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宿起來,盥洗才畢,但見窗欞外麵,已有人前來探望。至開門出去,那探望的人,都揚長走了。蔡鍔悄語小鳳仙道:“偵探又來了。”小鳳仙道:“這卻如何是好?”蔡鍔道:“不要緊的,我自有計。”當下吃過點心,就取出紙筆,揮就一篇因病請假的呈文,用函固封,竟向郵局寄往京城。索性明報。他本有失眠喉痛症,索性借此機會,就日本醫院醫治,除每日赴院一次外,仍挾小鳳仙作汗漫遊。各偵探往來暗伺,了無他異,惟尚監伺左右,不肯放鬆。蔡鍔佯作不知,背地裏卻與鳳仙謀定,實行那金蟬脫殼的妙計。一夕,與鳳仙對坐,狂飲室中,議論風生,津津有味。俄而有拍案聲,痛罵聲,遠達戶外。各偵探忙去竊聽,前一套說話,是評論花叢,後一套說話,是詈及正室。忽喜忽怒,仿佛是醉後胡言。未幾竟叫作腹痛起來,連呼如廁。偵探疾忙避開,他即出室,令館傭前導,一手摳衣,一手捧腹,向廁所去了。偵探未及尾隨,並以廁所中無關機密,自然散去。
翌晨往視,還是戶闥深扃,高臥未起,遲至午刻,方覺有人走動,重複竊窺,隻見小鳳仙起床,雲鬢蓬鬆,尚未梳沐,待午餐已過,又約有一兩小時,小鳳仙整妝出門,攜了皮夾,掩戶自去。到了晚間,亦並未回來,次日也不見返寓,各偵探往問賬房,賬房亦沒有知曉。大家動了疑心,啟戶入視,什物已空,隻桌上留著一函,由司賬展開一閱,乃是鈔票數張,並附有一條,謂作房飯代價,頓時麵麵相覷,莫明其妙。連我亦是不懂。司賬人雖然驚詫,但教錢財到手,倒也不遑細究。惟各偵探奉命前來,急得甚麼相似,忙至車站探問,好容易查得小鳳仙消息,已於昨晚返京,獨蔡鍔不知去向。奇極妙極。
看官!你道這蔡鬆坡究竟到哪裏去了?他知偵探隨著,萬難南行,計惟東渡扶桑,迂道至滇,方可脫身。當日探得日本郵船,名叫山東丸,乘夜出口,遂借著腹痛為名,就廁後複退館傭,即覷人不備,逸出後門,孤身赴港,登舟買票,竟往日本。真個是人不知,鬼不覺,安安穩穩的到了東瀛。其身雖安,其心甚苦。複續上呈文,電達京中。那時前呈已邀批發,給假兩月。至續呈到京,老袁未免一急,但表麵上不好指斥,隻好批令調治就愈,早日回國,用副倚任等語,過了數天,又接到蔡鍔手書,略雲:
趨侍鈞座,閱年有餘,荷蒙優待,銘感次骨。茲者帝製發生,某本擬涓埃圖報,何期家庭變起,鬱結憂慮,致有喉痛失眠之症。欲請假赴日就醫,恐公不我許,故微行至津東渡。且某之此行,非僅為己病計,實亦為公之帝製前途,謀萬全之策,蓋全國士夫,翕然知共和政體,不適用於今茲時代,固矣。惟海外僑民,不諳祖國國情,保無不挾反對之心,某今赴日,當為公設法而開導之,以執議公者之口。倘有所聞見,鍔將申函鈞座,敷陳一切,伏乞鈞鑒!
老袁看畢,忍不住氣憤道:“瞞著了我,潛往東洋,還要來調侃我,真正可恨!我想你這豎子,原是刁狡極了,但要逃出老夫手中,恐還是不容易哩。”乃一麵電給駐日公使陸宗輿,叫他就近稽查,隨時報告,一麵密派心腹爪牙,召入與語道:“我看蔡鍔東渡,托言赴日就醫,其實將迂道赴滇,召集舊部,與我相抗,你等可潛往蒙自,留心邀截,他從海道到滇,非經蒙自不可,刺殺了他,免貽後患。”兩路防閑,計密且毒,奈天不容汝何?遂厚給川資,遣他去訖。
是時楊度、阮忠樞等,聞小鳳仙返京,即去探訪詳問蔡鍔病況,及歸國時期。小鳳仙卻淡淡答道:“蔡老赴日養屙,早一日好,早一日歸國,並沒有一定期間。”阮忠樞道:“聞你曾同赴天津,為何不偕往日本?”小鳳仙道:“他的結發夫妻,還要把他遣歸,何況是我呢?”阮忠樞無詞可答,遂與楊度同歸,轉報老袁,老袁道:“同去不同來,分明是有別意,但我已擺布好了,由他去罷。”慢著!正是:
縱有陰謀如蠍毒,誰知捷足已鴻飛。
蔡鍔已去,京中已產出一個短命皇帝來了。欲知詳細,請看下回敘明。
蔡鍔一行,為再造共和張本,故五十二回中,已全力寫照,本回複將京寓被搜,及津門話別事,竟體演述,不肯少略。蓋一以見蔡鍔之智,一以見小鳳仙之慧,英雄 兒女,自有千秋,而三疊驪歌,並為後文伏筆。至潛身東渡時,尤寫得惝恍迷離,非經揭破,幾令人無從揣測。作者述小鳳仙語,謂非是文不足傳是人,吾還以贈諸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