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38387(1 / 2)

恨、悲愴!他慢慢地穿過街心,那石像般站在燈籠後的人,突然迎上來,道:“閣下請留步。”傅紅雪就站住。別人要他站住,他就站住,既不問這人是誰,也不問理由。這人的態度很有禮,但彎下腰去的時候,眼睛卻一直盯在他手中的刀上,身上的衣服也突然繃緊,顯然全身都已充滿了警戒之意。傅紅雪沒有動,手裏的刀也沒有動,甚至連目光都還是在遙視著遠方。遠方一片黑暗。過了很久,這白衣人神情才鬆弛了些,微笑著,問道:“恕在下冒昧請教,不知閣下是不是今天才到這裏的?”傅紅雪道:“是。”他的回答雖隻是一個字,但還是考慮了很久之後才說出。白衣人道:“閣下從哪裏來?”傅紅雪垂下眼,看著手裏的刀。白衣人等了很久,才勉強一笑,道:“閣下是否很快就要走呢?”傅紅雪道:“也許。”白衣人道:“也許不走了?”傅紅雪道:“也許。”白衣人道:“閣下暫時若不走,三老板就想請閣下明夜移駕過去一敘。”傅紅雪道:“三老板?”白衣人笑道:“在下說的,當然就是‘萬馬堂’的三老板。”這次他真的笑了。居然有人連三老板是誰都不知道,在他看來,這的確是件很可笑的事。但在傅紅雪眼中看來,好像天下根本就沒有一件可笑的事。白衣人似也笑不出了,幹咳兩聲,道:“三老板吩咐在下,務必要請閣下賞光,否則……”傅紅雪道:“否則怎樣?”白衣人勉強笑道:“否則在下回去也無法交待,就隻有站在這裏不走了。”傅紅雪道:“就站在這裏?”白衣人道:“嗯。”傅紅雪:“站到幾時?”白衣人道:“站到閣下肯答應為止。”傅紅雪道:“很好……”白衣人正在等著他說下去的時候,誰知他竟已轉身走了。他左腳先邁出一步,然後右腿才慢慢地從地上跟著拖過去。他這條右腿似已完全僵硬麻木。白衣人臉色變了,全身的衣服又已繃緊,但直到傅紅雪的身子已沒入黑暗中,他還是站在那裏,動也沒有動。一陣風沙迎麵卷來,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提燈籠的人忍不住悄聲問道:“就這樣放他走?”白衣人緊閉著嘴,沒有說話,卻有一絲鮮血,慢慢地自嘴角沁出,轉瞬間又被風吹幹了。傅紅雪沒有回頭。他隻要一開始往前走,就永不回頭。風更大,暗巷中一排木板蓋的屋子,仿佛已被風吹得搖晃起來。他走過這排木板屋,在最後一間的門口停下。他腳步一停下,門就開了。門裏卻沒有人聲,也沒有燈光,比門外更黑暗。傅紅雪也沒有說什麼,就走了進去,回身關起了門,上了門閂。他似已完全習慣黑暗。黑暗中忽然有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這是隻溫暖、光滑、柔細的手。傅紅雪就站著,讓這隻手握著他的手——沒有握刀的一隻手。然後黑暗中才響起一個人的聲音,耳語般低語道:“我已等了很久。”這是個溫柔、甜美、年輕的聲音。這是少女的聲音。傅紅雪慢慢地點了點頭,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的確等了很久。”少女道:“你是什麼時候來的?”傅紅雪:“今天,黃昏。”少女道:“你沒有直接到這裏來?”傅紅雪道:“我沒有。”少女道:“為什麼不直接來?”傅紅雪道:“現在我已來了。”少女柔聲道:“不錯,現在你已來了,隻要你能來,我無論等多久都值得。”她究竟已等了多久?她是誰?為什麼要在這裏等?沒有人知道,除了他們自己之外,世上絕沒有別的人知道。傅紅雪道:“你已全都準備好了?”少女道:“全都準備好了,無論你要什麼,隻要說出來就行。”傅紅雪什麼都沒有說。少女的聲音更輕柔,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我知道……”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找著了傅紅雪的衣鈕。她的手輕巧而溫柔……傅紅雪忽然已完全赤裸。屋子裏沒有風,但他的肌膚卻如在風中一樣,已抽縮顫抖。