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條 椒房之親,不得位列要津。
老袁寫罷,便擲筆向周姨道:“你瞧!有這規條,皇後皇太子,都無從欺負你們,你能產下鱗兒,果使福慧雙全,那時憑我手中,寫就名字,豈不是就好傳位,你不是好做皇太後麼?”你既癡心,還要代周姨妄想,真是一片邯鄲夢境。周姨才轉悲為喜,吐出嬌媚的聲音道:“這還須效華封三祝,頌禱陛下,多福多壽多男子,賤妾方得叨恩哩。”不脫經史。老袁聽了,也不覺興會神來,隨即擁著一枝解語花,同入羅幃,演一套龍鳳呈祥的好戲;等到興闌意倦,俱栩栩入睡鄉中,去做皇帝夢皇後夢去了。翌日,老袁起床,取了手訂的內訓大綱,出示大公子克定。克定看到第二條,大為拂意,即欲出言反對。老袁先已窺著,便囑道:“這種條規,為後世子孫計,並非專指汝等言,我胸中自有成竹,你不必多疑。”對妾對子,總不脫一欺字,克定方才無語,怏怏自去。老袁也往政事堂,與國務卿等商議朝事,且不必說。
惟周姨暗地心歡,滿望登極屆期,皇妃的位置,總是拿穩,且享了幾年快樂,再圖後福。好容易盼到陰曆過年,仍未得登極消息,越宿為陰曆元旦,不過照例筵宴,又到了初四日,依舊寂靜過去,她又禁不住煩惱起來。黃昏岑寂,坐對孤燈,正在百感交乘的時候,忽有一人牽動珠帷,翩然直入,仔細一瞧,乃是女官長安靜生,當下欠身邀坐,安恭謹從命,兩下裏談述瑣事,甚覺投機。彼此胸中,俱含有幾個文字,自然格外投契。繼且各敘近懷,周姨未免歎息。安女士忽問道:“妃子愛觀新劇否?”周姨道:“這是我生平第一嗜好,從前看過譚鑫培、梅蘭芳等戲劇,猶覺印入腦中,至今未忘,端的是好戲哩。”安女士道:“明日前門外同樂園中,敦請梅蘭芳登台,演黛玉葬花新劇,妃子何不往觀,借遣愁悶?”周姨搖首道:“恐怕不便。”安女士道:“妃子深居簡出,外人本來罕見,若改裝往觀,難識芳顏?宮內也無人敢說,明日下午,臣妾願隨妃子一行,可好麼?”未免逢惡。周姨笑道:“這也是暗渡陳倉的好計,我就與你同去。”安女士隨即告別。
次日午餐畢,安女士即入會周姨,替她改裝,扮作女官模樣,潛導出宮。侍衛等見是女官,也不去查問,由她自去。兩人乘輿偕行,轉瞬間即至同樂園,園中已經開演,看客甚眾,幾乎無處容足,安女士入與園主商量,貰一包廂,園主與安女士,本有一點認識,且知她為女官長,不得不殷勤款待,遂與他客熟商,並讓一特別包廂,導引入內,才有坐地。看了好幾出,方見梅伶發場,一種神采,射將過來,幾與憶秦樓鬥豔。既而曼聲度曲,嫋嫋動人,沒一句不中調,沒一字不合拍,惹得周姨目注神馳,低聲喝彩。一時上下座客,也連聲叫好,哄動全園。周姨密語安女士道:“梅伶色藝,與年俱增,較前日又有進步,我當出資重賞。”安女士不便旁阻,隻好讚成,遂替周姨召過按目,由周姨取出紙幣,約有數百元,慨然給付,令賞梅伶。老袁等款維艱,反令愛妾好行其德,真是百姓晦氣,梅伶交運。梅伶演戲既畢,亟趨前叩謝,座客皆為矚目,互相私議道:“偌大女官,能有這般闊綽?莫非新華宮中,純是金銀麼?”忽有一人遙視良久,才掉頭語座客道:“這是袁皇帝的寵妃,怪不得有此揮霍。”座客聽到此語,益覺驚異,並問他如何相識?那人便道:“我曾於萬牲園中,一睹芳姿,友人告我是袁氏寵姬,所以認識。此次改裝女官,想是掩人耳目呢。”座客再問那人姓名?那人不肯吐實,隻說是在部中當差。也恐多言賈禍。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就是園主與各伶人,也都聞知,共至周姨前長跽叩安。周姨知瞧破行蹤,忙即搖手麾去,一麵挈安女士衣袖,搶步出園,仍坐原輿回宮。耗去了數百元,還要累得驚慌,真是何苦?為此一事,都下傳作新聞,各報章相率登載,連禦用報亦采入新聞欄。老袁瞧著報語,大致說是新華宮寵妃,與女官長偕行觀劇,竟不由的動起憤來,立召安女士入問。正是:
博得皇妃償意願,哪堪天子動猜疑。
未知安女士如何答複,下回再行說明。
當滇、黔起義以後,四川護軍使劉存厚,亦起而響應,正戰鼓鞺鞳之時,忽插入宮中數段軼聞,欲急反緩,好似鑼鼓聲中,接入金樽檀板,令人不可提摸,此為用筆變換處,亦為敘事拗折處。若以實事論,則全回以洪、周二姨為主,而注重者尤為周姨,洪最狡黠,而周姨又濟之以才,幾玩老袁於股掌之上,老袁亦幸而不得為帝耳,若使為帝,宮闈中不知惹出若幹釁隙,袁氏且覆宗矣。先聖謂女子小人為難養,誠哉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