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有些陰沉,雲層都像是含怨,積攢在一起,不忍散去。
由於我的耳朵還算靈,這時候聽見以前伺候我的丫鬟輕呼了一聲,她平日最為謹慎,所以我便找了個更便於觀看的角度,費勁兒去瞅靈堂是怎麼了。
結果看到一個男人。那人穿著雅青色的長衫,墨色的長發披在身後,愈發顯得容顏清晰,我心裏咯噔一下。
竟然是暮齊!
他對“我”慢慢上了三炷香,又從懷中掏出一根雖然很舊,但是保存地尤見完好的筆,上前放在了“我”的棺材蓋上。
那筆我想起來,是當年我堵他調戲之後,第二日作為賠罪,叫關苗送過去的,同時還送了他一張戲帖,邀他一同來看戲,可是他看戲那日沒有出現。我當時還跟關苗抱怨,說這禮部尚書家的公子可真不懂禮數,我尋花侯都堪堪地上趕著討好他,他卻讓我的熱臉貼了冷屁股。想必那筆他也折了,肯定還把它當成我一樣狠狠的折了泄憤。
卻不料,他仍保存至今。
恍惚可見,他的眼裏有一抹淚光,淺淺淡淡,卻又飽含痛楚。
我沒有想到,我閔在混沌小半生,竟然有人肯為我哭喪,連從小伺候我的丫鬟都隻會幹嚎兩嗓子,而暮齊竟為了掉了淚!
那一幕宛如煙霧迷蒙纏繞,深深的鑽入我的肺腑裏。
這時,我感覺到手背一緊,是傅起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沉穩有力,還散發著陣陣溫熱,我反手將他握住,吸了下鼻子:“皇上你確定不出席一下?跟我躲在這裏偷看做什麼?”
“看你為自己哭靈,挺搞笑的。”傅起騰出另外一隻手淡淡擦了擦我的眼角,然後就跟沒事人一樣繼續看向前方。
我嗔怒道:“我變成這樣,這還不都是因為你?”
“別耍無賴,那具屍體偽造得跟你那麼像,並非出自朕的手,朕除了認下屍體,別的什麼都沒做。”
我瞪了他一眼,這不是廢話嗎,他什麼都沒做,形勢一朝風雲變,若他再有心做點什麼,那還得了,全死光了到地府湊成一桌打麻將算了!
我又看了看外麵還在靜思的暮齊,開口道:“還以為那小子冷熱不吃,高潔的要死,現在看來,倒也算有情有義,唉,可惜我當初沒有對他好點,調戲也不過三分鍾熱度,沒多久就把他忘了。”
我懺悔自己無意傷人,卻傷人最深,完全沒有考慮我現在是在心思狠毒的皇上麵前追憶不堪的過去,等反應過來時才一身冷汗,心裏想著他可別因為吃醋對人家這忠臣開刀啊……
我小心翼翼地用餘光看了看傅起,他並無異常,好在我方才那石破天驚的話沒能在他眼底濺出一點水花。
喪事辦完,皇上還去跟我老爹敘舊,並許諾會好好照顧閔葭,說我老爹曾是功臣,現在又有女兒入宮可以依仗,未來一定會平樂安穩。
我聽了後覺得傅起真的好賊,不管他知不知道我爹的本性,我爹根本就討厭死了平樂安穩這種生活,還被傅起擺了這一道,心裏帶著氣。可傅起還用這種詞語戳他,也不知其是何等用心。
好在我老爹養了好幾個姨娘,每個姨娘搞宅鬥的時候都是自備演技十級,所以我老爹耳濡目染,學了個七八成,全都一股腦倒出來了,對傅起又是抹淚又是謝恩的,還提出他年事已高,想回封地養老,既然尋花侯故去,他也就不想留京睹物傷心了。
皇上當場允了,還賜了他好些銀兩作為退休金。
回宮以後,我決定先暫時寄情於花鳥魚蟲之間,可是寒冬凋零,我無處遛鳥逗魚,便隻能醉心於詩詞歌賦。宣紙剛展開,筆尖就不慎滴下了一滴墨,瞬間暈開,像是誰的淚滴。
換了張紙,落筆寫下的詩字字帶著苦澀,也不知為何?想了想,應該是一路的出殯,暮齊一直在後麵跟著,離得不近,但也不遠,那畫麵對我還有點衝擊。謙謙公子如玉,清秀如垂楊,卻為了我的“死”傷心,唉……
這個時候碧璽過來跟我說了一句可以解千愁的話:“可以用膳了,娘娘。”
“今天有什麼菜?烤雞有嗎?”
碧璽額角一滴汗:“娘娘的兄長不是才……禦膳房以為您要食素以示悼念,所以……”
我道:“斯人已去,親友都該珍惜身子,才能慰藉他的在天之靈,去找小廚房點單,就說是我要吃烤雞,烤得焦一點。”
碧璽:“= =遵命。”
於是掉淚之恩,轉眼就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