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樣貌沒變,心還是原來的心嗎?
她在顫抖,努力讓聲音冷靜:“不是我,難道是重梟?”
納蘭雲暄似過耳不聞,話中殷切非常:“你看見這漫天的夜明珠了嗎?”
雪珺突然覺得好笑,他在向她炫耀什麼?是他坐擁明珠的榮耀,還是殘害她和族人的罪孽?她記得從前,島上的景致是素淡的,納蘭是讓人覺得溫暖而安全的,如今這一島的玄美浮華,卻讓她心生畏懼。
她單刀直入地問:“你可認識重梟,助他殘害我和我的族人?”
納蘭雲暄臉色陡然大變:“原來,你是為了尋仇而來。”
他竟如此波瀾不驚!雪珺內心如遭重。竟然真的是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從前不是一直在保護著她嗎,不是一直很維護金鸞族的嗎?
“為什麼——”她艱難地吐出一句,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納蘭雲暄的那對眸子雖然幽深依舊,卻始終隱在一片陰霾之下。
難道!
“你的眼睛——”她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原來他恨她!
納蘭雲暄卻冷冷道:“你不是來想我尋仇的嗎?我的命就在這裏。”
雪珺嘴唇一顫。原來真的是他做的!傳言不欺她也!是了,這世上的馭鸞仙人隻有他一個,幕後相助重梟的舍他其誰?不過因著她心底的一點執念,不肯相信他會如此無情。
是因為重梟給了他好處,還是……他在報複她?雪珺苦笑,冤冤相報,說到底是她先欠了他啊!
她抽出尖刀,箭步上前抵在他的下巴,定定說道:“你我多年的恩怨糾纏,便在今日了結罷!我殺了你後旋即自盡,絕不欠你毫厘!”
納蘭雲暄慘痛地大笑,摸索到她執刀的手,一把握住刀尖,緩緩下移至心口:“珺兒!十年分離,怎知你我今日再見,竟是生死相決!”
刀麵閃過陰寒的光。鮮血,自刀刃滴下。雪珺的手冰涼僵硬,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起來。
肆 故人
今日再見,竟真的是生死相決!她何嚐不想再像從前那樣,和他一起坐在西雲峰上看螢火,好像世界就剩下他們兩個,靜謐,美好,無人打擾。
可是一切都變了!他也賠償不了她,她還不了他一雙明目!
從前多美好啊!從前島上景色素淡,隻有西雲峰上的螢蟲飛舞,宛如暗夜孤星,讓一切有了光芒。
小時候,她常常在夜裏,偷偷跑去峰頂看螢火。有一回遇上了大暴雨,她瑟縮在巨石邊上不敢動彈,以為自己要被困死在這偏僻的山峰上,卻突然看見納蘭雲暄,滿臉焦急地出現在雨簾裏。他沒有像平時一樣,斥責她做錯了事,反而脫下鬥篷給她披上,然後被起她走了一夜的泥路,淋了一夜的雨。
他把她放到她的雕漆錦床上,黑著臉給她上藥。她身子冷,又聞到錦床上好聞的熏香味道,不由得昏昏欲睡。醒來時,床頭薑湯、手爐、衣物一應俱全,納蘭雲暄一身濕衣服靠在床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見她醒來,臉又立刻拉了下來。她再低頭一看,自己身上裏裏外外,衣服竟全被換過了。
那夜大雨過後,有祭神顯靈。祭神直言,看中了納蘭的馴鸞資質和家國之心,正式點化他為馭鸞仙人。伴隨著殊榮而至的,是沉甸甸的使命。
祭神說,元凰皇族自視甚高,不肯信奉神祇,金鸞一族本是仙族,有上古萬鸞之皇的血液,該受萬國禮遇,而今不受元凰國重視,皆因族人資質相當,沒有脫穎出色之人。納蘭雲必須從千萬隻金鸞中,篩選出新的萬鸞之皇。而篩選之法,便是恐怖的煉獄之火!入火焚身,欲火而生者便為萬鸞皇。
雪珺躲在簾後大驚失色,仰頭看著祭神在納蘭眉心一點,語重心長地說,元凰國的命數,便交給你了,萬鸞之皇誕生之日,便是你正式升仙之時。
她害怕極了。納蘭雲暄平素裏對她青睞有加,時常讚她聰慧,那這烈火試煉,她豈不是首當其衝?
她畏懼被煉獄之火焚身,也不想讓納蘭雲暄飛升,永遠離開自己。他真的會用火燒她嗎,抵擋住飛升成仙的誘惑?唯一的出路……是逃!
第二晚,她兀自備好行囊,悄悄往海上飛去。突然聽到身後納蘭雲暄的呼喚,她不敢回頭,拚力往海上,卻聽到納蘭倉促地念起馭鸞咒文。
壞了,不能讓他繼續念下去!
她慌忙折返回去,情急之下不知如何製止他,便向他的雙目狠狠地一啄……他隻顧疼痛,便會放棄追她的吧……那時她的想法太天真了,怎知一雙眼睛的代價啊!
