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 記 引言
2003年6月16日,我在四川大學望江校區現已人去樓空的單位辦公室,為自己的處女作《世界文明視野中的泰戈爾》寫下過這樣熱血沸騰的“後記”:
記得少年時代初次接觸泰戈爾的詩歌時,心中那份激動無以言表……泰戈爾是個文化視野極其廣博、思想異常精深的曠世文豪。在泰戈爾麵前,我就像牙牙學語的兒童麵對神秘莫測的大千世界,又仿佛是一位朝聖者走在通往心儀已久的聖地途中。每一刻裏,我都會靜悄悄地對自己說,這邊風景獨好!……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任指尖在電腦鍵盤上輕快敲出思想之樂音,泰戈爾的廣博深邃在這宗教般的寧靜中忽然就變得溫馨親切、格外迷人。我知道我在不停地走進思想巨匠泰戈爾。小小書房構成了隱秘的另一天堂,向大師學習如同古印度的弟子近師修習《奧義書》一樣嚴肅而別有情趣。這時才知曉,與一顆偉大而智慧的心靈對話有多麼愉快。有道是,情到深處人孤獨,愛到至境心憔悴。而這樣的孤獨與憔悴恰是學者的境界,願這樣的境界永遠與我相伴。……但是,念及“泰學”的燦爛明天,我會矯正自己歪歪斜斜的學步,繼續以虔誠的學術之心,不斷地走近泰戈爾,走近這位東方智者。願泰戈爾研究在新時代語境中不斷得到深化開拓。願泰戈爾以親切慈祥的麵容走進21世紀的中國,一如他1924年訪華時的風度翩翩。
一晃十年過去,那本遺憾甚多的書卻已成了我學術之旅難忘的起點。現實中,人們都愛用“輪回”這個詞。追根溯源,“輪回”這個概念來自於梵文中的Samsara,日本學者編寫的《梵和大詞典》第1373頁將其釋義為“輪回、生死、世間、有、海、生死流轉、生死之苦”。十年,對於我等普通百姓而言,是一個既漫長也短暫的時段,是體現“生死之苦”的一個真實輪回。十年可以發生很多感人之深或平淡如水的故事,也可形成迷惘惆悵或悲苦憂傷的鮮活情節,這些仿佛都與我此生有緣。總之,站在2013年1月最後一天的地平線上,回首十年前那些“戰鬥的青春歲月”,想想即將交稿的這本《比較文學視野中的泰戈爾》,並未皈依佛門的心確有一點輪回之念,因為,該書便是十年悲喜輪回或曰痛苦的生命輪回之產物。
按照學者的研究來看,與早期佛教相比,小乘部派佛教的輪回觀念較為係統,內容更為豐富,但它來源於早期佛教思想。早期佛教緣起(pratityasamutpada)學說中的代表性理論是十二因緣說。十二因緣說把人生過程分為十二個彼此成為條件或因果聯係的環節。它們是無明(avidya)、行(samskara)、識(vijnana)、名色(namarupa)、六處(sadayatana)、觸(sparsa)、受(vedana)、愛(trsna)、取(upadana)、有(bhava)、生(jati)、老死(jaramarana)。此說把人生現象表述為一種有依存關係的發展進程,說明了人由於無明而去追求世俗世界而產生痛苦。那麼,隻有消除無明,斷滅輪回,才能脫苦,達到涅槃狀態。小乘部派佛教對十二因緣說進行了改造和發展,提出了“三世兩重因果”的輪回理論。所謂“三世”指過去、現在和未來,所謂“兩重因果”指無明、行作為過去之二因招感識、名色、六處、觸、受這現在五果,還指愛、取、有作為現在之三因招感生、老死這未來兩果。把十二因緣分為“三世”,實際上就是具體展示人的輪回的三個完整環節。