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你道這賀振雄、李誨兩人,是何等出身?原來兩人都籍隸湖南,賀振雄曾加入革命,頗有文名,至是留寓都門,不得一官,因此鬱憤得很,特借這籌安會,暢罵一番,借發牢騷。李誨是李燮和族弟,與燮和誌趣,不甚相合,所以也上書彈劾,居然有大義滅親的意思。兩人先後進呈,眼巴巴的望著消息,且各抄錄數份,分送各報館,哪知民視報、亞細亞報中,非但不登載原文,反各列一條時評,冷嘲熱諷,譏誚他不識時務,迂謬可笑,確是迂儒,確是謬論。隻有順天時報,照文登錄,一字不遺。想是掛外國招牌。過了一日,籌安會的門首,竟站著許多警兵,荷槍鵠立,盤查出入,似替那會中朋友,竭力保護。賀振雄無權無力,隻好悶坐寓中,長籲短歎。獨李誨是曾任湖南省議員,且因他族兄列居顯要,平時與京中大老,頗相往來,於是複上書內務部道:
孫毓筠等倡導邪說,紊亂國憲,公然在石駙馬大街,設立籌安會事務所。如其遵照集會結社律,已經呈報大部,似此顯違約法,背叛民國之國體,大部萬無核準之理。如其未經呈報大部核準,竟行設立,藐視法律,亦即藐視大部。二者無論誰屬,大部均應立予封禁,交法庭懲治。頃過籌安會門首,見有警兵鵠立,盤查出入,以私人之會所,而有國家之公役,為之服務,亦屬異聞。若雲為稽察而設,則大部既已明知,乃竟置若罔聞,實難辭玩視法令之責。去歲宋育仁倡議複辟,經大部遞解回籍,交地方官察看。以此例彼,情罪更重,若故為寬縱,何以服人?何以為國?為此急不擇言,冒昧上呈。
這呈文送入內務部,好幾天不得音信,依然似石沉大海一般,惟聞總檢察廳長羅文幹,卻掛冠去職,挈領眷屬,出京回籍去了。潔身遠引,吾愛之重之。原來羅文幹身任廳長,平時頗守公奉法,備著廉勤,及聞籌安會設立,已罵楊度等為誤國賊,有心訐發。可巧李誨的呈文,又複遞入,他讀一句,歎一語,至讀完以後,竟憤激的了不得,到司法部中,去謁司法總長章宗祥,略叔數語,便將李誨原呈奉閱。章宗祥披覽後,忽爾皺眉,忽爾搖首,到了看畢,向羅文幹冷笑道:“這等文字,睬他什麼?”羅文幹聽了此語,不禁還問道:“總長以籌安會為正當麼?”章宗祥道:“國家隻恐不安,能籌安了,豈不是我輩幸福?”羅文幹越忍耐不住,又道:“他是鼓吹帝製的。”章宗祥道;“我與你同任司法,老實對你說,你我隻自盡職務罷了。昨日內務總長朱桂老,朱啟鈐字桂莘。也曾說李誨多事,把他呈文撕毀。羅兄,你想這事可辦麼?”李誨呈內務部文,就章宗祥口中敘明。說得羅文幹啞口無言,遲了半晌,方答出一個“是”字。隨即告辭歸寓,躊躇了一夜,竟於翌晨起床,繕就一封因病告假書,著人送至辦公處,一麵收拾行囊,整備啟行。等到乞假邀準,遂帶著眷屬數人,夤夜出京,飄然自去。小子有詩讚道:
舉世昏昏我獨醒,出都從此避膻腥。試看一棹南歸日,猶見清風迭客亭。
羅廳長去後,在京各官,有無變動情形,且至下回再敘。
讀賀振雄呈文,令人一快,讀李誨呈文,令人愈快。賀呈在指斥籌安會,罵得淋漓酣暢,令楊度等無以自容,足為趨炎附勢者戒。李呈則引證袁氏申令,陽斥籌安會,隱攻袁總統,非特楊度等聞而知愧,即老袁聞之,亦當憶念前言,不敢自悖。然而楊度等之厚顏如故,袁總統之厚顏亦如故,即達官顯宦,俱置若罔聞,幾不識廉恥為何事。於此得一羅廳長,能嚼然不滓,引身自去,較諸彭澤辭官,尤為高潔。斯世中有斯人,安得不極力表揚,為吾國民作一榜樣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