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歸來(四)
錦繡華章
作者:蜀客
極地冰國史上曾有西聆一族,以能謀善戰聞名於世,孰料觸怒冰帝,一夜族滅,唯獨逃出了一名少年。
誰也沒想到,那名少年會是將來名震五靈界的人物。百年之後,他成為了新的冰帝,再過百年,他一統五靈界,致使“西聆尊皇”之稱流傳至今,開創了五靈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輝煌盛世。
與政績同樣有名的,是他的鐵血手段,從歸國奪取帝位到征服五靈界,他的所作所為幾乎可以稱為冷酷凶殘,險些獲得暴君的評價。
尤其是傳說中那場塞城弈戰,至今仍是五靈界最駭人聽聞的一件史實。
西聆族滅後,他為了躲避冰帝追殺出逃至雷澤國,路經塞城,聞城中多弈者,且正逢舉辦弈戰,遂前往參戰,誰知城主容慕齊見他年輕,當眾譏笑“無知小兒,怎當得弈者”,將他逐出弈戰。
時隔多年,新冰帝登基,興兵四國,開一統之戰火,攻至雷澤國塞城,他以五靈尊皇自居,下詔限城中人三日內出降,容慕齊自是不從。三日後,大軍攻城,屍橫滿地,血流成河,塞城破。容慕齊家小盡被捉拿,新冰帝竟不允任何人求情,下令將其三子當場斬殺,取遺骨磨成三百六十一粒骨棋,然後親自舉辦弈戰,盡邀塞城名士對弈,勝則赦全城。
這場舉世聞名的弈戰中,新冰帝以一敵百,勝。
麵對臉如死灰的眾人,他隻是拋開手中人骨棋子,輕笑了一句:“無知之人,當得弈者乎?”
即日,屠城。
自此,大軍所至之處勢如破竹,頑抗者盡被無情誅殺,冰帝終於一統天下,開盛世之局,成五國共主,啟尊皇之號。直至今日,五靈界人提到他無不是敬畏有加,敬服固然有,畏懼更甚。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故事的結局。
在之後的百年,他又做出了一個轟動於世的決定:拋棄臣民,拋棄無上的權威與榮耀,遁入道門,創永恒之間。
永恒之主,西聆二字就代表他,普天之下也隻有他才姓西聆。
至於鳳歧這名字,紅葉卻是聞所未聞,驚訝地問:“姑娘怎知曉?”
雁初陡然回神,一笑:“我哪裏知道,不過覺得這兩個字很適合西聆君,就順口說出來了。”
紅葉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雁初坦然地將視線移回席中。
眉隱鋒芒,眸斂精華,他就那麼安然坐在那裏,挺直鼻梁下,薄唇少血色,一眼便知是冰國體質,五條素絲帶係前額兩鬢之發,結五股束於腦後,再隨其他長發一起披瀉而下,形如墨瀑,左手托白玉棋缽,腰間墜了塊美玉。
如此形貌,與傳說中的殘暴皇者相去甚遠,隻是看得越久,越覺有種無形的壓迫感,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視。
雁初微覺窒息,忙悄悄地喘了口氣。
漫山紅楓,一抹淺藍……驟然浮現的畫麵尚未清晰又驟然隱退,沒等她反應過來,身後忽然響起一聲低呼,打斷了她的思緒。
聲音本是極小,但由於現場太安靜,周圍仍有不少人留意到。雁初覺得耳熟也回頭看,隻見琉羽扶著丫鬟站在不遠處,直直地望著座上西聆君,檀口半張,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愕之色。好在失態的不止她一個,眾人並沒覺得奇怪,玩笑兩句就重新移開了視線。
意識到不妥,琉羽漲紅臉收回視線。
雁初也沒怎麼在意,反而為之前的事暗暗驚異。鳳歧,陌生至極的名字,記憶中根本沒有關於它的任何片段,想是在永恒之間時偶然聽那些使者使女們提過,無意中記住了。
她伸手拉紅葉:“走吧。”
主仆二人轉身欲離開,哪知剛走幾步,迎麵一個捧盆的宮娥不知怎地站立不穩,踉蹌著往二人身上撲來!
雁初目光微動,毫不遲疑地橫移兩步,抬手擋開,隻聽驚呼聲起,緊接著“砰”的一聲,金盆打翻在地,水濺開,旁邊華麗的宮裙頓時濕了一片。
兩名高等侍女忙上來替那豔裝妃子擦拭,罵道:“找死,誰這麼沒規矩!”
