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成了必然和義務。
穆雨這樣的表白,隻能逼著思哲走向絕路。穆雨堅持說,不要思哲陪。他有他的大學,他有他的前途。名牌大學能有個很好的出路。這些話好像老頭樂一樣,一下一下把思哲癢癢的心,抓得安定下來,做出不可選擇的決定。
思哲試圖勸說穆雨的話也都是多餘的。放棄大學,對思哲不構成威脅,但是父母的愛,卻隻能碎的徹底了。他們可能永遠都不會承認這個兒子,他們不要這個叛逆的兒子。
生活很真實。
當思哲再次坐上火車時,他並不是去讀書。思哲和穆雨坐上火車,兩個人的頭又靠在了一起。這對弱小的不諳世事的情侶,從今天起就要無力地撐起一片天地。
思哲已經記不得自己跟父母談過多少次,媽媽為此哭過多少次。他隻記得爸爸最後一句話令他依然無法控製眼淚。爸爸平靜而無力地跟他說,有時間回來看看,不願意回來你不回來也行。這一句話,就解決了二十年來這對父子所有的矛盾。
路總是需要自己走的。他還是這樣說。他赫然發現爸爸的頭發花白了,當他們一起並肩走出去的時候——他們父子倆很少一起走出去了。這次是臨走前一天晚上。他們爺倆出來吃了一頓飯。
當時兩個人沒多說話。但是思哲明明感覺到眼淚在眼圈裏打轉。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愛哭了。這樣的男人,以後怎麼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他想,過了今天,他就要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北漂式的青年,也許二十幾歲,也許三十幾歲,也許四十幾歲五十幾歲六十幾歲才混出個頭來,才有個房子住,也許一輩子都不見天日。隻能睡在陰暗的地下室。
他想隻要他有錢,首先就買個車給爸爸。他的頭發已經將近一大半都是白的了。也許拿到車,牙齒都快掉光了。以前的父親是屬於家裏的一部分,仿佛家裏的一個掛鍾,他記不得掛鍾的指針什麼樣,牌子是什麼,具體外觀是什麼樣,但每天必須看很多次。
爸爸和家裏的事物一樣,隻在特定的場合出現,換了場景,宛若一個陌生人,需要重新審視。每個人都有很多張臉,而爸爸的臉,第一次讓思哲感到悔恨。現在自己和爸爸出了門,爸爸在思哲對麵坐下,仿佛另外一個人:五十不到的年齡,白發已經爬滿了他的頭。
他再也不是那個用自行車帶著思哲滿天溜達的爸爸了。曾經的爸爸高大,威猛,雄糾糾氣昂昂;曾經的爸爸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沒有不知道的事情。但是現在眼前的父親,真的老去了,像一個老人,像一個飛不動的老喜鵲,在枝頭,無力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跟生活搏鬥。
媽媽說爸爸也自責過,眼看著好多次進著名大學的機會,都因為關鍵時候的錢沒使上,而眼睜睜錯過。他為了工作,賺錢,也夙興夜寐。但是他是個靠小技術吃飯的普通工人,他真的沒辦法賺大錢,養活好自己的孩子。
一個思哲小時候最敬佩的男人老去,一個思哲長大後最不敬佩的男人老去了,都帶給思哲如刀絞的酸楚。思哲和爸爸喝了很多酒。說了什麼話思哲不記得,他隻記得那天,他第一次,也一直給爸爸倒酒。爺倆在那晚第一成為朋友,成為哥們。
思哲告訴自己,自己從今天起就是個漢子了,就要自己拚了命地打天下了。他明白父親的事業不成功,生活唯一的激情和奔頭都寄托在自己身上,是自己支持著爸爸一步接一步地往家裏賺錢,在近乎體力勞動的工作性質中,支撐了一個家,支撐了昂貴的學費。他用一生的青春,換來了眼前的不肖子。
爸爸不記恨他,他不記恨爸爸。原來他一直都沒記恨過爸爸。他是敬佩爸爸的,原來他一直都是敬佩爸爸的。他是愛爸爸的。原來他一直都是愛爸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