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睡覺從來都不會夢魘,但是會下雨的夜晚,對她來說卻無比漫長。
這天晚上,她失眠了。
她縮在柔軟的被褥裏,滿腦子都是與沈映年的畫麵,餘音繞梁。她一句話都不敢忘記。
對她而言,她不敢怨恨黎沐。她也應該放她自由,沈映年最在乎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黎家傾覆在即,上海也岌岌可危。她的決策,是讓沈映年帶她走,永遠都不要回來。她明白,最好的愛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她跟沈映年總有相視無言的時候;她好痛苦,在沈映年的麵前沒有半分優越感。
睡不著索性就不睡了,她一個翻身就從床上下來。
把厚重的窗簾拉開,蒙蒙細雨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孤寂冷清。
上海,是一個多雨的城市。她沒有一把專屬雨傘,也不會有人為她撐開。
明天,黎沐跟沈映年就會離開上海。而她決定,不去送他。就算以後沒有機會再見麵,她也不去。
燈紅酒綠尚可辜負,但是蒙蒙春雨卻是一場寂寥的訣別詩句,怎可辜負了?
隨意套上一件米白色的針織衫,散開的頭發簡單的挽在耳後,穿一雙黑色的英式小皮靴就下樓去。
她很久沒有過這樣的穿著,像是懵懵懂懂,青春靚麗的女學生。
這幾年,她一直驕傲示人。她很疲累,一點兒都不輕鬆。
廳內還是燈火通明的奢華樣子,冉冉從樓梯上蜿蜒走下來,隻看見兩個偉岸的男性背影。
他們兩個人侃侃而談,不甚歡欣。像是多年未見的舊友,言語裏又暗藏玄機,互相又不肯道破。
光聽聲音,冉冉就知道他是誰。這個一心想要成就一番宏圖霸業的中年男子,跟冉冉可是舊相識。
他的心裏定是對冉冉恨得牙癢癢。冉冉從前有能力與他抗衡,現在就不一定了。
他的野心膨脹的越發厲害了,達不到目的,誓不罷休,也會不擇手段。
黎沐,就是因為他,挨了黎元洪的一巴掌!
原來是程先生來了,我竟未出門相迎,失禮了。
冉冉嫋嫋的走到他們麵前,微微頷首表示歉意。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人麵前,她最會偽裝,也不得不偽裝。
黎元洪對她的言行,很是滿意。含著笑意的看著冉冉,示意她坐下來。
冉冉比誰都清楚,黎元洪不肯放權。他跟程航遠兩個人一定是在商榷公事,黎元洪為了家族利益,對他犯下的過錯既往不咎,他這樣是在為虎作倀,自尋死路。
程航遠對冉冉的手段還是有些畏懼的,強裝鎮定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把目光瞥向別處。
冉冉小姐言語得體,倒顯得程某倉促前來,不知禮數。
倒是冉冉鎮定自若,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茶。茶香幽幽的升上來,她輕輕的吹涼,呡一小口。隨即又放下,去撫摸耳後的頭發。
程先生錯了!你是父親的貴客,何來倉促一說?
那帶著笑意的眼睛,不隻能夠迷倒多少人。但是此時,更多的卻是威脅。
程航遠不敢與冉冉對視,因為冉冉,他吃了多少虧?他可是記得一清二楚,不敢忘記呢。
他看向黎元洪,可是黎元洪對此並不在意,他隻好硬著頭皮去跟冉冉對視。
冉冉小姐,能言善辯,程某自愧不如。
黎元洪自顧自的喝茶,心裏也在暗暗竊喜。能讓他在言語上吃些虧是最好不過了,也好讓他自視清楚自己的身份。
冉冉不再理會他,放下茶盞,告別黎元洪,起身出去。
在自家的院子裏,撐起一把小巧的黑色雨傘來,走在雨中,踏的水花四濺。
是蒙蒙春雨,落在地上也無聲無息,沒有聲響。就是這樣看似柔弱無力的春雨,卻能夠讓萬物滋生,萌芽。
冉冉心裏的思念啊,也長出藤蔓來,似要將她的整顆心都包裹起來.。
這樣也好,做一個不會用心的人,便不會傷心,不會流淚。
但是雨夜,總會有一個傷心的人。即使分辨不清,她的臉頰上是春雨還是眼淚,她的憂鬱氣質還是顯而易見的。
在門口,跟淼淼撞了個滿懷。她穿著明黃色的耀眼長裙,從黃包車上下來。
目光呆滯,傲慢無禮。
她看見冉冉立在雨中,也不理會她。任由裙擺在雨中拖過,也不在乎。
十七歲的人兒啊,被傷透了心。
陸元說,你們黎家有幾個女兒可以賣?
她並不在乎方一鳴給她的一個耳光,她真正傷心的是因為陸元。他輕賤起她來,甚至是看不起。
她是黎元洪的女兒又怎麼樣,不過是一枚能夠使家族穩固的棋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