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偽交歡挾妓侑宴 假反目遣眷還鄉(2 / 3)

小鳳仙即攜著酒壺,各斟一杯狀元紅。梁財神發言道:“我等在此吃喜酒,恐蔡夫人又在寓吃冷醋,我卻要請教鬆坡,如何調停?”暗映後文。楊度道:“這又是鬆坡的故事了,我也微聞一二。”蔡鍔道:“男兒作事,寧畏婦人?”梁財神道:“這也休說!對著外麵如此硬朗,一入閨中,恐聞了獅吼,便弄得沒主張,或轉向床前作矮人呢。”蔡鍔憤然道:“梁公且看!我不是這般庸懦,已準備與她離婚。”顧鼇道:“你是結發夫妻,為甚麼無緣無故,說起離婚兩字來?若歸我判斷,簡直不準。”胡瑛複插入道:“列位同來賀喜,為何說這掃興話?且蔡君新得美人,正是燕爾的時候,我們應猜拳吃酒,賀他數杯呢。”孫毓筠、夏壽田等齊聲讚成,遂由胡瑛開手,與蔡鍔猜了數拳。餘人挨次輪流,互有輸贏。剛剛輪完,隻聽門簾一響,走進了好幾個粉頭,各打扮得異樣鮮妍,仿佛如花枝兒一般,釵光鬢影,脂馥粉香,正是目不勝接,鼻不勝聞。各粉頭均依著相識,在後坐下,獨楊度所叫的花元春,還是未到。蔡鍔笑道:“這花姑娘想又請願去了,皙子今日恐要倒黴呢。”楊度道:“想不至此。”胡瑛道:“還不如再行猜拳,既賀了蔡鬆坡,也須續賀鳳姑娘。況他的姊妹們,來此不少,何不叫他敬酒呢?”小鳳仙連忙推辭,胡瑛不從,當更擺好台杯,令各粉頭猜拳。頓時呼五喝六,一片清脆聲,振徹耳鼓,釵釧亦激得鏗鏘可聽。小鳳仙輸了幾拳,飲得兩頰生紅,盈盈春色,蔡鍔恐她不勝酒力,便語小鳳仙道:“你素不善飲,我與你代幾杯罷。”梁財神接口道:“不準,不準。”說著時,外麵已報“花小姐到了。”足見聲價。楊度喜慰非常,幾欲出座歡迎,大眾也注目門外,但見一個很時髦的麗姝,大踏步跨進門檻,見首席坐著梁財神,便先踱至梁座旁,略彎柳腰,微微一笑道:“有事來遲,幸勿見罪。”不向楊座前道歉,獨至梁座前告罪,寫盡妓女勢利。梁亦拈須一笑,她乃慢慢的走至楊度身旁,倚肩坐下。楊度笑問道:“你有甚麼貴幹?”元春即接口道:“無非為著請願事,與姊妹們續議進行,若非你來召我,我簡直要告假呢。”楊度聞了此言,似覺得格外榮寵,連麵上都奕奕有光。大家聽了“請願”二字,又講到帝製上去,如何推戴,如何籌備,各談得津津有味。蔡鍔也附和了數語。孫毓筠向楊度道:“我等拳已輪遍,隻有花小姐未曾輪過了。”楊度道:“啊喲,我幾忘記了。”一心佐命,怪不得他失記。花元春卻也見機,便伸出玉手,與全席猜了一個通關,複與小鳳仙猜了數拳,略憩片刻,便起身告辭,竟自去了。梁財神目送道:“怪不得她這樣身價,將來要備選青宮。應四十九回。今日到此,想還是皙子乞求來的。”楊度把臉一紅,隻托言酒已醉了。蔡鍔隨招呼進飯,一麵令小鳳仙斟酒一巡,算是最後的敬禮。大眾飲幹了酒,飯已搬入,彼此隨意吃了半碗,當即散座。有洗臉的,有吸煙的,又混亂了一陣,各粉頭陸續歸去。自梁財神以下,也依次告歸。蔡鍔一一送出,仍返至小鳳仙室中。小鳳仙道:“這等大人先生,有幾個含著國家思想,令我也不勝杞憂哩。”蔡鍔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為我輩男子說的,與汝等何幹?”小鳳仙正色道:“我輩與汝輩何異,你莫非存著男女的界限,貴賤的等級麼?但我聞現在世界,人人講平等,說大同,既雲平等,還有甚麼男女的界限?既雲大同,還有甚麼貴賤的等級?你曾做過民國都督,豈尚未明此理?真正可笑。”蔡鍔笑道:“算我又說錯了,又被你指斥哩。”