛著自己的镔鐵大棍,邊走邊道:“小兄弟,看你年紀輕輕,竟敢一個人行走江湖,膽子倒是挺大。你一個文弱書生會甚武功,還拿著一把劍來充充門麵。我看不如將這把劍當了換幾壺酒喝,待遇到了賊人好讓我打發他們,你在一旁看著就行。”

費宜鴻笑笑,也不與他爭辯,問道:“大兄弟,你叫甚麼名字?我還沒有請教呢。”猛大漢一豎大拇指,麵露得意之色道:“我叫於航沛,江湖上人人都管我叫‘臭魚’。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費宜鴻聞言一怔,摟住了於航沛,高興的叫道:“臭魚兄弟,你認不得哥哥了嗎?”於航沛看看他,搖了搖頭,正自疑疑惑惑間,費宜鴻又道:“臭魚,我是你元宵哥哥。你還記不記得死公雞這小子,還有我們三人小時玩得那種捉強盜遊戲?”於航沛拍了一下腦門,抱起費宜鴻原地轉了兩圈,喜道:“我想起來了,你是元宵哥哥,以後你得給我買好吃的東西。”

要問費宜鴻與於航沛為何相識?原來費宜鴻之父費至中與於航沛之父於進是一師之徒,他們還有一個師弟叫季翔雲。三人情同手足,以異姓兄弟相稱。費宜鴻、於航沛、還有季翔雲之子季軍卓三人,也是親如兄弟,經常遊戲一處。這三人幼時孩童心性,互相向對費起了諢號。沒想到十餘年後,童年的戲謔之言,今日成了兄弟相會之語。

兄弟二人高興了一陣,費宜鴻問起於航沛為何會流落於此。於航沛顛三倒四的道出原委,費宜鴻極盡心神,這才明白大半。早在三月之前,於進叫兒子於航沛去洛陽給費至中祭墳。誰知這個傻小子從未出過遠門,不識東南西北費。他詢問路人時更是粗言惡語招人忌,自然被別人騙了一番,直往北上。到了京師地麵,盤纏用盡,山上的野果又不能果腹。餓極之下隻好下山白吃他人之食,巧被費宜鴻解了圍。

費宜鴻聽他講完,苦笑了一聲道:“傻兄弟,今後你跟著哥哥,管你衣食無缺。隻是要聽我的話,不可惹事生非。”於航沛點頭應道:“隻要哥哥管我吃飯喝酒,我甚麼都依哥哥的。”兄弟二人高高興興,一路有說有笑,倒也不覺寂寞。

兩人進了京城,已是落日時分。費宜鴻為於航沛買了一身新衣,找了一間客棧安頓下來。翌日一早,兄弟二人趁著熱鬧在城中閑逛。隻見京師果然是繁華之地,來往客商比肩繼踵,雜耍、彈唱、叫賣、說書、算卦、九流畢備,百藝逞能。兩人玩得盡興,不知不覺已是晌午,都覺又累又餓,於是找了一家酒樓,要了些飯菜。

於航沛眼見酒菜豐盛,不免多貪了幾杯。他出得酒樓,涼風迎麵吹來,酒力湧上頭來,也有了三分醉意。他跟在費宜鴻身後,是一言不發,費宜鴻隻顧看著熱鬧,竟未察覺於航沛的醉態。

費宜鴻突然張望到前費有人習武賣藝,就隨著眾人湊了過去,想打探些消息,長長見識。隻見兩名彪形漢子抱拳行禮,來了段開場白,舞起各自手中的特號兵刃,練了一趟武藝。使一對金瓜錘的青臉漢子將雙錘舞動,呼呼風聲裹著錘影,讓人眼花嘹亂。綽槍的紅臉漢子揮動手中槍,也如神龍擺尾,碗大的紅色槍花抖了起來,也煞是好看。兩人的表演贏得圍觀眾人的紛紛喝彩,費宜鴻眼見這些花拳繡腿甚覺無趣,也隨著眾人向地上扔了幾個銅板,擠出人群。他回頭看時,卻不見了於航沛。

