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過了幾天,雷清蓉來到鄉上,推開了高明生辦公室的門。高明生正在和鄉民政幹部研究工作,看見雷清蓉來了,急忙結束了正在商量的事。天氣有些熱,屋裏開著空調,壓縮機發著“嗡嗡”的響聲,像是蜜蜂在蜂房裏扇翅發出的聲音一樣。雷清蓉在高明生對麵坐下來,拿過空調遙控器,直接把空調機的風向正對自己。高明生就笑著說:“你這人好自私,連個空調都想獨自霸占!”
雷清蓉說:“你就發揚點風格,我熱壞了!”
高明生聽了這話,急忙看著她問:“什麼事,這麼熱趕來?”
雷清蓉說:“我先問一下,說了你會不會答應我?”
高明生摸不著頭腦,見雷清蓉一副認真的神氣,就說:“你什麼事我沒有答應過你?”
雷清蓉說:“那就好!我要辭職!”
“什麼?”高明生眼睛睜大了,像被晴天霹靂震蒙了似的。
“我要辭職!”雷清蓉又響亮地說了一遍。
半天,高明生才回過了神,說:“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有困難你盡管說,可不要和我開這樣的玩笑!”
雷清蓉一臉嚴肅:“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也沒遇到什麼困難……”
高明生打斷了她的話,顯得十分疑惑:“那你為什麼要撂擔子?”
雷清蓉像是更正他的話似的,說:“不是撂擔子,是讓比我更年輕、更能幹、更有文化的人幹!”說著,就把羅紹通的情況對他說了一遍。
高明生聽後,沉默了。過了許久,才抬起頭對雷清蓉推心置腹地說:“清蓉同誌,你的想法是好的,精神也令人感動!可你想過沒有,你是縣委、省委樹立的一麵旗幟,你的職務不是你想甩就能甩的,這裏麵有個社會影響的問題……”
雷清蓉沒等他說完,就有些不可理解地說:“這和縣委、省委有什麼關係?我不就是鄉黨委管轄的一個支部書記嗎?你說行就行了……”
高明生忙說:“道理是這樣,可你是例外!對你今天提的這個問題,我可不敢做主!”高明生揮了揮手。
“那誰能做主呢?”雷清蓉馬上追問了一句,口氣有些不悅的樣子。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總不能要黨和國家領導人說了才算吧?”
高明生板起了臉,神情顯得十分嚴肅,說:“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我剛才說了,對你的想法我十分欽佩,也十分感動,可是否接受你的辭職,我不敢表態!”說完,想了一會,才接著說,“要不,你去請示縣委劉書記吧!”
雷清蓉沒立即答話,過了一會才說:“請示就請示吧,反正我也不是為自己!”說完站了起來,有點生氣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雷清蓉真的到縣上去了。劉厚德書記在開會,中午時候才接見她。劉厚德書記一見到雷清蓉,就來了個先下手為強,說:“清蓉同誌,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明生同誌昨天在電話裏就給我談了……”
雷清蓉聽了,也決心變被動為主動,馬上打斷了劉厚德書記的話說:“劉書記,那你同意我的要求了喲?”
劉厚德書記一見雷清蓉有點逼迫他就範的意思,為了不再給她這樣的機會,就嚴肅而幹脆地揮了一下手,大聲說:“不行!”說完又補了一句,“你連想也別這樣想!”
雷清蓉一下愣住了,似乎被厚德書記這句話打昏了。
劉厚德書記見了雷清蓉這副模樣,有些心疼起來,於是放緩了口氣,臉色柔和了許多,說:“幹得好好的,組織上也給了你這麼多榮譽,尤其是才從北京學習回來,縣委、省委對你都寄托了很大希望,這個時候你提出這樣一個要求,盡管你的動機很好,可讓別人怎麼看,讓組織怎麼想?你想想吧!”劉厚德書記說完,兩眼看著這個基層的黨支部書記,等待她的反應。
可劉厚德書記實在低估了雷清蓉的固執與倔強,隻要她想通了的事,決定要幹的事,沒什麼人能攔得住她。在她眼裏,隻有道理,而沒有官位和權勢。她能夠在從來沒見過王老將軍的情況下,進入戒備森嚴的四合院去見王老將軍,能夠隻身到省城去接上訪人員,並敢於當麵質問省信訪辦的領導,能夠不卑不亢地麵對各級領導、大大小小的記者,靠的就是心中一個“理”字。這幾天,她一直在思考讓紹通接替她職務的事,她覺得這對羅家老房村是件好事,為什麼領導就不能支持?領導是不是怕她不搞了,他們樹起來的這麵旗幟就沒有了?這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自己雖然不在位了,可羅家老房村還在嘛,不一樣是旗幟?是領導的麵子重要,還是羅家老房村的未來重要……這樣一想,她覺得更有理了,所以這會兒她並不怕縣委書記的批評。等縣委書記說完後,就馬上直言不諱地說:“是的,劉書記,我是幹得好好的,甚至可以說幹得很好,但是,既然別人沒幹過,怎麼就知道不會比我幹得更好呢?”說完,兩眼也緊緊地看著縣委書記。
劉厚德書記“這”了一聲,張著嘴,似乎被雷清蓉問住了。過了一會,他才看著雷清蓉說:“好好好!說說你推薦的這個年輕人的情況吧!”