“人若在來世還未擺脫無明,就仍要輪轉,輪回過程就要延續下去,除非破除無明才能停止這個過程。”說一切有部還有輪回的五道(五趣)說,其他部派則有六道說,而中國佛教的天台宗則將之演變為“六道四聖”的“十法界”(十界)說。早期佛教還有輪回的三界說(欲界、色界、無色界)。“無明”的梵文是avidya,它是否定前綴a加上表示知識的vidya(明)構成的。這樣說來,毫無疑問,鄙人自然屬於avidya一族即無明、無知、無智慧一族,因此,鄙人得經過行、識、名色、六處、觸、受、愛等各種豐富多彩的人生甜苦。同樣,鄙人也屬欲界中有欲望的眾生之一。
總之,鄙人是輪回中人。因此,在十年的輪回中,鄙人從對印度文學、文化的無明無知開始,經曆了印度之行(兩次)、梵文之識(在國內和印度學習基礎梵文)、苦辨名色、曆練六處、觸受愛取有皆不避讓,最後在意念中感受到生與老死之苦之樂,然後意念又成功地輪回為《比較文學視野中的泰戈爾》,它的前生便是那本《世界文明視野中的泰戈爾》。雖然現在看來,從文獻征引到謀篇布局,作為學步之作的《世界文明視野中的泰戈爾》皆存諸多遺憾與謬誤,但從網絡空間與紙質文獻獲悉,十年來,拙著承蒙一些泰戈爾研究者錯愛並加以引用,心底又生一絲欣慰。
關於因或緣,龍樹的《中論》稱:“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龍樹的話主要是論述“緣起性空”的道理,但他的這句名言也強調,一切事物毫無例外地因緣而生。《比較文學視野中的泰戈爾》便是這一因緣際會的產物。這種因緣首先便是2001年我與24卷中文版《泰戈爾全集》的接觸。恩師張力先生精心地指導我寫作了碩士學位論文,然後又為我據此擴充而成的《世界文明視野中的泰戈爾》寫了序言。關於鄙人2001年底在高升橋成都購書中心閱讀《泰戈爾全集》和2002年6月底碩士畢業前夕下狠心購買這套價格不菲的全集的經曆,恩師在“序”中寫道:
但偌大一套裝幀精美的全集,索價近千,不免使讀書人感到囊中羞澀。他未就此畏步不前,而是想出了最好的法子,早出晚歸,廢寢忘食,整日價呆在書店裏,席地而坐,逐本通讀,做下數千條摘錄。就這樣,伴著泰戈爾的影子,他在書店裏度過一個蕭蕭寒冬。可免費讀書的優惠是有限的,畢竟書上不能劃道道、記符號,於是他意猶未盡,終於下狠心又向河北教育出版社郵購了那套24卷本《泰戈爾全集》。隨後的日子不難推測,尹君如獲至寶,如饑似渴,有所得,有所樂,有所思,有所悟,有所成。其心血所聚,功力所至,便有了現在擺在我們眼前的這部著作。
泰戈爾對我的感染首先是其詩歌,但對我靈魂的宗教般滲透則是《泰戈爾全集》中文版第19到24卷。因為我當初是研究他的文明觀亦即東西方文明觀念,自然必須通讀體會他的諸多演講、論文和散文,那六卷放射出的思想魅力征服了我。雖然不時會有並不令人舒心的譯文作梗,但大師的魅力照常具有無比的穿透力。上述“小小書房”指的是我單位的辦公室。在那間辦公室裏,我從2002年9月24日開始,一直寫到2003年1月15日完成初稿。那時,身負養家糊口重任的我,背負著沉重的經濟壓力或生活壓力,每月扣除房租,隻得幾十元工資,津貼也不過幾百元左右。那時,一貧如洗的我剛從農村來到一個陌生而冰冷的城市,心理的孤獨寂寞、迷惘惆悵在所難免。幸虧我遇到了泰戈爾,他的全集便是我最初在大城市找到的第一個安全而溫暖的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