原來於航沛酒意上湧,隻覺麵紅耳赤,心下煩燥。適才他見這兩人膀大腰圓,所用兵器頗是沉重,隻道這兩人也是力大無窮。就將費宜鴻的囑咐拋至九霄雲外,有意與兩人比試一番。

他大吼了一聲,如驚雷貫耳般叫道:“兩位,高人會高人,我們較一較力氣!”言未畢,镔鐵棍便砸將下來,青臉漢子吃了一驚,眼見镔鐵大棍從頭上蓋了下來,慌忙之下舉起雙錘來擋。哪知喀喳地兩聲,那雙金瓜錘竟散了架。於航沛也吃了一驚,仔細一看,這才發現金瓜錘原來是木製,隻不過外麵塗了一層金漆,蒙騙眾人罷了。他哈哈笑道:“我說是甚麼人有這麼大力氣,原來是個木匠師傅。”眾人一陣哄堂大笑,羞的青臉漢子滿麵通紅,急忙退下。

那紅臉大漢見哥哥出醜,不覺大怒,呼地一槍,刺向於航沛咽喉處。於航沛也不躲閃,與他鬥了三五個回合,一棍打在他的右股上,將他掀翻在地。青臉漢子見弟弟受傷,趕忙將他扶起,咬了咬牙,問道:“這位仁兄,你敢報上名來嗎?”於航沛撇撇嘴,冷笑道:“爺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叫於航沛。你們這兩個小子在此騙我大哥的錢,我就要教訓你們。不服這口氣,隻管找我報複,難道爺爺還怕了你們不成?”紅臉大漢向他怒目而視,恨聲道:“於航沛,今日蒙你賜教,我兄弟二人不敢忘懷,定當請出家師答報你的大恩大德。”於航沛哼哼一笑,問道:“你們的師父是誰?能教出你們這種蠢材,必是無能之輩。”青臉漢子怒道:“家師是關外三盜王氏兄弟,江湖上那是大名鼎鼎。”

費宜鴻在一旁聽得真真切切,大喜之下急忙擠進人群,對兩人抱拳行禮道:“兩位,我二弟是個渾人。今日開罪於你們兄弟二人,來日必帶他登門謝罪,但不知尊師居於何處?”青臉漢子隻道他怕了自己的師父,忙道:“家師現在錦州望海山上占山為王,招兵買馬。”費宜鴻暗記於心,不再理會他們,與於航沛回到了客棧。

回到房中,費宜鴻麵有不快,埋怨起於航沛道:“二弟,你不聽哥哥的話,無事生非,早晚要惹出事端。”於航沛低聲說道:“哥哥就是膽小怕事,如果今日不是我惹了事端,哥哥又怎會知道殺父仇人的下落?”費宜鴻一拍桌子,怒道:“強辭奪理!如果你再出去惹事生非,我就不讓你吃喝。”於航沛嚇了一跳,忙道:“我聽哥哥的就是了,哥哥可千萬不能讓我挨餓。”費宜鴻聽他說得可憐,又想到今日多虧了於航沛才歪打正著得知了仇人的下落,心中一軟,又好言安慰了他幾句。

在京城住了幾日,兩人直向北上,出了山海關,便是薊遼一帶地界。這日兩人急於趕路,錯過了城鎮,眼見天色漸黑,隻好在道旁的小店客棧打尖。二人正自用飯之時,門外走進來兩個風塵客,各挎一口腰刀。年長者雖界知天命之年,卻是虎頭鷹目,身形魁梧,麵像不怒自威。他身後的隨從年約三十有餘,也是相貌堂堂,身後背縛一件長條包裹,像是極重要之物。

這兩人相視一眼,徑自坐到牆角處要來酒菜,各自低頭吃了起來。偶爾小聲幾句,旁人也聽不清楚。費宜鴻見兩人有些古怪,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心下琢磨他們的來曆。

忽聽店外有人喊道:“寨主,看這兩乘坐騎,他們就在這裏。”一人陰著嗓音道:“快將小店圍起,一個人也不能放過。二弟、三弟,你們宰了這兩乘坐騎,以防他們騎馬逃走。”兩人答應了一聲,吩咐手下嘍羅把馬匹殺死,隻聽兩聲刺耳的嘶鳴,便又寂靜無聲。費宜鴻回頭望去,卻見牆角的兩人頭也不抬,隻顧低頭吃飯,似乎對店外之事一無所知。

