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蛋啦你……”

一番打鬧後,整個夏夜歸於沉寂。我看著小優熟睡的側臉,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方才她低眸看我的那一瞬,我從她的眼低,依稀看到了一絲落寞。

果不其然,第二天數學課結束後,數學老師便邀我到辦公室喝茶。

小優和幾個女生圍在窗外。

——她平時不是挺會自命清高嗎?這會兒怎麼裝得跟孫子似的。

——就是,瞧她那狐媚樣……

——仗著自己成績好,想逃課就逃課?真是報應……

女生們的話越說越難聽,我撩了撩耳發,故作漫不經心地看過去。視線剛好對上發呆的小優,她看我一眼,這才慌忙把看熱鬧的人群擠散。

回到教室我一直沉默著,想到方才小優站在窗前發呆的樣子,如果不是見我望著她,她會為我和那些女生講理嗎?

不。我搖搖頭,小優是我在學校裏唯一的朋友,隻有她能輕易看穿我驕傲的外表下有多脆弱,隻有她願意不顧流言接近我,我現在這樣揣度她又算什麼?

“怎麼,不說話了?”班裏那個最強勢的女生一直在我耳邊喋喋不休,聽小優說,上次送給我一籃玫瑰的男生就是他的飛仔男朋友。此刻她幸災樂禍的表情顯得格外惡心,我看她一眼,轉身欲走。

“你這是什麼眼神?你覺得自己很高貴是不是?”她一把扯住我,像個瘋子一樣不依不饒起來,“婊子!你和你媽一樣,根本是個婊子。”

我回身就給了她一個耳光,聲音因憤怒而顯得顫抖:“聽著,說我可以,不要扯上我媽!”

她愣愣地捂住臉,眼裏像要噴出怒火:“賤貨!你敢打我!”

[005]

“媽,今天我不回家了……嗯,在小優那兒。”

掛掉電話後才覺得臉上的傷口疼痛難忍,我躲在床角嚶嚶地哭,小優一麵給自己的手臂上藥,一麵用冰塊敷我青腫的眼角。

“今天不回去了?”

“嗯,她在酒吧唱歌已經被無知的人說得繪聲繪色了,不想再讓她擔心。”默了默,我又道,“可是,那個瘋女人怎麼會知道我媽的事呢?”

“不想要你好過的人,總會千方百計去害你。”小優低著頭,夕陽順著窗柩瀉在她的臉上,很美,很安靜,看不出絲毫破綻。

我又在想什麼呢?在心底輕聲責備自己,我用額頭抵住她的:“謝謝你,小優。”

她笑笑:“這件事,也不告訴薑井宸嗎?”

聽見這個名字,我愣了愣,因為我突然覺得,他遙遠得仿佛來自另一個星球。

這世上所有戀愛的女孩,是不是都和我一樣呢,想要見自己的愛人,一定要主動去找他,而他,忙於自己的籃球,和朋友之間的聚會,或者打架鬥毆,隻有在需要你,想起你的時候才會來找你。

——這般冷漠和疏離,真的叫愛情嗎?

“不了,這樣狼狽,隻會讓他更加瞧不起。”我笑道。

“……傻瓜。”我聽見小優有些哽咽地說。

[006]

和薑井宸在一起後,我依然保留了在巷口靜靜等他出現的習慣,我知道,陳栗男也是。有時我們一起上學,她也會跟在身邊,他們聊漫畫和武俠小說,又或NBA的某某球星,我站在一旁,手裏拿著寫好英語單詞的小便簽,像個局外人。

