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順連著幾天噩夢不斷,一會兒夢見自已被姐姐殺了,一會兒又夢見自已被雙槍隊的錢隊長殺了,每每醒來都是一臉驚恐,一身虛汗。
老五也怕了,擔心玉環瘋狂之下真個會把百順弄死,或者到三江貨棧放把火,便勸百順先回湯集躲一陣子,等玉環消了氣再回來。
百順不幹,先是說,如若姐姐想殺他,他躲到哪裏姐姐都能找到。後來又說,他好歹也是個男子漢,這回真就和姐姐拚到底了,拚他個魚死網破,一了百了。
這怪不得他,不是他要拚,是姐姐要拚的,姐姐先向他開了槍,當時若不是方營長摟住姐姐,抓住了姐姐的手,隻怕自己真送了命。
既然姐姐啥都不顧了,他還顧那麼多幹啥?他隻有殺人,把這個可惡的姐姐殺掉,一勞永逸地除卻後患。
其後幾天,百順向方營長告了假,再不去軍營了,隻躺在自家床上不斷抽大煙。抽了睡,睡了抽,醒著想,夢著想,不住地設計著謀殺姐姐的各種方案。
最先想到的是用槍,像個真正的男子漢那樣,衝到姐姐家,當著方營長的麵把姐姐一槍打死。這最解氣,姐姐當著方營長的麵打他耳光,對他開槍,他這是一報還一報。
可沒多久,又自我否決了,覺著不行。
其一,有方營長在,他是殺不了姐姐的。
其二,就是真得了手,方營長也不會放過他,姐姐終歸是方營長的太太,方營長必得護著姐姐,不把他當場打死,也得讓他吃官司。
他既要殺了姐姐,又不能讓誰抓住把柄。
這麼一想,想到了製造事故:他完全可以把姐姐哄到外麵,比如哄到一段城牆上,從背後把姐姐推下去。姐姐摔死了,也就死無對證了。誰也不會想到他這個親弟弟會謀害自己的親姐姐。
隻是這麼做也無完全的把握,萬一姐姐摔下去死不掉,他同樣會有麻煩……最終想到的是下毒。
盡管百順知道這是娘兒們幹的勾當,還是選定了這麼幹。
這麼幹安全哩,砒霜毒人一毒一個準,不愁姐姐不死。湯副旅長可以突然死掉,姐姐為何不可以突然死掉?就是真有啥疑問,也不會疑到他頭上。沒準方營長會想,姐姐是因著無法複仇的失望才去死的。
精神為之一振,百順終於甩了煙槍起了床,到藥店裏買了一包砒霜,像那欲刺秦王的壯士荊軻,極悲壯地到姐姐家去了。
到了姐姐家,百順偏又猶豫了,不是沒機會,而是不敢下手。毫無根據地認為姐姐已看出了他的陰謀。這一來,心裏就發虛,目光就發怯,根本不敢正眼去瞧姐姐。
百順就沒話找話說,和方營長天上地下胡亂扯著。
姐姐一直不理他,就像沒他這個人似的,他也隻好不和姐姐說話。
到得要走了,百順才對姐姐說了句:“老五請你到我們家吃飯哩。”
姐姐冷冷回了聲:“留著你們的飯吧,你們那門我不會再進的。”
百順回家就哭了。
老五問百順哭啥?
百順才把自己沒有實施的謀殺端了出來。
老五起先聽得緊張,後來,長長舒了口氣說:“百順,你沒幹是對的,真幹了,不說你說不清,隻怕我也說不清呢!外人會以為我圖財害命哩!”
百順訥訥道:“我……我不是怕說不清,是……是覺著自己太……太無用,太無用……”
老五笑道:“你才發現你無用啊?我可是早發現了!在小白樓時我不就說過麼?你不敢殺張天帥,也是不敢殺你姐的!”
老五的笑進一步刺激了百順。
百順把既往的一切細細回想了一下,竟沒發現一點值得自豪的事跡行狀,越想越覺著自己太窩囊:身為人子,不能為父複仇,仇人站在麵前都不敢開槍;到後來倒和親姐姐結了仇,想殺姐姐;想殺姐姐本已荒唐,卻又不敢殺就更荒唐了……想來想去,百順便灰了心,就想到了幹脆自己去死,自己這般如此地活在人世上真沒多少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