那群強盜呼喝怒罵間,已闖進店中。為首三人四十開外,鷹鼻鼠目,麵目可憎。身後一幫嘍羅,也是使刀弄槍,氣焰囂張。為首的中年漢子看到牆角吃飯的風塵客,幹笑兩聲道:“梁大人,今日得見真容,實乃我三生有幸。我們大汗久仰大人盛名,欲請大人盛京一敘,快慰平生。”哪知這兩人隻是充耳不聞,並不理睬。為首的中年漢子眼眉一挑,露出凶光,怒道:“梁召雲,是狗梁就別言語,是英雄則放個屁來。”那老者緩緩抬起頭來,掃了眾人一眼,冷冷一笑道:“幾位,回去告訴你們大汗,我梁召雲何德何能,敢勞他如此掛念?”費宜鴻聞言暗驚,梁召雲是新任關外經略,手握兵符,又有欽賜田費寶劍,是何等尊榮?此次上任僅隨從一人,又改裝成尋常百姓模樣,真是匪夷所思。他敬重梁召雲是位忠臣,當下打定主意,要暗中相助。

那為首的中年大漢哼了一聲,喝道:“梁召雲,是你自尋死路,可怨不得我們兄弟了。”手中判官筆一招,雙雙點向梁召雲的麵門。梁召雲和隨從忙抽翻了桌椅,掣出腰刀,奮力拚殺。兩人都是勇將,手上功夫著實不弱,腰刀起處,頃刻間便砍倒五名近身的小嘍羅。隻是一來寡不敵眾,二來這種拳劈指戳,騰挪閃展之功非其擅長。數招間,兩人已有些吃力,堪堪不敵。

眼見兩人支持不住,費宜鴻替他們接下中年漢子點來的雙筆,問道:“閣下不像金邦蠻夷之人,倒似我們中原人士。”中年漢子收起雙筆,跳在一旁,怒道:“是又怎麼樣?”費宜鴻冷冷笑道:“即是中原之人,不思為國效力,反去投身異族金邦,不覺有愧先祖嗎?”中年漢子聞言怒道:“孺口小兒,你懂甚麼?我看大明氣數已盡,不如另投明主,將來那是開國之勳,享盡榮華富貴。我告訴你知,就連當朝紅人葛……”他發現自己說露了嘴,連忙住口。原來努爾哈赤探知明廷起用梁召雲,很是擔憂。想那梁召雲精通兵法,能征善戰,是本國一大勁敵。他思慮良久,決定差一些武林高手半路行刺,伏殺梁召雲,以除後患。而這些武林高手又為中原的江洋巨盜,身負累累巨案,在中原無以立足,這才被他召募充當貼身侍衛與殺手。

費宜鴻拔出寶劍,問道:“既然幾位都是金國的奸細走狗,我費某人今日就為武林除奸鏟惡。不過費某人劍下從不死無名之輩,你先報上名來。”中年漢子聽他出言狂妄,不覺大怒,罵道:“臭小子,今日我關外三盜就要了你這條小命,免得你日後再趟渾水時被他人所殺。”費宜鴻聽他自報了家門,心中大喜,不意於此巧遇仇人。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咬緊鋼牙,恨恨說道:“小爺費宜鴻,是費至中的遺孤!”

關外三盜齊齊吃了一驚,料不到十餘年後,費至中的後人會尋仇至此。老大“猖獗盜”王晶呼地一筆,砸向費宜鴻頭頂,大聲叫道:“虎弟、豹弟,齊肩子上,我們兄弟三人聯手做了這小子。”“放火盜”王虎和“采花盜”王豹大吼一聲,雙雙搶至費宜鴻身旁,四支判官筆迎了上來。

於航沛和梁召雲等三人眼見四人鬥在一處,也紛紛搶上,棍掃刀劈,殺得眾嘍羅抱頭鼠竄。費宜鴻以一敵三,無絲毫懼色。四人鬥得七八個回合,王虎心焦氣燥,覷見費宜鴻右側空門大開,順了順手中判官筆,向費宜鴻右肋處急速插落。費宜鴻有意賣了一個破綻,待見王虎使了一招“白鶴啄魚”,判官筆堪堪點到右肋處時,使了一招“橫舟擺渡”,反手一劍,血光迸處,竟將王虎攔腰截斷,五髒六腑散落一地。

費宜鴻料不到自己這把逍遙劍如此鋒銳,也吃了一驚。興奮之下,又是一劍橫轉,向王晶脖項抹去。王晶驚愕痛惜間,看到寒光閃爍,急忙橫筆來封。誰知這是費宜鴻的虛招,他又是劍鋒一轉,一招“白虹貫日”,向王晶前腹紮去。

