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1)

最後一天是旅遊,去距市區六十公裏外的大柱山,看紅葉,岩洞,壁掛。山不高,路險。一條蛇一般的小路,彎彎扭扭,把人帶向高處,再從另一條更窄的路下山。四川的景致,看得多了,也就看不出特別來。山也是一樣的灌喬木混雜,一樣的翠綠深綠淺綠。紅葉還沒有出來,還躲在綠葉裏說著夢話。綠多了,多成了酒,飲著,喝著,不知不覺,醉了,也倒了胃口。

倒是同行的會友讓人愉悅。平常的日子,會友們雖在同一塊地盤上活著,甚至同飲一江水,真要見麵,卻是難得一回。幾天的會期,舊友成了哥們,新友成為老友,大家從籠子裏放出來,鳥雀一般嘰嘰喳喳滿世界撲棱。

放回大自然的這些報人,竟是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有一個報社的副總,人高八尺,才高八鬥,可誰也沒料到,竟是嚴重的恐高症患者。上山的路他抖抖索索過來了,因此沒引起關注。下山的路,簡直就不是路,是一條繩索放在地上。繩索的一邊是絕壁,另一邊是萬丈深淵,恐高的男人不能走了,卻又不能不走。此時此刻,沒有人能夠幫他,隻有人看他的笑話。他在路的一端,顫抖著,咧著嘴,幾乎要哭出聲來,最終他隻好轉過身,雙手按住絕壁,背向懸崖,如小孩學步一般,一步步往前挪。

餘下的人可想而知,是怎樣的樂,怎樣地開懷大笑。紫冰的笑聲最尖厲,大自然中,她那野性的,沒有規矩的,無拘無束的德行都顯現出來,放肆地,誇張地,像一隻母豹那樣嚎叫著,蓄滿了本能,充滿了爆發力,與別的笑聲彙在一起,如驚雷滾滾,巨浪滔滔……

正笑著,突然有人說,紫冰,你看,你們吳總。

紫冰收住笑,定眼看,就在恐高男人的身後不遠,吳總獨自走著,以一種急行軍的步伐,低著頭,腳如彈簧,身後卷起一股沙浪。

紫冰從她越來越快的腳步裏,看出了她的意思:她是要有意遠離眾人。現在,她已超過了恐高男人,越過時,她幾乎毫無停留,一步跨過。

那顫巍巍一步一挪的八尺男子,在吳總的眼裏,竟如一塊岩石。

紫冰的心一震,突然悟起,吳總一定是誤會了,以為大家在笑她:那時候她正下意識走得快些,離開了隊伍。

傍晚吃飯前,吳總不見了蹤影。紫冰心生顧慮,便撥通了她的電話,問她在哪兒。吳總沒說她在哪,隻說很快回來。十分鍾後,紫冰和會友們正在酒店門前立著,吳總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個袋子,站定了,聽大家說話;又突然靠過來,伸手去搭紫冰的肩頭。紫冰驚得渾身一凜,人迅速變硬。吳總卻斜著頭,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密語氣說:紫冰,我買了件衣服,你幫我看看,好不好看。

紫冰隻一瞥,便認出了那隻袋子,麻利花,那熟悉的包裝袋:麻的質地,米色,上麵印有變形的咖啡色字樣。

紫冰的心猛一疼,像被人揪了一把,根本沒看清衣服的式樣,隻倉皇地說,好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