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不錯,瓦藍瓦藍的天上綴著的白雲像大顆棉花糖。對街的麵包店裏飄來杏仁蛋糕的香味,聞著都覺得甜得發膩。詠恩在路上走著,覺得視野中的一切如平常,又似與平常大不一樣,畫麵是拷貝的拷貝的拷貝。
在她懷疑自己是夢遊的時候,電話鈴響了,裏頭有個蠟筆小新的聲音說:“寶貝兒,恭喜出圍城——要哭臉、要罵人,趕緊過來。”
詠恩笑笑:“這麼說,我不找個肩膀哭有點對不起觀眾了。”
“你現在是什麼感覺?”
“我一直背負著一座山在走路,現在身上突然輕了,整個人虛得像根稻草似地要被風刮走了——”
芝芝覺得安慰不是,打擊也不是,隻好揀點實在的說:“樂觀點,你離個婚都成富婆了,不算最慘的啦。要是覺得空虛的厲害,姐姐我教你選個藍籌股玩玩。”
“算了吧,我打算去讀書。不聊了,我去解決午飯。我得趕緊回文化館了。”所幸還有那一點寄托,不然她現在站在陽光底下真不知該往哪裏走。
而後的日子就是忙出國了。陪老李參加完工美研討會,也許她會找個學校修西方美術史。她聽老李說過,那邊有個藝術專修班專授EH·貢布裏希的藝術理論。她對老貢的《秩序感》很感興趣。在溫哥華安心地待個一年兩年,打發時間亦充實自己,都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她帶的行李並不多——最重的是善銘厚厚的一本相冊。一早就謝絕朋友們的踐行或送行。
芝芝在出發前一晚上來看她。兩人坐在沙發上一手端杯威士忌加冰,一手夾著煙,聊著剛入大學時候的趣事恣意地大聲笑,時光如梭,如今各有各的笑著笑著便覺得蒼涼。芝芝說:“你們離婚是不是因為程城那事——”
“那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草,怪不了他。”
芝芝開玩笑說:“你別走了!你跑到那個清冷的地方有什麼意思!不如,我幫你介紹個好男人,拾掇拾掇,再嫁!”
雖已喝了幾瓶酒,詠恩腦袋倒清醒的很:“我結了兩次婚還不夠嗎?說不定我就跟婚姻犯衝,活該一個人終老。”
芝芝唏噓:“倒是很難再碰到霍景那樣好的男人了。就算遇到了,也不可能有他那樣對你好。他奮不顧身替你擋了一槍,你還記得嗎?詠恩,你為什麼就沒抓牢呢。”
當然都記得。她坐在通往機場路上的車上時想。記得的東西太多了,不想記得的也都在鬱積心裏。開心的和不開心各占一半。她要出發去遠方,背負不了那麼多重量,要一一放下。霍景說了,大家要重新開始。
她不知道在臨行時是不是該給他個電話。
車子行駛在一條兩邊立著白楊樹的馬路筆直地通向遠方。灰綠的樹葉在風中嘩啦啦地抖動,就像河邊湧起的一陣浪花。這一切靜謐而詩意,充滿旅途的傷感和希望。詠恩探出車窗外看風景,附近有如小格子的麥田、池塘,遠一點是青山,山頂與灰藍的天溶成一團。她呼吸著新鮮空氣,長發如一朵在風中飄動的蒲公英。她望著遠方,痛快地落淚:霍景、善銘,我走了……
電話還是沒撥出去。
倒是老李的電話打進來了,問她到哪了。他們倆沒有一起出發,因為老李臨行前去了參加鐵杆朋友的喜宴,因地點離機場近,他坐的車已經快到了。時間還有餘,班機是十二點整,還餘有一個小時。詠恩離機場還有三十分鍾。車子駛過這條直路,拐彎上機場鄰郊的轉盤路時,車流開始增多了,幾輛白色的士大巴迎麵駛來。
電話鈴聲再一次響起。低頭一看,居然是霍景打來的。
她摁了接聽,因為太意外而有點緊張。她盯著旁邊商店的鈷藍色招牌,小聲地說:“喂,什麼事?”
就在這時候,耳畔響聲一聲尖利的急刹車,車輪在柏油馬路上磨出一陣陣粗鈍的聲音,隨後“砰”地一聲巨響,就像平地放了個炸彈似的,地麵都要抖動了一下。聲音還未落下,詠恩就感到車子猛地一震,她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傾,還來不及看清發生什麼,她禁不住尖叫了一聲,手機就從手中掉下去了……手機電板摔破的聲音完全淹沒在車輛瘋狂的鳴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