但我從不抱怨,隻要他能給我一個溫和的笑,不同於給陳栗男的那種痞痞的笑容,我就心滿意足,在心裏有些甜蜜地想象,他這樣就是愛我的表現。

很久以後,當我終於發現,一個原本熱情的男生,在你麵前收斂了火焰,變得過於紳士和溫和時,他可能是因為荷爾蒙的作用對你產生了異性的好感,但那絕不是愛。

我明白得太晚,所以才覺得愛如捕風,到頭來,什麼也都失去了。

轉眼就是初冬,江城的冬天看不見雪,隻有清晨時會被濃得像牛奶一樣的大霧籠得密不透風。我在這樣的天氣裏,霧裏看花,度過了很多個自認為美麗的晨曦和晚霞。

直到高考前的第三天,我如常戴著手套帽子等在霧裏。

我等了很久,最後等來的卻不是薑井宸。

班裏那個趾高氣昂的女生,依偎在她飛仔男朋友的懷裏,指著我,聲音格外嗲氣:“喏,小誌,就是這個賤人。”

男生蹙著眉走近幾步,這才了然般露出猥瑣的笑容:“江中校花,顏竹生?”

我看見他身後陸續走來的小混混,聯想到當初扔掉他一大簇玫瑰時冷硬的拒絕。

我知道自己會遭遇什麼,絕望地四處張望時,在街頭另一個轉角,我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我猜想應該是陳栗男,可霧太大,我看不清。

[007]

很多人會把手機的緊急撥號設成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人,或父母,或愛人。

可於我而言,卻是這輩子第一個主動找我說話,不管我是因不善言辭而表現出來的冷漠也好,不管我是因家庭原因從小把自己武裝起來的尖銳也好,都願意忍耐,願意和我做朋友的杜小優。

後來,我問過她,為什麼我已經向她發出求救訊號,到頭來,還是晚了一步。

她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對不起,竹生,那天我的確去找他了,可卻是在陳栗男家找到他,他們摟摟抱抱的樣子我真的看不下去,後來吵起來,居然,居然把正事給忘了……”

她說這番話時沒看我的眼睛,可我選擇相信她——這個世界並沒有給予我多少溫暖,所以哪怕是零星的粉末,我都會像救命稻草一樣牢牢抓住。

我信任她,就像信任薑井宸。

[008]

我沒有參加高考。因為據說,陳栗男和薑井宸也沒有。

那天他們趕到時,我獨自坐在那條從我十六歲起,就捧著我年少時的真心,默默等待的街道。

我從包裏拿出所有化妝品,還有我過生日時他送我的,從來舍不得戴的四葉草發卡。

我給自己梳了最美麗的發髻,用最精致的妝容塗抹掉滿臉狼藉。然後我一步步走到薑井宸的麵前,揚起臉,笑著說,“對不起,我不想再等你了。”

後來,我總是夢到這一幕,我的笑容還是那樣美麗自然——這多麼讓人慶幸,我始終沒有丟失我的驕傲。

即使最後,我一無所有。

高考後的那段日子,我沒有回家。我媽像瘋了一樣四處找我,說沒考就沒考唄,媽也是小學畢業,現在不照樣活得好好的。

——丫頭,媽想你,你別做傻事,回來,媽唱歌養你,啊?

小優每天送這樣一封信到我租住的筒子樓。

那段時間,我在網上找了數份兼職,拚命湊錢,一麵想著就此離開這座城市,一麵又萬般不舍。

我舍不得我媽,舍不得小優,更加舍不得……薑井宸。

這個名字變成錐子,在我心髒上鑿出三個大小不一的窟窿,沒流血,隻是想起的時候會隱隱作痛。

小優不忍看我這般自我折磨,終於在分別半月後,帶我去醫院見到了薑井宸。

彼時,正值來年春天,我站在病房外,透過玻璃,看著一動不動,像沉睡的天使一樣的陳栗男,她短短的寸頭也剪了,腦袋上光禿禿的,春光打在上麵,像一顆璀璨的寶石。

我在病房外久久徘徊,聽小優回憶說,那天我走後,薑井宸和陳栗男集結了一幫兄弟去幫我出氣。

這是他第二次為我打架,如果說第一次是為了滿足男性的占有欲,那麼這一次,算什麼?後來我總這樣問自己。

那場鬥毆前所未有的慘烈,大多人四肢骨折錯位,最慘的是陳栗男,她替薑井宸挨了好幾棍,據說送到醫院時已經血肉模糊,她媽都不敢相信那是她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