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年即成宗元年,年號元貞,寰宇承平,宮廷靜謐,沒有大事可表,惟授嗣漢三十八代天師張與材,為太素凝神廣道真人,管領江南道教。信釋及道,所以特書。又冊立駙馬托裏斯女伯嶽吾氏為皇後。伯嶽吾一作巴約特。後有才略,冊立後,成宗頗加敬憚,因此漸預外事,容後再表。暗伏下文。
元貞二年,贛州民劉六十,聚眾萬餘,私立名號。成宗遣將往征,多半退縮不前,匪勢益盛。虧得江淮行省左丞董士選,親自往討。至興國,距賊營百裏,命將校分守待命,先把奸吏貪民,查實正法。百姓很是感奮,爭出投效,遂導兵入賊寨,一鼓蕩平,六十就擒。士選拜表奏捷,但請黜贓吏數人,並不言殺賊功績。輿論稱他不伐,這也可謂元室良臣了。不沒善人。
越年,複改元大德,五台山佛寺告成。山在山西五台縣東北,五峰聳立,高出雲表,山上無林木,狀如台然,因名五台。先是世祖在日,深信佛教,嚐推拔思巴為帝師,尊信備至。凡西域郡縣土番地方,設官分職,盡歸帝師管轄。每遇大朝會,百官班列,帝師獨專席座旁,以此朝中大臣,莫得與帝師敵體。甚且帝後妃主,亦須向帝師前受戒,膜拜頂禮,帝師居然受拜。拔思巴又靠著些小才,創製蒙古新字,字僅千餘,字母四十有一,世祖令頒行天下,與漢文並重。升號拔思巴為大寶法王。至拔思巴死,贈他嘉號,幾乎記不勝記。看官記著,乃是“皇天之下,一人之上,宜文輔治,大聖至德,普覺真智,佑國如意,大寶法王,西天佛子,大元帝師”。奇稱怪號,自古罕聞。其弟亦憐真嗣職,亦憐真夭逝,西僧答兒麻八剌乞列承襲,權力如故。
世祖殂後,宮廷中迷信益深,成宗母弘吉剌氏,因飭建五台山佛寺,命司程陸信等董率工役,驅役民夫,冒險入山穀,伐木連石,壓死至萬餘人。寺既成,弘吉剌太後備駕臨幸,惹動了監察禦史李元禮,竟草奏數百言,力為諫阻。中有扼要數語,錄述如下道:
五台山創建寺宇,工役俱興,供億煩重,民不聊生。伏聞太後臨幸五台,尤不可者有五:盛夏禾稼方茂,民食所仰,騎從經過,不無蹂躪,一也。親勞聖體,經冒風日,往複數千裏山川之險,萬一調養失宜,悔之何及!二也。天子舉動,必書簡策,以貽萬世,書而不法,將焉用之,三也。財非天降,皆出於民,今日支持調度,百倍曩時,而又勞民傷財,以奉土木,四也。佛以慈悲為教,雖窮天下珍玩供養不為喜,雖無一物為獻亦不怒,今太後欲為兆民求福,而親勞聖體,使天子曠定省之禮,五也。伏望回轅中道,端處深宮,上以循先皇後之懿範,次以盡聖天子之孝誠,下以慰元元之望;如此,則不祈幸而福自至矣!
奏上,中承崔彧見他言詞鯁直,不敢上聞,遂將原奏擱起。於是慈輿西幸,千乘萬騎,前後擁護,說不完的熱鬧,寫不盡的莊嚴。所過地方,供張浩繁,有司一律跪迎,盛稱太後仁慈,為民祈福。隻河東廉訪使王忱,獨述建工時的損害;並謂建寺所以福民,福尚未及,害己先受,恐朝廷初意,未必如是雲雲。太後亦為動容,令頒給國帑,撫恤工役家屬。迨到了五台,拈香已畢,賞賜僧侶也費了巨萬,實則統是民膏民脂,為了泥塑木雕的佛像,吸盡萬民血液,這又何苦呢!當頭棒喝。
太後回鑾後,忽侍禦史萬僧,取元禮封章入奏,略稱崔中丞私昵漢人,李禦史大言謗佛,俱應坐罪。惹得成宗惱恨起來,令完澤、不忽木逮詢。完澤道:“往時臣亦入諫,太後謂先皇帝已有此心,非臣所知。”不忽木恰雲:“他禦史懼不敢言,獨一元禮直諫,不特無罪,還當加賞!”兩人枉直,可於言下見之。成宗沉吟半響,瞿然道:“禦史元禮說的很是。”遂複元禮原職,萬僧罷職。弄巧成拙,世之好訐人者,俱應如此處置。小子有詩詠道:
害人反把自身當,天道原來善惡彰;
我佛有靈應亦笑,癡迷喚醒即慈航。
五台事了,八鄰又來警報,說是海都複猖獗得很,已由欽察都指揮使床兀兒,領兵抵敵去了,事詳下回,請看官續閱。
故太子真金已死,世祖之意,將遞授皇孫,不應出使鎮邊,致有絕續之慮;況世祖年已八十,寧能長生不死乎?宮車晏駕,方遣使告哀,直至三月無君,幸有伯顏總己以聽,方得無事,否則殆矣!然猶須假璽愚民,帶劍宣命,以定策之大政,憑諸神通武力,僥幸成功,是固不足為後世訓,宜乎後嗣之奇變迭出也。成宗嗣立,佞佛如故。太後雖賢,卒不能脫婦人之見,以致親幸五台。李元禮一諫,千古不朽,崔彧之匿不上聞,果奚為者?元之興不恃僧侶,元之衰亡,實自僧侶貽之。上昏下蔽,何以為國耶?懲前毖後,請鑒是書!