雪珺早已淚流滿麵,伸手撫上他枯潭般的雙眼,幽幽道:“是我有錯在先……你先拿回一雙眼睛去吧……”說著便閉上眼睛。
卻聽納蘭雲暄搖搖頭,輕描淡寫地道:“那些陳年舊事,我早已忘了,你也忘了吧!”
又是一陣心揪。原來他不是恨她,而是早已將她當成無關緊要之人,將那些舊事忘了個幹淨!
伍 逆變
“雪珺!你莫衝動!”突然,身後傳來輕飄的一聲。她尋聲看去,竟是重璟對納蘭雲暄拱手作揖:“仙人,我是皇族次子重璟,請賜我一顆明珠,進宮為我父皇治病。”
納蘭雲暄臉色驟然低沉,對這位闖入者敵意明顯:“賜你明珠?”他像是聽到極好聽的笑話,蔑笑起來,“即便我大發慈悲賞你一顆,隻怕你也無福消受明珠的仙力。”
重璟恭敬再揖,道:“所以請仙人隨我入宮,待父皇病愈,我定求他奉你為元凰國的神祇。”
納蘭雲暄拂袖冷笑:“一國信仰,竟可許為兒戲!你打道回府罷,島上的機關可不長眼!”
重璟語塞,朝她投來目光,掃過她手中鮮血,目光又在她和納蘭雲暄之間來回打量,似明了了什麼。
突然,四周銀光刺眼,竟有無數禁衛包圍上島。雪珺心中登時一沉——重梟的禁衛跟蹤了她!
一個禁衛下馬,向她和納蘭這邊恭敬跪拜:“皇族太子懇請仙人入宮相助!”
納蘭雲暄並不詫異非常,不以為然道:“我一個目盲之人,眼裏沒有皇族太子。”又轉頭對雪珺道,“人都長大了,還是這麼不小心。”
雪珺卻在心裏打起鼓來。聽起來,似乎納蘭雲暄和重梟並不相識?
禁衛又道:“太子殿下許諾,若仙人肯進宮相助,待他日吞並鳳國,江山一統,定讓天下人都信奉仙人為神祇。”
納蘭雲暄不屑冷笑:“我不是神祇,也不願做神祇。我隻是……”他轉向雪珺,聲音變得悵然,“一個該抵命之人。”
禁衛眯起眼睛,鏗鏘道:“若太子殿下以九十九顆夜明珠交換呢?”
納蘭雲暄聞言一怔。雪珺連忙低聲提醒:“重梟貪戀明珠,不可能真的願意交換,小心陷阱。”
重梟的禁衛首領卻大笑,道:“仙人請勿擔心,太子殿下根本不屑著區區幾顆珠子。所謂明珠許願的傳說,他也根本不信,稱要用踏實的手段謀求天下。”
納蘭雲暄慢慢撇開她的手,滿意地笑了:“成交。”
猶如晴天霹靂當頭劈下,雪珺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納蘭雲暄,他根本不管是非黑白,為了明珠,不惜去燒殺搶掠,助紂為虐。憤怒一下子炸開在心裏,雪珺再次抽刀指著他,厲聲道:“在你為賊人賣命之前,先了結你我的恩怨吧!”
納蘭雲暄高深莫測地笑著,拈花般捏起口訣:“珺兒,你忘記我會馭鸞術了。”
馭文一念出口,她迅速失了力氣,雙腿癱軟下去,隻得任由他將她攔腰抱過,一步步走向禁衛。
這是要……將自己獻祭於他的部下?
驚詫與失望如同當頭澆下的冷水,狠狠地將她澆了個寒徹心骨。是了,他是恨極了她,用這樣的方式報複她。心被絕望淹沒,她聽見納蘭聲音冰冷地同禁衛交涉:“也請貴部以示誠意,立刻退兵十丈。”
她紅了眼眶,側過頭,不想再看納蘭那張讓自己傷心的臉,卻看見旁邊,重璟目睹了一切,正用憐惜的目光注視著她,伸手攔在納蘭麵前,定定地說:“雪珺不是個物件,怎能隨意予人?”
納蘭雲暄一愣,重璟又說:“況且……十年前你早已將她拱手讓人過一次了,她現在……也該算是皇兄的人。”
雪珺顧不得重璟將她算作重梟的人,“十年前”、“拱手讓人”這幾個字痛苦地牽扯著她的神經。她啞然失笑,納蘭雲暄啊納蘭雲暄,原來當年真的是他幫了重梟,因此害她被困宮中十年!
她抬頭去看納蘭雲暄臉色,卻見他臉上一下鐵青,陰霾的雙目似要迸射出火星:“你皇兄的人?!”四下禁衛已經漸漸退去,納蘭雲暄突然抱著她衝天飛去。
同一時間,地上有無數大石拔地而起,將重璟和禁衛巨困其中。
雪珺頓時明了,騙得禁衛退去,一切隻是他的脫身之計。
身旁不斷有銀箭掠過,她想掙脫納蘭。卻聽耳畔傳來溫熱的呼吸:“珺兒,相信我……”
她此行,隻是為了他這一句話!雪珺鬆了口氣,心裏踏實起來,忽覺背後傳來急促的衝力,身後的納蘭全身一抖,兩人直線下墜。
壞了,他中箭了!
陸 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