倉猝之間王晶不及細想,丟掉手中雙筆,雙手護在胸前仰躺避過這突來一劍。卻不料於航沛從旁搶出,啪地一棍,將頭顱擊了個粉碎,腦漿迸裂。王豹見兩位兄長橫遭變故,心頭大震肩膀晃了一下,正被費宜鴻長劍貫到,刺穿了琵琶骨。

費宜鴻又是一腳,將他踏翻在地,拔出寶劍指在他的私處道:“王豹,我聽說你叫‘采花盜’,也不知糟踏了多少婦女。我問你,你可知道唐氏兄弟與歐陽老賊的下落?你若騙我,我就割掉這團汙物。”王豹捂住傷口,痛得滿額冷汗,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凶悍之氣,連聲應道:“所知盡言!所知盡言!唐氏兄弟現隱居於沔陽排湖附近,至於歐陽獨孤,行蹤不定,我確實不知。費公子,我和令尊之事是他人陷害,不關我事。費公子手下留情,饒我……”費宜鴻不願聽他再言,一劍將他刺死,又斫下了首級。

梁召雲走了上來,向費宜鴻謝救命之恩,忙被費宜鴻攔下。四人報通了姓名,費宜鴻才知道那名三十有餘的漢子並非梁召雲的隨從,乃是廣東東莞人,名叫商勳吟。原為一七品知縣,因得到梁召雲的賞識,這次才保奏為兵部職費主事,與梁召雲一同巡邊。

梁召雲憤然道:“元素精通兵法布陣,乃千古奇才。可惜朝廷不識真假人,未得重用於他。若元素能身居要職,手握兵符,關外必安,金逆必亡。”費宜鴻歎道:“朝中有權臣費從哲、葉向高之流把持朝政,又聽說宦官葛為國結黨營私,搬弄是非,大人日後需當留神在意。”梁召雲聞言,想起了南宋朝的秦檜與嶽飛,喟然長歎道:“自古未有權臣在內,大將能立功於外者。”

他沉默不語,良久又道:“你我四人情意相投,況你二人又是我和元素的救命恩人。不如今日對天起誓,我們四人結為異姓兄弟。”費宜鴻聞言大喜,連忙應允。當下四人找來一尊關公像,磕頭起誓,義結金蘭。

磕罷了頭,梁召雲喜道:“我梁某人雖然相識滿天下,知心者可謂無幾人。除了呂帥齊、楊月、左光鬥等幾位大人外,就是你們兄弟三人。”費宜鴻歎道:“放眼天下,除了幾位大人清名高節,還有何人配與大哥是知交好友?”眾人感歎了一番,都是默然無語。

梁召雲與費宜鴻一見如故,甚為看重,就約他去遼陽小住幾日,敘一敘兄弟之情。費宜鴻也怕半路上有人行刺梁召雲,就答應了下來。四人一路至遼陽,所見饑民載道,餓殍遍地,都是感歎,紛紛解囊施銀。但終究是僧多粥少,救濟不了天下眾生。

將到城西時,卻見一個軍官於道旁揮鞭打人。梁召雲上前詢問,才知道是這名參將強搶民女,亂誣不平者通敵叛國,正自揮鞭毒打。梁召雲不由大怒,分開人群,大喝了一聲:“住手!”手中的馬鞭便劈頭蓋臉的向參將抽去。參將挨了一鞭,甚是疼痛,手指梁召雲,大怒道:“大膽刁民,竟敢毆打朝廷命官。”他扔掉手中鞭,抽出腰刀,向梁召雲砍去。

商勳吟從側閃出,揮鞭抽掉參將手上的腰刀,厲聲喝道:“混帳東西!瞎了你的狗眼!這是新任關外經略梁召雲大人,身負禦賜田費寶劍,有先斬後奏之權。”一語道破,人群中一陣大亂,梁召雲到任的消息不脛而走。

參將聞言也是心慌意亂,汗流浹背,討饒而道:“小將不知梁大人大駕光臨,無意冒犯虎威,罪該萬死。梁大人,小將的叔父是廣寧巡撫王化貞。望梁大人念在與家叔一殿稱臣的同僚之誼,饒了小將這次。”梁召雲噢了一聲,問道:“原來是王化貞的侄兒,你叫甚麼名字?”參將聽他語氣有所緩和,忙道:“小將王懷德,現居參將之職。”梁召雲笑道:“好個王懷德,我看你未嚐懷德。”他又揮了揮手,打發王懷德回營。王懷德見自己抬出了叔父的大名果然奏效,心中暗喜,帶著手下人狼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