少女的聲音如夢囈,輕輕道:“你一直是個孩子,現在,我要你成為真正的男人,因為有些事隻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她的嘴唇溫暖而潮濕,輕吻著傅紅雪的胸膛。她的手在探索著……傅紅雪倒下,倒在床上,可是他的刀並沒有鬆手。這柄刀似已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已永遠無法擺脫!曙色照進高而小的窗戶。人在沉睡,刀在手上。一共隻有兩間屋子,後麵的一間是廚房。廚房中飄出飯香。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婆,正用鍋鏟小心翼翼地將兩個荷包蛋從鍋裏鏟出來,放在碟子裏。她的身子已佝僂,皮膚已幹癟。她雙手已因操作勞苦,變得粗糙而醜陋。外麵的屋子布置得卻很舒服,很幹淨,床上的被褥是剛換過的。傅紅雪猶在沉睡。但等到這老太婆輕輕從廚房裏走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已張開。眼睛裏全無睡意。兩間屋子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昨夜那溫柔而多情的少女呢?難道她也已隨著黑夜消逝?難道她本就是黑夜的精靈?傅紅雪看著這老太婆走出來,臉上全無表情,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問。他為什麼不問?難道他已將昨夜的遭遇當作夢境?蛋是剛煎好的,還有新鮮的豆腐、青筍和用鹽水煮的花生。老太婆將托盤放在桌上,賠著笑道:“早點是五分銀子,連房錢是四錢七分,一個月就算十兩銀子,在這地方已算便宜的了。”她臉上的皺紋太多,所以笑的時候,和不笑時也沒什麼兩樣。傅紅雪將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我住三個月,這錠銀子五十兩。”老太婆道:“多出的二十兩……”傅紅雪道:“我死了後替我買口棺材。”老太婆笑了,道:“你若不死呢?”傅紅雪道:“就留著給你自己買棺材。”走出這條陋巷,就是長街。風已住。太陽照在街上,黃沙閃著金光。街上已經有人了,傅紅雪第一眼看見的,還是那白衣人。他還站在昨夜同樣的地方,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改變過。雪白的衣服上已積滿沙土,頭發也已被染黃,可是他的臉,卻是蒼白的,蒼白得全無一絲血色。他在忍受。到處都有好奇的眼光在偷偷地看著他,這種眼光甚至比秋日的驕陽更灼人,更無法忍受。忍受雖是種痛苦,但有時也是種藝術。他很懂得這種藝術。懂得這種藝術的人,通常都能得到他們希望的收獲。傅紅雪正向他走過來,但目光卻還是在凝視遠方。遠方忽然揚起了漫天黃沙。密鼓般的蹄聲,七匹快馬首尾相連,箭一般衝入了長街。馬上的騎士騎術精絕,馳到他麵前時,突然自鞍上長身而起,斜扯順風旗,反手抽刀,整個人掛在馬鞍上,向他揚刀行禮。這是騎士們最尊敬的禮節。從他們這種禮節中,已可看出這白衣人身份絕不低。他本不必忍受這種事的,但卻寧可忍受。無論誰如此委屈自己,都必定有目的。他的目的是什麼?刀光閃過他全無表情的臉,七匹快馬轉瞬間已衝到長街盡頭。突然間,最後的一匹馬長嘶人立,馬上人韁繩一帶,馬已回頭,又箭一般衝了回來。人已站在馬鞍上,手裏高舉著一杆裹著白綾的黑鐵長槍。快馬衝過,長槍脫手飛出,筆直插入白衣人身旁的地上。槍上白綾立刻迎風展開,竟是一麵三角大旗。旗上赫然有五個鮮紅的大字:“關東萬馬堂”。大旗迎風招展,恰巧替白衣人擋住了耀眼的陽光。再看那匹馬,已轉回頭,追上了他的同伴,絕塵而去。一人一馬,倏忽來去,隻留下滿街黃沙和一麵大旗。旭日正照在大旗上!街上幾十雙眼睛都已看得發直,連喝彩都忘了。突聽一個人放聲長笑,道:“關東萬馬堂!好一個關東萬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