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1餘家灣日

一個普通的山村。黃色的土地,灰色的天空,寧靜而沉寂的田野。

一陣“當當”的鍾聲,突然從村小學方向傳來,接著響起村支書毛玉國(56歲)粗喉大嗓的吆喝聲:“開會囉——開會囉——全體村民同誌們,開會囉!”

聲音在寧靜的原野回響。

幾隻立在水裏打瞌睡的野鴨子驚得怪叫兩聲,飛上了天空。

2中明老漢家日

一座典型的農家小院,整潔、富足、祥和。

堂屋裏,一家人正圍著桌子吃早飯。這些人除中明老漢父子四人外,還有餘家女主人田淑珍(54歲),文忠的老婆盧桂芳(30歲)和7歲的女兒餘小梅,以及獨生女兒文英姑娘(22歲)。

毛玉國的喊聲繼續傳來,文義幾口扒掉碗裏的飯,用手背抹抹嘴,跳下桌就要往外走。

田淑珍:“幹啥去?”

文義:“今天這會,我開去!”

文忠譏諷地:“謔!輪得著你嗎?吃甘蔗還有個大頭小頭,你充啥能幹?”

文英對文義:“聽見沒有,大哥提意見了!有風吹大坡,有事問大哥,今天這會,我看還是大哥去!”

小梅:“不,爺爺去!我們家爺爺說了算!”

盧桂芳撒氣地在小梅屁股上打了一下:“你多啥嘴?都啥時候了,還不快去上學!”

小梅:(跳下桌,過去背起小書包往外走)爺爺再見!奶奶再見!爸爸再見!

文英:咋不喊你媽再見?

盧桂芳:(沒好氣地)她媽死了!

田淑珍:(看了看兒媳,又看了看兒子們)這是咋了?今天我們是咋了?

中明老漢這時重重地放下碗,嚴厲地咳了一聲,起身去屋角拿起長煙杆兒,用手摩挲著鋥亮的銅煙頭,兩眼從兒女們身上掃過。

兒女們立即噤若寒蟬。

文義:(半晌,走到凳子前坐下)爸,我不去開會也行!不過,咱要把話說明白。咱家從85年起,轉包了華祥叔幾戶進城經商的人的土地,這些年,咱們苦做苦磨,汗也流了,虧也吃了,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合同期滿。這第二輪承包,咱們說啥也不能再要那些地了!

餘中明:就這事?

文英:爸,這是大事!

餘中明:我也沒說是小事!文忠,你的意見呢?

文忠:(支吾地)這,這……

盧桂芳急忙在桌下蹬了丈夫一下。

文忠:(急忙改口)對!爸,文義說得對!這些年,咱們是大伯子背兄弟媳婦過河,費力不討好!幹脆把華祥叔他們的地退回去,就隻種自己那份!

餘中明:文富呢,你也說句話!

文富:(為難地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文忠和文義,半晌)咱反正是種地的命,爹你咋拿主張都行,隻是……

他欲言又止。

田淑珍:有啥你就說吧,含含糊糊幹啥?

文富:爸,媽,我和玉秀訂婚已經幾年了,原說今年收了稻子就辦喜事……

田淑珍:辦呀,咋不辦?我和你爹都商量好了,接下來就辦!(停了停)媽比你更著急呢!

文富:可是,要是繼續包那麼多地,接著就要備辦小春化肥、種子、農藥,我們隻有那麼一點錢……

盧桂芳:是呀是呀,一個餅子隻有那麼一塊,經不住分的。

文忠:二弟是真正的老兒童了!

餘中明:(站起來,生氣地用銅煙鍋頭戳著地)嚷啥?你們把爹當成啥人了?啊?老子是白吃幹飯的?老子過的橋比你們走的路多,吃的鹽比你們吃的米還多,該怎麼辦,我心裏就沒數?非要你們瞎嚷嚷,啊?

說著,他拿著長煙杆兒向外走去。

文義:哎,爸——

中明老漢站住,回頭看著文義。

文義:(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紅本)這是當年轉包華祥叔他們土地的合

同,你當麵還給周書記。

中明老漢接過合同,揣在懷裏,轉身又走。

文義:爸,千萬不能再承包那些地了!

餘中明:(回頭,嚴厲地)都幹活去,還磨蹭些啥?

3村路上日

三三兩兩的村民往村小學走去。

道路兩旁,水稻收割後的田沒有翻耕,稻茬密密麻麻,旱地作物長得不太好,偶有一塊塊雜草叢生的拋荒地間雜在莊稼中間。

中明老漢銜著長煙袋,低頭走著,煙鍋裏的旱煙早已熄滅。

村民朱清貴(50多歲)趕上了他。

朱清貴:老餘大哥!

中明老漢一驚,回過頭,立即向朱清貴露出和善的笑容,並將口中的煙袋遞給朱清貴。

朱清貴:(吸了一口,發覺煙早已熄了)你這是啥煙,咋不著火呢?

餘中明:哦,滅了?(忙為朱清貴點上)

朱清貴:老餘大哥,你,你家還準備包那麼多地?

餘中明:(沉吟一會)老朱兄弟,你說,我們這些人,除了種地,還能幹啥?

朱清貴:是呢,除了種地,還能幹啥?可這種地,也太不合算了!

餘中明:是呀是呀,這幾年種地太吃虧!可老朱兄弟,我琢磨,再吃虧還得種地,不種地咋來的糧食吃?你說是這個理兒不是?

朱清貴:那是,人是鐵,飯是鋼!

餘中明:我們琢磨,這天下人呀,不能都去坐轎,沒人抬轎。我們是農民,一本二本,莊稼為本,你說是不?