言畢欲行,小鳳仙道:“夜已深了,不如在此權宿一宵。”蔡鍔道:“我不如回去的好。”正要出房,那鴇母已搶入道:“我有眼無珠,不識這位蔡大人,現問明蔡大人的車夫,方才知曉,現已將車夫打發回去,定要蔡大人委屈一夜呢。”應上文蔡鍔喬裝。言至此,便將蔡鍔苦苦攔住,鍔乃返身入房,鴇母隨入,向小鳳仙道:“你也瞞得我好,今日貴客到臨,我才料這位大人,不在人下,虧得問明車夫,方知來曆。鳳仙,我今年正月中,與你算命,曾說你是有貴人值年,不意竟應著這位蔡大人身上呢。”蔡鍔對她一笑,她複接連是大人長,大人短,說個不了,惹得蔡鍔討厭,便道:“我就在此借宿,勞你費心一日,差不多到兩句鍾了,請去安睡罷!”鴇母乃去。未幾,即令龜奴搬入點心數色,蔡鍔複道:“我已飽了,你們盡管去睡罷!”龜奴去後,小鳳仙掩戶整衾,不消細說。這一夜間,兩人密敘誌願,共傾肺腑,錦帳綰同心之蒂,紅綃證齧臂之盟,蘇小小得遇知音,關盼盼甘殉誌士,這真所謂佳話千秋了。

且說蔡鍔自結識小鳳仙,時常至雲吉班戲遊,連一切公務,都擱置起來,袁氏左右,免不得通報老袁,袁總統歎道:“鬆坡果樂此不倦,我也可高枕無憂,但恐醉翁之意不在酒,隻借此過渡,瞞人耳目呢。”適長子克定在側,即向他囑咐道:“聞他與楊皙子等日事征逐,你等或遇著了他,不妨與他周旋,從旁窺察。此人智勇深沉,恐未必真為我用,我卻很覺擔憂呢。”梟雄見識,確是高人一籌。克定唯唯從命。老袁又密遣得力偵探,隨著蔡鍔,每日行止,必向總統府報告。蔡鍔早已覺著,索性花天酒地,鬧個不休。並且與梁士詒商量,擬購一大廈,為藏嬌計。湊巧前清某侍郎,賦閑已久,將挈眷返裏,願將住屋出售,梁即代為介紹,由鍔出資購就。侍郎已去,鍔即庀工鳩材,從事修葺,並索梁第的花園格式,作為模範。日夜監工,孳孳不倦。梁士詒密告老袁,老袁尚疑信參半,防閑仍然未懈。蔡鍔乃再設一法,與娘子軍商議密謀。看官可記得上文離婚的說話麼?蔡夫人吃醋一語,不過是梁士詒戲言,蔡鍔竟直認不諱,且雲已準備離婚。其實蔡夫人並非妒婦,不過因蔡鍔溷跡勾欄,勸他保身要緊,不應征逐花叢。鍔佯為不從,與妻反目,蔡夫人卻也不解,還是再三規勸。鍔越發負氣,簡直是要與決裂。蔡夫人不敢違抗,隻好向隅暗泣,自嗟薄命。一夕,蔡鍔歸寓,已過夜半,仆役等統入睡鄉,隻有夫人候著,鍔一進門,酒氣醺醺,令人難受。他夫人忍耐不住,又婉語道:“酒色二字,最足戕性,幸君留意,毋過沉溺。”蔡鍔道:“你又來絮■了,我明日決與你離婚。”夫人涕泣道:“君為何人?乃屢言離婚麼?妾雖愚昧,頗明大義,豈不知嫁夫隨夫,從一而終?況君尚沒有三妻四妾,妾亦何必懷妒,不過因君體欠強,當知為國自愛,大丈夫應建功立業,貽名後世,怎好到酒色場中,坐銷壯誌呢。”好夫人。蔡鍔聽了,不禁點首。隨即出室四瞧,已是寂靜得很,毫無聲息,乃入室閉戶,與夫人並坐,附耳密語,約莫有一兩刻鍾,夫人啞然失笑道:“我不會唱新劇,奈何教我作偽腔?”蔡鍔道:“我知卿誠實,所以前次齟齬,不得不這般做作。現在事已急了,若非與卿明言,卿真要怪我薄幸。試想我蔡鍔辛苦半生,賴卿內助,得有今日,豈肯平白地將你拋棄?不過卿一婦人,尚知為國,我難道轉不如卿麼?且醇酒婦人,無非為了此著,還乞卿卿原諒!”夫人道:“至親莫若夫婦,你至今日,才自表明,你亦未免太小心了。古人雲:‘出家從夫。’妾怎得不從君計?”不愧為蔡氏婦。蔡鍔起座,向夫人作了一揖,夫人道:“你又要做作了。”是夜枕席談心,格外親昵,彼此統囑咐珍重,才入黑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