第二十七回得良將北方靖寇信貪臣南報喪師
卻說海都被伯顏戰退,兩年不敢入寇。嗣聞世祖已殂,伯顏隨歿,複乘隙進兵,即將八鄰據去。八鄰亦稱巴林,在今阿爾泰山西北,勢頗險要。欽察都指揮使床兀兒,一作綽和爾。係土土哈三子,會以從征有功,封昭勇大將軍,出鎮欽察。既海都襲據八鄰,遂一麵馳驛奏聞,一麵率北征軍越過金山,即阿爾泰山。攻八鄰地。
八鄰南有答魯忽河,兩岸寬廣,海都將帖良台阻水紮營,伐木立柵,把守得非常嚴密。俟床兀兒師馳至,命將士下馬跪坐,持著弓矢,一排兒的待著。床兀兒本欲渡河,看他這般嚴備,不敢輕渡,但矢不能及,馬不能前,如何可以進攻!他竟想出一法:命麾下吹起銅角,清音激越,又令舉軍大呼,聲震林野。這也是疑兵計。帖良台部下吃一大驚,不知所措,相率起身上馬。床兀兒趁他慌亂,立即麾軍齊渡,湧水拍岸,木柵為之浮起。守軍失恃,嚇得腳忙手亂,所持弓矢,不是呆著,就是亂放,經床兀兒奮師馳擊,已沒有招架能力。帖良台撥馬先逃,餘眾四散奔逸。床兀兒追奔五十裏,不及乃還,把他人馬廬帳,一律搬回。
行到霍次河,突見山上有大旗招颭,料是海都遣來的援軍,當下挑選精銳,作為前鋒,由自己帶著,徑自渡河,奔山上崗。那山上的敵將,名叫孛伯,剛思下山對仗,不防床兀兒已經上山,執著令旗,舞著短刀,縱轡躍馬而來。孛伯亦仗膽上前,與他接戰,兩馬方交,床兀兒部下,已大呼殺入。那時不及爭鋒,急忙領兵攔截,無如顧彼失此,阻不勝阻,未到一時,已是旗靡轍亂,無可約束。大眾沿山奔竄,馬多顛躓,被床兀兒痛殺一陣,十死八九。隻無從追尋孛伯,想是乘間脫逃。窮寇勿追,收軍回營,複遣使奏捷。成宗聞報,免不得有一番獎賞。
是時諸王也不幹,係太宗庶孫,也叛應海都,駙馬闊裏吉思,襲父高唐王孛要合封爵,疊尚公主。至是自請往討,成宗不許。三請乃允行,命大臣出都餞別。闊裏吉思酹酒誓道:“若不平定西北,誓不南還!”又是死讖。遂慷慨北行。
至伯牙思地方,突遇敵軍前來,差不多有數萬人,即欲上前爭殺。部將謂寡不敵眾,應俟各軍齊集,方可與戰,闊裏吉思道:“大丈夫矢誌報國,臨難尚且不避,況我奉軍命北征,正為殺敵而來,難道定要靠人麼?”語雖不錯,然徒恃勇力,究嫌鹵莽。當下激厲孤軍,鼓噪前進,敵兵欺他兵少,未曾防備,被他殺得大敗虧輸。闊裏吉思當即奏捷,由成宗賞他貂裘寶鞍,統是世祖遺物。
嗣至隆冬,諸王將帥,謂去歲敵兵未出,不必防邊。闊裏吉思獨毅然道:“寧可多防,不可少防,今秋敵中候騎,來的很少,是如鷙鳥一般,將要擊物,必先遁形,奈何不加防備!”此話很是。諸王將帥,反以為迂。闊裏吉思不暇與辯,隻整頓兵備,嚴行防守。到了殘臘,果然敵兵大至。闊裏吉思即與接仗,三戰三勝,乘勝追殺過去,直入漠北。道旁多山澤,坳突不平,各軍隨行稍緩,獨闊裏吉思策馬當先,不管甚麼利害,隻自前進,誰知敵兵掘有陷坑,一不小心,竟爾失足,馬躓身仆,被伏兵活捉了去。後騎趕緊馳援,已是不及。
敵兵執送也不幹,也不幹勸他歸降。闊裏吉思不答,也不幹道:“你若肯投順了我,我有愛女,願給你為妻。”闊裏吉思抗聲道:“我乃天子婿,無天子命,令我再娶,豈可使得!況你身為王族,天子待你不薄,你何故背叛天子,私通海都?我今日被執,有死無降,你也不必籠絡我了!”也不幹憐他驍勇,不肯即誅,將他拘住別室。
成宗得知消息,令他家臣阿昔思特,赴敵探視。闊裏吉思隻問兩宮安否,次問嗣子何如?餘不多言。次日複與相見,闊裏吉思複語道:“歸報天子,我捐軀報國了!”死得有名,但窮追致死,未免不智。
阿昔思特尚未歸國,闊裏吉思已經畢命。至阿昔思特返報,成宗追封為趙王。其子術安尚幼,令其弟術忽難襲爵。術忽難才識英偉,謹守成業,撫民禦眾,境內又安。才過乃兄。至術安年已成人,即將王爵讓還。孝友可風。術安尚晉王甘麻剌女,且請旨迎父屍歸葬,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海都頻年寇邊,互有勝負,未能得誌,至此又欲再舉,因察合台汗八剌去世,遂令其子都哇一作都幹。承襲為汗,並令他出兵為助,合軍南侵。成宗命叔父寧遠王闊闊出,一作庫克楚。總兵北邊,防禦海都。闊闊出怯弱無能,隻連日奏聞驚耗,乃改命兄子海山一作海桑。往代。海山有智略,既至軍,即簡練士卒,壁壘一新。會聞海都軍已至闊別列地方,忙督兵出戰,奮鬥一晝夜,竟殺退海都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