朱清貴:是呀,咋不是?還是老餘大哥心裏亮堂!要是年輕人都像你這樣,就好了!看這些地,撂荒著真叫人心疼!

餘中明:(痛心地)可不是!敗家呀,這才是敗家呀!老朱兄弟,要是讓這些雜種過過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的生活,就知道糧食的金貴了。

朱清貴:那是,老餘大哥!

4村小學日

操場上,臨時搭起了一個主席台,一條橫標掛在主席台正中,上寫:餘家灣村第二輪土地承包大會。

鄉黨委書記兼鄉長周華(46歲)、劉副鄉長(40餘歲)、民政幹部老陳(53歲)、婦女幹部小吳(女,20餘歲)坐在主席台上。

毛玉國:(在會場上招呼著來開會的群眾)來來來,靠前點靠前點;男人別扯閑話,女人也別織毛衣了,小崽兒滾一邊去!

中明老漢和朱清貴走進會場。

人們立即親熱地和中明老漢打招呼:

“餘大哥來了?”

“餘大伯,你好!”

“餘大叔,這兒坐!”

中明老漢親切地回答著大家的問題。

台上的周華、陳民政、小吳走下來和中明老漢握手。

周華:你好,餘大叔!

小吳:大叔來啦!

陳民政:(左手捂著胃部,右手伸給中明老漢)老餘大哥,你可遲到了!

餘中明:老毛病又犯了?

陳民政:窮人生了個富貴身子,想得安寧都不行!

劉副鄉長:(突然走下台,十分熱情地)哦,老餘大伯,歡迎歡迎!請到台上坐!

餘中明:啥?那不成,我咋能上去坐?

劉副鄉長:咋不成?你是我們鄉有名的種田大戶,縣長都接見過您,大照片印在報紙上,那是高山上吹喇叭,名聲在外呀!大家說,歡迎種田大戶到主席台就座,成不成?

眾:(鼓起掌聲)成!

餘中明:不成不成,那都是老皇曆,翻不得。我就在這裏坐。

周華:老餘大叔,今天這會,是承包土地,與你有關,你過去多承包了幾十個人的土地,是功臣,咋不可以到台上坐?

陳民政:行,老餘大哥,啥地方都是坐,既然領導說了,你就上來吧!

他們把中明老漢拉到主席台上。

毛玉國:(走到主席台前,打開一本冊子)現在點名了,啊!朱清貴、餘孝明、餘永清、餘桂兒、餘文全……

被點到名的一一答應,唯有餘文全沒應聲。

毛玉國:餘文全咋沒來?

一村民:我看見他一大早就拉定購糧去賣了。

毛玉國:今天賣啥定購糧?也好!(合上本子)開會了,大家不要鬧哄哄的,啊!餘桂兒你屁股下有釘子咋的,亂動啥?現在,請鄉黨委周書記給大家講話,大家歡迎!

眾人稀稀落落地鼓起掌來。

5中明老漢魚塘工地日

文忠、文富、文義三弟兄和盧桂芳、文英兩姑嫂,在挖著魚塘。文忠三兄弟在塘下用鐵鍬往上鍁著稀泥,盧桂芳、文英站在埂上,用鋤頭往上提泥土。文忠不時伸懶腰、打哈欠,文富、文義滿頭大汗。

文忠:(又伸了一個懶腰,拄著鍬,對文富)我說老二,你咋回事?

文富:(幹著活)咋了?

文忠:咋不把泥巴甩上一些,下雨不就塌下來了?

文富:我是甩到埂上麵的呀!

文忠:你看你看,不樂意聽批評的話是不是?(指著埂邊一塊往下掉的泥土)這不是,還沒下雨就往下掉了?

文富:(紅了紅臉,仍幹著活)哥,吃飯還興漏幾顆米呢!

文忠:(仍站著)為啥要讓它漏呢?不漏不是更好嗎?我們既然出了力,流了汗,就要把事情辦好嘛……

文義:(白了文忠一眼)別彈匠的女,會談(彈)不會紡!站著說話幹啥?

文忠:我站了?我出大力的時候,你在幹啥?我站站不應該?

文義:我這裏不需要生產隊長,你要站,就別影響別人。

文忠:(自知理虧地)行了行了,我沒你墨水喝得多,我讓你!

他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裏,搓了搓,埋頭幹起活來。

堰埂上,文英直起腰,停下幹活,歎了一口氣。

盧桂芳瞧了瞧小姑子,也跟著直起腰,歎了一口氣。

文英:(不滿地瞪了大嫂一眼)你咋了?

盧桂芳:(同樣)你咋了?

文英:你別盯著我,我不幹了怎樣?(說著,將鋤頭橫在堰埂上,坐下)

盧桂芳:我不幹了怎樣?(也同樣將鋤頭橫在堰埂上,坐了下來,並且雙手叉腰)

文富:你們這是幹啥?這是給別人幹活?

文義:(瞪了一眼盧桂芳,接著盯著文忠)哼!

文忠:哼啥?

文義:你們兩口子,城隍廟的鼓槌,硬是一對,配得好呢!

盧桂芳:文義,你別耗子進書箱,咬文嚼字,我兩口子咋個了?沒我兩口子,你上得了學?我為啥?我就是為你爹包別人幾十畝地苦的,心裏有氣沒處撒!我兩口子就一個小孩,幹啥不能養活自己,非得跟你們受苦受累?你還口口聲聲我兩口子、兩口子,我兩口子變了黃牛還遭雷打……

說著,她哭了。

文富:算了,大嫂!長哥當父,長嫂當母,你和大哥的恩德我們記著呢!你和文英都歇歇吧,這哪是你們女人幹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