宮娥嚇得跪地朝那妃子磕頭:“影妃娘娘饒命!不是我,是……”
她一邊說,一邊回頭想要找那伸手推自己的人,然而周圍聚集的宮妃夫人們本就很多,且又帶著隨身伏侍的丫鬟,混亂中哪裏還能分出是誰!為保全自己,極度恐懼的她竟將視線投向了雁初。
雁初冷眼看人群一角,隻見藝如若無其事地站到琉羽身邊,臉上閃過惡意的笑。
紅葉連忙跪下求饒,那影妃見是她,神情便不太自在,倒也沒說什麼,隻是搖搖繡著牡丹圖的團扇,將目光移向旁邊的雁初,這一看,頓時驚得她以扇掩口倒退兩步:“你——你是——”
紅葉代為回道:“是陛下賜給定王的雁初姑娘。”
“你就是那個舞姬雁初?”影妃驚疑地打量那張臉,漸漸收起懼色,冷笑了聲,“好大的膽子,見了本宮竟不下跪!”
紅葉道:“雁初姑娘她……”
影妃道:“本宮麵前,幾時輪到你一個丫頭說話?”
裏麵動靜鬧得太大,外間席上蕭齊眾人早已被驚動,都朝帷幕內望來,南王不慌不忙端起酒杯飲了口。
琉羽見狀走過來求情:“此女酷似已故王妃,甚得我家王上看重,求娘娘念在已故王妃的份兒上,饒過她吧。”
雁初嘴角微鉤。
誰知道如今這後宮最得勢的寵妃,昔日卻是越夕落的陪嫁丫鬟呢?再多的風光,也擺脫不了曾經與人為婢的事實,高高在上的女人隻會將那段過去當成汙點,哪禁得住有心人的提醒?好個借刀殺人的法子,可惜了。
不出所料,那影妃聽到提起舊事,越發羞惱:“宮裏有宮裏的規矩,開了先例,如何服眾,本宮也是無奈。”
聽她言下之意,眾人都捏了把汗。
雁初倒突然學乖了,伏地請罪:“雁初來自民間,不知道規矩,無意衝撞,求娘娘饒恕。”
居高臨下的姿態透出得意,目光染著三分狠毒,影妃走到她麵前,曼聲道:“本宮不欲罰你,無奈宮規在此,不得不遵從,拉出去杖責兩百。”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抽氣聲。焰國女人多不習武,哪裏受得住兩百杖,影妃分明是想殺人。人就是這麼奇怪,她所不能容忍的僅僅是這張臉而已,因為在她自己的意識裏,這張臉時刻提醒著她的過去,不夠光彩的出身,極度的權力與虛榮都難以掩飾的自卑,令她恨不能讓麵前的人永遠消失。
紅葉忍不住提醒:“聽王上說,雁初姑娘不記得往事,或許她是……王妃。”
影妃道:“定王妃死了多時,怎麼可能又活過來,來人,拖出去!”
紅葉急道:“江秋影,王妃娘娘無論如何都是你的恩人,主仆一場,你……”
曾是定王妃丫鬟的事當眾被揭開,影妃漲紅臉怒道:“混賬!什麼主仆,晚楓,別仗著你與本宮相識就放肆,她隻是個舞姬,又不是雲澤夕落,你一個丫鬟膽敢直呼本宮之名,掌嘴!”
雁初看紅葉:“晚楓?”
紅葉解釋:“我本名晚楓,王上命我改叫紅葉的。”
一盆水要人命,這種事在後宮不新鮮,影妃素來驕橫,仗著焰皇縱容越來越囂張,連皇後也要忌她三分,幾名侍者聽令上來拖人,雁初沒有掙紮反抗,反而主動站起身要跟著走。
“且慢,”外麵蕭齊終於站起來,“一盆水而已,未免罰得太重,望娘娘再行斟酌。”
“哦?”影妃輕搖團扇,眼睛卻看著焰皇,“定王對後宮規矩似有不滿?”
“外臣不敢過問後宮之事,”蕭齊隔著帷幕朝裏麵作禮,“隻不過雁初乃是小王身邊人,望娘娘看小王之麵,從輕發落。”
影妃嬌笑:“這叫本宮難做了。”
“娘娘處置的是,”琉羽上前兩步道,“雁初冒犯在先,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王上過於袒護了。”
蕭齊臉一沉:“琉羽!”
琉羽微抬下巴,挑眉回瞪他,也有惱怒之意。
他兩人僵持,旁人誰也不好解勸,雁初垂眸而立,眼低掠過一絲笑。
看來不用自己生事,秦川琉羽就這麼配合了,幸虧影妃罰那麼重,關係到性命,蕭齊絕對不會袖手旁觀,想必為難得緊。
蕭齊畢竟不好朝琉羽發火,忍怒轉向焰皇:“此女是臣愛姬,臣求陛下開恩。”
見他不給自己臉麵當眾為雁初求情,又稱“愛姬”,琉羽變色,咬唇看了他片刻,轉身與皇後告退,帶著藝如頭也不回出園離去。
焰皇笑得歡快:“後宮之事自有皇後作主,皇後?”
皇後領會:“打翻水是小過,衝撞影妃是大過,但雁初並非宮女,不懂規矩,兩百杖的責罰委實重了些,就改為杖責五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