雷清蓉就把紹通的基本情況,和他立誌留在家鄉建設新農村的決心,特別是那天晚上和她的談話,那些建議、那些道理,詳詳細細對劉厚德書記說了一遍。說完,不等縣委書記表態,就先入為主地說:“你聽聽,劉書記,這些意見、這些道理,一套一套的,盡是道道,比我這個土包子強吧?”
縣委書記聽了這話,沒有生氣,而是把頭靠在了沙發背上,眼睛看著天花板,像是思考什麼。過了一會,才仿佛自言自語地說:“到我這兒來的人,基本上都是向我要官、要權的,還從來沒有一個人來找我是不想當官的!”說到這兒,一下坐直了身子,對雷清蓉說,“你呀,我真不知該對你說什麼好!”
雷清蓉聽了這話,就一鼓作氣說了下去:“劉書記,我知道你心裏很矛盾。可這當官,不管當得怎麼好,總不能一直當到進棺材裏吧?我也不想瞞你,我已經滿五十整了,歲月不饒人,很多時候都感覺到心有餘而力不足!即使當,還能當多少年?這人一茬一茬的,一代比一代強,就像渠江水一樣,一浪高過一浪,這是好事呀!人家年輕人強了,老家夥就要服氣!你在大會上不是經常講,要大力培養年輕幹部,要能幹的上,不能幹的下嗎?這次在北京學習,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報告裏,專門講了社會主義新型農民的事。他們說,沒有社會主義新型農民,就沒有社會主義新農村,而要培養新型農民,首先就是要把優秀的人才留在農村!我覺得這話講得很對!要建設新農村,麻煩的事、要幹的事多著呢!讓有文化有能力的年輕人領著大夥幹,不是更有希望嗎?”
劉厚德書記聽了雷清蓉一番披肝瀝膽的掏心窩子話,激動地在屋子裏踱起了步,久久沒有吭聲。過了許久,他才突然站了下來,看著雷清蓉說:“清蓉同誌,全縣這麼多幹部,還沒有哪一個人能像你這樣跟我說話呢……”
雷清蓉聽到這兒,馬上笑著賠禮說:“對不起,劉書記,我這人就是這個樣子,高低不懼,你不要見怪!”
劉厚德書記敦厚地笑了一笑,揮了一下手,誇獎地說:“好一個‘高低不懼’!現在要找你這樣在真理麵前高低不懼的人,很難了呢!”說完這話,劉厚德書記才接著說,“我算是被你說服了,同意讓年輕人分擔一些你肩上的擔子,慢慢培養,但你別想把主要的擔子拿出去!你這村支書、村主任、董事長還得給我繼續當下去!你是縣裏、省裏樹起來的一麵旗幟,你撂了,這旗幟怎麼辦……”
雷清蓉又要插嘴,但劉厚德書記似乎不再想讓雷清蓉辯解,一口氣接著說:“再說,盡管你把這個年輕人說得一枝花,可最終要實踐來檢驗,是不是?沒有三個六月、四個嚴冬的考驗,我怎麼知道他就一定幹得比你強……”
劉厚德書記說到這兒,咽了一下口水,雷清蓉終於逮著了一個插話的機會,說:“劉書記,這……”
可剛說出這幾個字,劉厚德書記回過了神,又對她揮了一下手,用了堅定不移的口氣說:“清蓉同誌,你不要再說了,再說,我一個條件也不答應!”縣委書記以一個堅定有力的手勢,把雷清蓉的話給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