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守茹哼了一聲:“啥科學,啥造福國人,卻原來你們不讓我行轎,是……是圖想著發自己的財呀!”
金會辦又尷尬了:“這……這從何說起?辦車行不正是為了造福國人,方便百姓麼?那洋車好著哩!你沒坐過,自是不知。兄弟卻是坐過的,在上海坐的。隻一人拉,在士敏土道上跑起來生風。拉的省力,坐的也舒服,實是比轎子科學。再者說,就……就是兄弟和王督辦不弄這洋車行,也還得有別人弄的,與其人家弄,倒不如咱自己弄了……”
卜守茹道:“誰弄我不管,反正我不弄。我隻要你們給我塊立身的地盤,別把路修到西城去,讓我在西城麻石道照走我的轎。”
金會辦連聲歎氣,大搖其頭:“姑奶奶,你這不是要難為死兄弟麼?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督辦已下了死命令,要禁絕轎子,敢再坐轎走轎的都抓。你自己想想,這事兄弟能答應你麼?”
卜守茹逼著金會辦:“你能,你是政務會辦,在這事上王督辦隻聽你的。”
金會辦被逼急了,硬邦邦道:“就算能,兄弟也不會答應!須知,軍令政令都不是兒戲,斷不可改來變去的!況且,督辦府門前已死了那麼多人,咋說也是不能改的!”
卜守茹又軟下來求:“我和你說了,麻石道就……就是我的命,當年我救你一命,今日你金會辦就……就不能改改政令,救我一命麼?”
金會辦道:“除了這一條,兄弟都答應你,隻這一條不行!兄弟和你說的夠多了,路必得修,今日在全城修,以後還要在全省修,全國修!兄弟再說一遍,這實不是為了兄弟發財,確是為了造福國人和後世!”
卜守茹自知事情已無可回旋,呆了會兒,淒然說:“既……既如此,我沒啥可說的了,金會辦,你……你把我關起來,治我的罪吧!”
金會辦道:“這叫啥話?兄弟準備一下,明晚擺酒給你壓驚……”
卜守茹搖搖頭:“別費這心了,你那酒我不會去喝!”
金會辦說:“喝不喝在你,請不請在我,兄弟得對得起你卜姑奶奶,不能落個不講良心的壞名聲。”
卜守茹點點頭:“那好,我去,就坐轎去,你給我備轎吧!要八抬的。”
金會辦火了:“你敢叫我這禁轎的會辦給你備轎?兄弟再給你說一遍,轎子要禁絕!禁絕!”
卜守茹瘋笑道:“禁絕?笑話了!姑奶奶是坐著轎到石城來的,姑奶奶的命是係在轎上的!你們誰禁得了?姑奶奶我明人不做暗事,今個兒當麵和你說清了,這轎姑奶奶就要坐,從今往後仍要天天坐,直坐到我死那天!坐到你們治我罪那天!你實是要禁,就得叫那屠夫督辦去備連珠槍,用連珠槍禁!”
金會辦認定卜守茹是瘋了,無可奈何地看著卜守茹不知所措。
卜守茹則認定自己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也許一生的話都說完了,便不再去睬金會辦,身子一轉,木然出了會客廳,又飄飄忽忽到了督辦府高大森嚴的門樓下。
正是夕陽垂落時。
遠處的天際一片輝煌火暴的紅,如同燃著滿天的大火。
風悲涼且熱烈地刮著,呼呼有聲,似也借助著夕陽的火勢。督辦府門前的曠地上一派狼藉,滿目殘轎仿佛被夕陽的火光再次點著了。
卜守茹真切地聽到了“劈劈啪啪”的火聲,覺得天地間的一切都燃著了,都燒起來,世上所有的東西,包括她自己,都在這壯闊的燃燒中化作了繚繞著縷縷青煙的灰燼。